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直到一双手揪着九重彦人的领子把他从一地狼藉上拽起来,他才停止了呼痛的呻/吟,随着力气被迫仰起上半身。
对方并未留手,将他的衣领攥的很紧,就像是掐着他的脖子。被狠踹的肋间一阵剧痛,刺进背部的碎片穿过衣服的布料扎进肉里,疼的他几乎不省人事。
直到这时,他觉得身体的沉重、用力过头的紧张和罪孽的包袱一股脑的压在自己的身上。他感到衣领一阵湿洳,浓烈的血腥气味支配着鼻腔。九重鹰强迫性的掰过他的头颅,用一种几乎要啖其肉,寝其皮的残暴眼神俯视着他。
九重彦人两眼飞快的眨动着,不安的翻着眼皮。
“别这样……”他一阵心虚,眼睛眨动地更为频繁,“疼——!”
九重鹰面无表情地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九重彦人发出痛到几乎要呕吐的叫声,求饶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不住地说,“这只是个意外!”
连教堂礼拜的神父看到他的行为也不会代表上帝宽恕他。九重鹰这么想着,更加使劲的把他抓起来,握紧右手,原本凝固些许的伤口瞬时再次被撕破,他用拳头恶狠狠地打偏了九重彦人那张俊朗、正直的脸庞。
他的血粘在九重彦人的脸颊上,那张脸被他打歪,一声闷响,九重彦人控制不住的吐出一颗沾了血液和唾液的牙齿。
疼痛让他控制不住的怒火中烧起来,九重彦人挣扎着掰着儿子的手,几乎要把那只左手的肉都扣下来,他的指甲在九重鹰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划痕,但那只手就像真正的鹰隼的利爪,带着无从抗拒的力量动也不动。
“放开我!你这兔崽子!”他大骂出声,口中吐出的污/秽词汇囊括了人类能想象到的脏污极限,从面前的男孩骂到不远处昏迷的妻子,用词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和下流。
九重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几乎要把面前这张恐惧到扭曲如妖鬼的脸永远记在心里。他冷冷地笑,双眼毫无对血脉相连的亲人的感情,随后再次举拳,重重挥下。血液从他的指缝涌出,溅了两人满脸。
但九重彦人好歹是个成年男人。他掀翻了儿子,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后者一手拧着他的手臂,双腿用力朝九重彦人压过来的身躯踹去。
九重彦人不得不松了手,与此同时,他不甘示弱的一拳打在九重鹰的脸颊上。九重鹰敏捷的歪头,拳风未能伤到眼睛,却将颧骨打的一片青紫。
两人分开,就像是两头凶兽一样互相仇视着。九重彦人再也找不到昔日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的影子,他吐了口血痰,望了一眼妻子,神经质的笑起来。
“你他妈敢打我。”他说。
九重鹰也笑。
“我他妈打的就是你。”
两人并不相似的面容此时都带着惊人的凶狠恶意。
“你想杀了我妈。”他握紧拳头,惊人的怒火在瞳孔深处燃烧。
九重彦人辩解:“那他妈是个该死的意外!”他恨恨地说,“你妈想和我离婚,凭什么?”
“凭你是个人渣。”九重鹰嘲讽,“随便从外面牵回来一条狗都比你有人性。”
“我是你爸,她是我老婆!我不允许你们从离开——”
“谁想逃?”
就像是将尖锐的鸟喙磨掉,将爪子上的指甲拔掉,将双翼的羽毛撕扯掉,“你休想再伤害她。”
“凭你这个小鬼?”
九重鹰不再说话。他猛地朝九重彦人扑过去,带着孤注一掷的暴戾挥拳。九重彦人不甘示弱,两人扭打在一起。开始是成年人占据上风,但九重鹰表现出对于疼痛惊人的耐性,终于找到机会撞着他把他压倒在玻璃茶几上。
茶几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轰然破碎,余音在空中回荡,九重彦人控制不住双手颤抖,紧绷的神经猛地断裂,全身在一处一处的刺痛中战栗,冷汗沿着脊梁滑下,和血混在一起。
他痛苦的高声尖叫,在一地的玻璃碎渣上打着滚。
九重鹰气喘吁吁的向后退去。他的狼狈不比九重彦人少,甚至比他更加凄惨。血染了一身,全身几乎有种被碾过的痛楚,嘴里弥漫着腥味,脖子青紫一片,皮肤上红痕和肿胀交错。
他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不住咒骂的男人。
难以想象一个只有十余岁的男孩能在和成年人的互殴上占据上风,他的眼神在无声的说着:‘你敢继续吗?’脊梁仿佛顶着天地,任再多折磨也无法将其压弯。
九重彦人畏缩了。他气喘吁吁,蜷缩起手脚,呈现出明显的消极状态。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九重家的门终于被姗姗来迟的大人们推开。灰崎大介和隔壁的及川琉生两个男人打着头阵,岩泉女士和及川美和子紧跟在后面。
九重家的动静几乎能把向来安静的街道掀翻,灰崎大介与岩泉女士在九重家的门口和匆匆忙忙出来看情况的及川夫妇撞上,紧锁的栅栏门挡住他们的步伐,最终是灰崎大介果断的把它踹倒,一行人才得以继续前进。
门被撞的几乎要脱落门框,他们胆战心惊的经过了它,几乎以为九重家是被心狠手辣的歹徒闯进,住户已经遭遇不测。
但在经过走廊,看到凌乱地仿佛暴风过境的客厅,还有倒在沙发上生死不知的九重澄子,滚在一地玻璃碎渣上小声哀号的九重彦人,以及唯一站着,却浑身是血,满身是伤的九重鹰时,之前的想法都被全数推翻,变成张口结舌的震惊。
经历过万般风雨的灰崎大介率先回神。他大步奔跑着来到九重鹰的身边,他们甚至只分别了短暂的十五分钟,男孩的样子就和之前截然不同。
“哪里受伤……”刚刚问出口,灰崎大介就立刻察觉到这是一句废话。他懊恼的蹲下来,揽着直挺挺站着的男孩,掰开他的右手——“操。”他不由骂了一句脏话。
血肉模糊地一道伤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看着恐怖,但实际上伤口并不太深,也没有伤到神经和骨头。但灰崎大介呲牙咧嘴,对他的伤感同身受。
岩泉女士和及川夫人小心的绕过满地狼藉,半跪在沙发旁去看九重澄子的情况,“活着。”岩泉女士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利落的掏出手机开始叫救护车和报警。
而及川夫人看着好友,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轻柔地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眼里滚出泪水。岩泉女士握了一下她的手,同样眼睛微红,电话接通,她起身,走到一旁沉声说明情况。
最后一个剩下的男性留给了及川先生。他将九重彦人从一地的碎片中勉力拖出,后者几乎是立刻昏迷过去。
九重鹰面无表情的看着父亲被妥善放在较为光滑的地面上,又遥遥望向昏厥着的母亲。
灰崎大介顺着他的目光,他很轻易的发觉男孩望着父亲的时候带着憎恨和恶意,而看着母亲时只有担忧,内心立刻对当下情况有了判断。
“发生了什么?”他轻声问。
灰眼睛短暂的看向他。
“九重彦人想要杀了母亲。”他陈述道,声音无比沙哑,就像是砂纸磨砺的声线。灰崎大介眼尖的看到他脖子上一圈恐怖的青紫手印。
“操。”他又骂了一句,站起来弯腰将男孩抱了起来。男孩并未挣扎,只是看着他的动作。
他问:“灰崎,可以把我带到座机旁边吗?”
灰崎大介没有纠正他的称呼,顺从的把他抱了过去。
九重鹰伸出右手,在看到一片猩红后又换成左手。座机被打翻,但还能使用。他以一种令人惊诧的冷静拨通了祖父的电话,告知了九重家在短暂的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除了嗓子沙哑外,仿佛身上的伤全数不存在似的。
灰崎大介也通过话筒说了两句,证明已经有成年人出现在现场,会先接手这一片混乱的场面。九重鹰在嘱咐祖父不要太着急,路上注意安全后挂断电话,又给远在兵库县的外祖父拨去电话。
在做完一切后,窗外传来警车和救护车交错的鸣叫,为今晚的骚乱画上句点。
街道在一片喧嚣中吵闹起来,大晚上被吵醒的住户们抱怨着打开家门,又被好奇吸引,忍不住探头去看热闹。
九重澄子被担架抬着送进救护车,及川夫人顾不上回家交代,匆匆和坐在车里和好友一起奔向医院;第二个出现的是狼狈的九重彦人,同样昏迷着被抬上去,及川先生趁着这段时间回了趟家,将踌躇着的及川彻赶了回去,又反锁了门,才像及川夫人一样上了车,充当暂时的看护者。
作为唯一一个清醒并保有意识的相关者,九重鹰拒绝了灰崎大介的帮助,和警察一起上了救护车。岩泉女士留在了现场,向取证的警察阐述自己知道的事并轰走围在九重家附近的邻居们。
灰崎大介心知自己其实和整件事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跟着九重鹰一起去了医院,他实在是放不下这个被他带回家的男孩,甚至觉得自己也需要为这件事负一部分责任。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