36.
九重鹰每天早上都会慢跑三十分钟左右, 这是他这几年来养成的习惯。
六点钟准时苏醒,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时他还微微懵了一下,眨眨眼缓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外公家。九重鹰迅速换好衣服, 叠好被子,走到窗户前面向外看了一眼:雪已经停了。
他走出房间, 宅邸一片安静,其他人还未苏醒。
坐在玄关上穿上新的跑鞋,系好鞋带,微微活动了一下脚腕,再打开门。在出门前,他犹豫片刻, 才低声对着安静的玄关说了一句:“我出门了。”
外面同样很安静, 没有风, 积雪也都被清理干净。九重鹰并不清楚鹤见家附近的环境,但他笃定自己不会像是笨蛋那样不记路导致走丢。
现在,要专注的只是向前这件事。
街道上没有什么人, 世界一片令人心安的寂静。在他转了几个弯跑进这座城市的主干道时,人才变得多起来:遛狗的老人家和拉开店门的店主大叔和他擦肩而过,车道上也有几辆汽车小心翼翼的行驶着, 生怕车轮打滑。
呼出的白气很快被他抛在身后, 心脏强有力的跳动着。又跑了一会,感觉身子已经完全温暖了起来,再加上街道上渐起人声, 车辆多了起来,他便再次转弯, 跑进了一条小道。
这条小道旁种着冬青树, 叶子是冬季难得的翠色, 有些残雪压在枝头。他暂且放慢了脚步,盯着树冠中若隐若现的鸟巢,猜测那里面是否还有住客?脚步便再慢一些,像是等待着从鸟巢中飞出小鸟。
不过,这期待注定遗憾的落空了。小道不长,在放慢脚步的情况下也只在上面跑了不到三分钟,直到离开它,他也没有看到从鸟巢中飞出小鸟。
这时,九重鹰才发现小道通向的是一座市民公园。
公园里有很多早起晨练的人,九重鹰夹杂在他们中间也不显突兀。每个人都在专注自家脚下的路,有时候跑在他前面的人没过一会就掉头离开,要么就是钻进他不熟悉的小路上消失了身影。
他调整呼吸,加快了脚步。公园的主干道旁有一条河,再远的景色被寒冷的薄雾笼罩,只能辨认出高低起伏的山岳。他跑上连接两岸的桥,带着淡淡水气和冷意的空气霎时攥紧了肺部。
这没有让他停下脚步,冲下桥梁后,他发现桥的这一边晨练的人不算太多,更多的是遛狗的人。犬类在冬天也不见颓靡,只顾着高兴的汪汪叫,撒欢一样拉着跟在身后半死不活的主人从这边跑到那边。
狗气/喘吁吁,人也气/喘吁吁。
九重鹰忍不住笑了一下,路过活泼的小狗的时候故意对着动物晶亮的黑眼珠做了个鬼脸,随后冲过他们。在他经过后,身后立刻传来阵阵不停的犬吠,又掺杂着狗主人有气无力的喊声,“慢一点!豆子!我跟不上了……”
天色渐明。继续跑了没多久,两边的景致就微妙的改变了。九重鹰缓下脚步,瞥了一眼手表:六点二十四。如果不早点回去,也许会让妈妈他们担心。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迟迟没有重新跨出步伐,反而彻底停下。
吸引住他所有心神的是一座破旧的网球场。
平心而论,这可能是九重鹰见过的最为破旧的网球场。门口堆满了枯草,隔开网球场的铁丝网锈迹斑斑,场内连白线都看不太清,球网更是一半埋进了雪里,一看就是久久无人光顾。
九重鹰走上台阶,费力的拉开门,钻了进去。一进到球场中,注意力就着了魔般被全数吸引。
手指虚虚圈住,仿佛正握着熟悉的球拍;另一只手同样抓着不存在的网球。即使白线模糊不清,他也仅凭感觉找到了发球区。
闭眼,仿佛自己正身处赛场,前方一片空旷,对手正严阵以待。
身体在寒风中也不觉冰冷,手指微微勾起……
正当他要‘抛球’时,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生锈吱呀声打断了脑内的比赛场景。
他猛的回神,预备好的动作停止,扭头警惕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那里站着个小麦肤色的混血儿,正有些尴尬的收回碰到铁门的手。
九重鹰:“……”啊,好尴尬。
他僵着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举动,万分后悔为什么自己刚刚就控制不住想要打球——问题是他还真的做了!而且还被陌生人看到了!
他和来客对视,尴尬到脚趾扣地。对方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干笑了两声,“那个,我看这边的门开着,所以过来看看……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
……不会把我当成奇怪的人了吧?
他有些绝望的想,回答道:“……不,没关系。我也只是进来看看。”
他默默走出网球场,在经过陌生人的时候僵硬的点点头,“失礼了。”
九重鹰:……快走快走!
他现在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重新踏上公园的跑道,但这次的心境则和之前的截然不同:如果之前他是轻松且惬意的,现在却变的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
身后传来陌生的喊声:“那个小哥!喂!等一下……!”
九重鹰立刻加快了脚步闷头向前冲,那个声音又喊了几声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串迅速快急的脚步声。他趁着转弯迅速向后瞄了一眼:那个混血儿正狰狞着脸,追的很紧!
为什么要追上来啊?!
九重鹰咬着牙,被激起了火气,干脆又加快了速度。身后的人又大声用关西腔说了什么听不太懂语速又快的话,被飞奔着的九重鹰置之脑后。
速度快起来后,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极速后退着,反过来追赶着他。心脏渐渐发热,从中经过的血液也像是在岩浆里滚了一圈,流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驱散了寒气,热的让人忍不住颤抖。
这是他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路边的人几乎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一道影子就越过他们,向前方跑去——
“好快!”
“是专业的田径选手吗?”
“感觉骑车也不一定能追上……”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他经过的道路两侧。
奔跑着的九重鹰全然不知,他已经全身心的沉浸在迈出脚步,踏在大地上的感觉。
以往虽然他也常常通过长跑锻炼体力,但这么不顾一切的大步向前还是第一次。喘/息粗重,胸膛里的心脏久违的向他发出同样兴奋的咆哮。两侧腰腹传来痛感在冰冷的空气中拥抱着他,而疼痛代表的是活着的证明。
和打网球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想。
等他终于停下脚步,四周的景致已经十分陌生。
……好像迷路了。
事实证明人果然不能乱立flag。
九重鹰手指按了两下侧腹,左右看了看,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他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打算给鹤见澄子打个电话说明自己可能要晚一点才会回去。
“……不是吧?”但是他摸遍全身都没找到手机。
九重鹰将翻出来的口袋重新塞了回去:难道是刚刚跑太快了所以手机不小心掉出去了?
只好又灰溜溜的往回走。
没走多久,他就撞到一个眼熟的人:是目睹他在网球场空气打球的那位混血儿。
“终于……终于、追上你了。”对方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膝盖,颤抖着举起一只手递来什么东西,“你的、你的手机掉了,我想还给你来着,但你跑的实在是太快了……”
“……”
遭了,好尴尬。
九重鹰沉默片刻:“……谢谢。”他真诚道,“你真是个好人。”
对方摆了摆手,一副想吐槽但无从开口的样子,最后说:“刚刚你的手机响了,我接了电话,打电话的那个叫武内的人要我一定要追上你……”
“武内教练?”
九重鹰打开手机,确实在通话记录里看到了武内的名字:“他有说什么事吗?”
“说什么比赛之类的……”他缓过气,站直了身子,好奇的问,“你是长跑选手吗?”
“……不,不是。”九重鹰回答,“我是打网球的——至少现在还是。”
“网球……但你跑的真的很快,我跟着你的时候看到你后面有好几个玩滑板的人也追不上你。”他感慨,“啊,对了,我叫尾白阿兰,是打排球的。”
“九重鹰。”交换姓名后,“真的很感谢你,尾白君。”
目送好心的尾白君离开后,九重鹰才回拨武内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两三声就被人接起,他慢吞吞的继续往回走,“武内教练?”
“呀,九重,早上好。”对方声音爽朗,“虽然好像有点太早了……”
“……既然知道太早了就不要挑这个时间打电话啊。”
武内大笑两声,“有什么关系嘛,从结果来说是好的。”
九重鹰微微叹气:“所以您打电话来找我什么事?”
“嗯……其实不是我啦,是越前,越前南次郎。”武内沉吟片刻,“他好像是从以前的朋友那里打听到我是你的教练,然后联系到了我,说是想和你见一面。”
“见我?”
九重鹰虽然知道一直有这么个人在,但却一直没有见过对方。他拧起眉头,语气也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见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地方能让他关注?”
武内却又笑了起来:“哎呀,原因他倒是也告诉了我,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九重鹰硬邦邦地说:“……您请说。”
“‘听说那家伙很有天分,可以勉强当做我家小子的磨刀石用一用’——这是原话哦?好像是想要你和他的儿子打一场。顺便一提,他家现在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和你差不多,小的那个只有四、五岁年纪,都在学习网球哦。”
“……让我和大的那个打还是小的那个打?”
恶魔低语:“呀,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大的?当然,小的也不是不可能……越前南次郎可是对他的小儿子很期待呢?”
九重鹰刚打算拒绝,结果就听武内语调下沉,故作可惜:“如果不去的话也没什么,毕竟九重你还有手伤,这段时间也没有好好训练过,连怎么打削球都忘了吧?如果不小心丢了太多分就太可惜了……”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武内循循善诱:“怎么样?要去吗?”
谁都不能在这样的挑衅下维持平静吧?
“……去。”他最终磨着牙答应,“什么时候?在哪?”
“别着急嘛,就等这个年过完了,你去了东京之后。”武内语带笑意,“地址和时间我之后邮件发给你——虽然越前很狂妄,不过他的技术也是一等一的好哦,也许你可以期待一下被他教出来的学生。”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他趋于平静的生活。鹤见澄子倒是意外又惊喜的看到儿子又默不作声的重新拿起球拍,表现出一百分的支持态度来。
鹤见家后面的院子还算大,在简单用树枝画出大概球场范围后,九重鹰便开始对着围墙的打墙训练。他之前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再碰过网球,现在重新开始做基础训练,竟也不见他生疏。
五十个正手击球,以底线为主,确定击球落点区域在围墙的正中间;稍微休息几分钟,再进行五十个反手击球。鹤见澄子站在廊前,微微合眼,手指随着击球声规律的打着节拍。
旁观九重鹰的训练是一种享受。沉稳又有力的脚步声、间隔几乎一模一样的击球声和他动起来时精炼而简洁的动作,还有专注而安静的眼神,都让这一幕具有动和静相辅相成的美感。
鹤见澄子又看了一会,不由自主的哼出合着他节奏的即兴小曲。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惊醒了她,鹤见澄子停下哼唱,又看了一眼丝毫没被铃声分心的儿子,快步奔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宫夫人。
“呀,您怎么来了。”鹤见澄子忙让开路,让她快进来。宫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往身后看了一眼——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活泼的从她身后跳了出来。
“其实是我们请求妈妈带我们过来的!”其中一个抢着说。
“妈妈说鹤见家有和我们差不多大的男孩,我们想找他一起玩。”另一个接着道。
宫夫人按住两个直直就想往鹤见宅冲的孩子:“就是这样——抱歉,打扰了。”
两个孩子老老实实的跟着她鞠躬。鹤见澄子连忙摆手:“没关系!”她蹲下来,“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侑!”
“……治。”
鹤见澄子摸了摸两个人毛茸茸的头发:“好的,小侑和小治,我很欢迎你们。但鹰他正在训练,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们一起玩——”
“训练?训练什么?”
“网球哦。”鹤见澄子骄傲的说,“那孩子打球很厉害的。”
其中一个男孩想了想,拉住自己的兄弟:“我们可以不打扰他,看他训练可以吗?”他举起手,鹤见澄子这才发现这孩子手里拎着一个便当盒。
“这是?”
“是我和治做的饭团!送给新朋友的礼物!”宫侑抢答。
宫治不高兴的踢了他一脚:“这明明是我和妈妈做的……”
鹤见澄子噗的笑出来:“那好吧,请进。”
宫家兄弟欢呼一声冲进了房子,“打扰啦!”跟在他们身后的宫夫人头冒十字想把他们俩个抓回来,让他们别在别人家这么嚣张,结果被鹤见澄子拦住,“没关系,小孩子嘛。”
她将宫夫人迎了进来:“对了,之前听母亲说您很擅长做手工?正好我有些问题,不知道能不能向您请教一下……”
“当然!您别客气……”
冲进鹤见宅的宫侑和宫治没费什么功夫就看到了站在后院训练的人。
宫治眼疾手快的拉住宫侑,“你别那么激动啊。”他小声说,“被妈妈和鹤见阿姨发现就不好了……”
宫侑顺着他的力道停下,看了一眼被宫治提在手里的便当盒,“我知道了。”他板着脸,压下张扬飞舞的眉梢。
——宫侑和宫治的来意没他们说的那么单纯。
两个人在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慢慢回味过来被人装鬼吓到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特别是吓他们的那个人之后还说什么‘狗’——宫侑向宫治发誓那个人绝对指的是他们,而宫治的回应是:“你确实是狗侑啊。”
但在宫侑付出三个布丁的代价后,宫治轻易的反水加入到他的恶作剧计划里。
宫治现在手里提着的那个便当盒就是他们研究出来的成果:在里面挤了至少半瓶芥末酱的饭团——这个点子是宫侑想出来的。
“他什么时候能停下啊?”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对方吃下芥末饭团的脸色了。
九重鹰全然不知来客的不怀好意。
他重复着挥拍的动作,眼珠子牢牢锁定网球的那一抹亮色。一组反手击球和反手削球相交替,充分转肩后送出右手手臂,脚步不停,动作迅速转换。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风的流动,他所注视的整个世界只有网球在随着心意的跳动。
越前南次郎。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对方的比赛极具魄力,有一段时间被教练拿出来当做范本让他学习过。
而除此之外,他还代表着另外的……
思绪到此瞬间停下,原本稳定的节奏被打乱,网球在地上弹了两次才被他接住。深红色网球拍的手胶有些湿润,他打了几分钟了?瞥了一眼手表,比原本预定的时间要长一些。
手臂和双腿传来熟悉的酸疼。九重鹰深深吸了口凉气,抹了把额头,才转身朝房子里走去。
甫一转身就对上两双亮晶晶的眼睛。
两张陌生的脸。
他迟疑的问:“你们是……?”
这两张脸一张挂着笑容,一张懒洋洋的垂着嘴角。听到他的问题,前面那个笑容一僵:“不记得我了?”他难以置信的揪了下旁边兄弟的衣角。
“不记得也很正常吧……”被他揪住的人脸色有些臭,似乎也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
九重鹰走回了房间,刚一凑近,两个不速之客就齐齐被他身上的寒气冻的打了个哆嗦。九重鹰关上门,听到客厅里远远传来母亲和另一位女士的谈笑,“妈妈的客人?”他问。
“宫侑。”笑着的那个说。
“宫治。”另一个慢了一步。
九重鹰拿起鹤见澄子准备的干净毛巾,擦了把脸,“九重鹰,我的名字……哦,是你们。”他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将毛巾搭在肩膀上,古怪的笑了一下,“怕鬼的双胞胎?”
宫侑低声对旁边的兄弟说:“我现在能不能把准备的那个塞到他嘴里?”
宫治同样低声回应:“我觉得你打不过他。”
他们纷纷沉默,回想起刚刚看到的练习场景。
“只是暂时。”宫侑嘴硬。
九重鹰看着两个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了半晌,打断他们:“所以,你们俩是来干什么的?”
宫治捏了一把宫侑,“是来道歉的。”他语气颇为诚恳,“这家伙之前打雪仗的时候不是砸到你了吗?回去之后他就很愧疚,拜托了妈妈带着我们来赔罪。”
这话说的漂亮,引的宫侑惊奇的看了他一眼。但他不满宫治拿他当借口的事,还没抗议,宫治就瞪了他一眼,低声说:“你还想不想完成计划了?”
宫侑只能憋屈承认:“是,很对不起那天不小心砸到了你……但你坐在那个地方也很奇怪吧!我根本没看到那里还有个人!”话说到最后却变成软绵绵的指责。
宫治绝望的闭了下眼。
九重鹰挑了下眉,意味不明的笑:“所以最后也没发现是我在故意吓你们?”
宫侑:“……我忍不住了,治。”
宫治:“……”
宫治虽然也觉得拳头隐隐发痒,但他好歹还是忍住了,坚强的把剧本进行了下去,只是口气难免咬牙切齿:“这是我们的赔礼!”
他不抱希望的递出便当盒。
九重鹰扫了眼便当盒,又望向表情隐隐有些紧张的双胞胎:“这是什么?”
宫侑不情不愿的说:“饭团。”
九重鹰唔了一声,出乎意料的接过了便当盒,取出里面的饭团。宫家兄弟顿时振作起来,热切的注视着他的动作:快点吃啊!
就在这时,九重鹰马上要将饭团放进口中的动作却突然一停。
宫侑险些绷不住表情,而宫治勉强还能稳住声音:“有什么问题吗?”他心想自己把饭团里面的芥末酱包裹的严实,应该不会被发觉才对。
九重鹰悠闲的把饭团从嘴边拿开,一脸不好意思:“只是突然发现,我一个人吃好像不太好?这饭团这么大,应该能分成三份我们一起吃吧?”
宫侑:“……”治你快点想想办法啊!?
宫治:“……”你这个废物给我镇定一点!
宫治绞尽脑汁:“这是我们特意给你准备的歉礼,”他迅速的瞥了几眼饭团,脸色隐隐发绿,“怎么能和您抢呢?”
宫治有时说话会带上敬语,用语调平平的声音说出来难免会让人觉得这人在阴阳怪气。宫侑迅速接话,“是啊这是治的一片心意!”
“是吗?”
九重鹰微微蹙了下眉,将饭团放在鼻边轻嗅,没有捕捉到古怪的气味。宫侑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七上八下,最后干脆抢过饭团掰了一小半扔到嘴里:“我、我和治又不会害你!”明明眼泪瞬间被辣出来却还要倒打一耙,“你看!我吃了一点事都没有嘛!”
宫治无语的把眼泪汪汪的兄弟挡住,他心说侑真是个笨蛋,换了自己绝对不会尝试芥末饭团,“难道你觉得我们在里面加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但论起咄咄逼人他也毫不输给宫侑。
九重鹰好笑的看着他们两个。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到宫侑已经憋不住眼泪的样子。……是辣椒?还是多放了盐?
但继续欺负下去,他那不知道被丢到哪里的良心也忍不住隐隐作痛。
于是毫不迟疑的咬了一口。
饭团在口中被牙齿分离,有些凉和黏牙,但他没尝到任何古怪或激烈的味道——没有想象中的辣味,也没有齁咸或者甜,甚至连米饭本身的香味也没有。被他咀嚼吞咽的仿佛不是饭团,而是一张白纸。
他不适的捂了下嘴边,立刻发觉自己的不对劲。
随后抬眼看向眨巴着眼睛的宫兄弟:“你们在饭团里面放了什么?”
他说的日语很标准,全无关西人说话时的转折起伏,声线又比起同龄人要暗哑很多。此时故意压低嗓子,又捂住嘴巴,在宫侑眼里就是中了招的表现。
宫治来不及阻止,宫侑就大笑起来:“是芥末!”
“芥末?”
九重鹰重复一遍,心不在焉的把剩下的饭团放在便当盒里:那中间的确有淡黄色的粘稠酱料。
舌尖抵着上颌,又贴紧犬齿,仔细的在口腔里寻找一番。
但得到的结论丝毫未变:他没有尝出任何刺激性的味道。
宫侑倒是高高兴兴,恶作剧成功已经足以让他变得开心,连之前的小纠纷也能大度的放弃。
宫治瞄了一眼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兄弟,又转而盯着九重鹰的脸。他在吃的方面比宫侑要敏锐的多,却没发现九重鹰脸上有被芥末酱辣到的难受表情。
他表现出令人意外的执拗,追问道:“你真的尝到了吗?芥末。”
宫侑戳了他一下,不解:“怎么了治?”
宫治眼睛一眨不眨:“侑,你看他脸上有像你那样被辣的像是丑猪的表情么?”还不忘埋汰兄弟。
宫侑:“你再骂!我可真的会生气!”他和宫治一起盯着九重鹰看,“好像……没有。难道治你放错了?”
他索性探出手勾了点饭团里面的酱料,放进嘴里:“好辣!”倒吸一口凉气,难以呼吸,刺鼻的味道遍布口腔和鼻翼,又要忍不住流眼泪。
宫治不管犯傻的兄弟,谨慎地开口:“难不成你尝不出味道?”
被他追问的九重鹰此时也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捂着嘴,飞快地想起不久前被他评价‘味如嚼蜡’的饼干——时间线再往前推,就是医院的病号餐。那时他想要出院的大部分原因,也有觉得医院的伙食实在没味道的因素在里面。
再往前呢?
在雨中跑到全家便利店时,自己吃掉的黑巧意外的苦涩,还有和侦探分着吃完的那份关东煮腥甜的味道。
继续往前。
九重彦人带他去的宴会。
他不由自主的又抵了一下牙齿,回忆起那杯让人忍不住呕吐的橙汁和那块平淡无味的蛋糕。
这是他发现食物的味道有异的几次事件,但大多都被他当成食物本身有问题,或者只是单纯的偶然,而不是自己的原因。直到现在,尝过那份加了芥末的饭团后,他才终于明白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九重鹰这才回答了宫治:“好像是。”
宫兄弟面面相觑。
九重鹰看都没看他们,继续思考:只有这几次他明显感到了味觉的反常,其余时候他虽然会觉得味道偏淡,但还是能尝出食物的味道。
他忽然抬脚向客厅走,把宫兄弟吓了一跳。
“你要干什么?”
“告诉鹤见阿姨吗?”
九重鹰往前走了几步,才回答他们:“不,确认一点事。”
顿了顿,回头对他们说:“还要拜托你们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