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室透和贝尔摩德赶到坂本静的讲座时, 女企业家正在讲述自己建立“静雪”的初衷,为了生产一种不会变成杀人工具的、完全安全无害的清洁能源。
“杀人工具”这个词引起了观众互相之间的窃窃私语。毕竟,这个词和能源行业相差甚远, 更像是刑侦专业才用得到的词语。
听到台下嗡嗡的讨论声, 坂本静笑了笑。她显然知道如何把握住观众们的注意力。
这场科技展本质上是公司的一次公关活动,除去介绍“静雪”, 能让普通市民和学生们对她和她的企业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对坂本静来说稳赚不赔。
坂本静清了清嗓子, 台下的声音立刻减小, 几乎所有人都想听听,为什么她会将“静雪”的功能定位为“无法作为杀人工具的能源”。
“在留学英国期间, 我所在的实验室曾经发生过一场巨大的爆炸, 曾经有不止一个恐/怖/组/织宣称对此负责,调查结果也显示这不是一场自然发生的意外。”
坂本静的声音变得有几分伤感:“在此之前, 我只想研究出一种不会对环境有伤害的能源,并一心认为,人类即使有一天被自己无度挥霍的能源害死, 也是我们咎由自取。”
“直到那场灾难中, 我亲眼看到有人死在我的面前。他也是一个日本人,无私地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把我推出了火海,自己却再也没能走出来。”
“之后,我就发誓, 再也不轻视人的生命。
“但于此同时,我希望能够保护自然的初衷也没有变化。所以, 我希望自己能研究出稳定、安全、对人不构成威胁的清洁能源。
“在这样的想法下, 诞生的就是‘静雪’。”
这些都是坂本静早已写好的演讲词, 但当她真的对着上百观众演讲的时候,眼前还是不免浮现出三十年前的场景。
爆炸发生在她所在的楼层之上,但窗户早已被熊熊烈火封住,年轻的女孩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在浓烟和绝望的双重作用下,她蹲在地板上,四肢失去了力气。在毫无生还机会的情况下。心境却是异常地恢复了平静。
就在这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着自己的肩膀。
本来坂本静以为这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结,从头上掉下来的什么东西会把自己砸死或者砸晕,然后就此葬身火海。
她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疼痛或死亡的到来。
一秒,两秒,三秒。
除了火焰造成的刺痛外什么也没有。
坂本静呆愣地向后看去,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在这一天的前些时候,她们的团队接待了一名有意投资项目的商人。来人是亚洲面孔,坂本静问了别人,得知他是日本人。
同为日本人,在异国求学的坂本静倍感亲切,于是自告奋勇看,承担起为他介绍项目实验的任务。
日本商人看起来有些冷淡不好相处,却在坂本静说起自己保护环境的愿望时,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想起了一个咒——朋友,热爱自然,觉得人类应该从地球上灭绝。和你有点像。”他说。
坂本静愣了愣:“……我倒不会想让人类灭绝。”
日本商人点头:“人类总是向着人类,我理解。”
坂本静有些疑惑,开玩笑道:“说的好像你不是人类一样。”
让她没想到的事,这句明显是调侃语气说出的话,竟然让面前的年轻男人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就在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想要另起话题缓解尴尬时,却听日本商人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是什么了。”
“我觉得你应该是人类吧。”坂本静笑道。
日本商人摇头:“我不应该,也不想是。”
坂本静沉默了。
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这么愤世嫉俗,/w.W,w.52g.G,d.c,O.M/不仅有个想让人类灭亡把自然还给自然的朋友,连他自己也想否认人类的身份。
“这……倒是个问题。”
她费尽脑汁也只能这么回答道。
男人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虽然坂本静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合他心意的话。
参观在不久前结束了,坂本静把他送到了电梯口,两人挥手告别。
没想到,在逐渐失控的火场中,坂本静转过头,却又一次看到了这名“不想当人”的日本商人。
她愕然道:“你怎么——”
“你说的那个问题,我想到解决方案了。”男人语焉不详地说道,眼睛中跳跃着火花。
“什么?”坂本静不知所措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说不定我们能从那里——”
“你要活下去吗?”男人没有管她说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你很像花御,所以如果你想活下去,我会帮你。”
花御,就是他那个厌恶人类的朋友吗?
在其他情境下,坂本静会选择好奇地问下去,但目前她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所以坂本静只是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有救我们的办法?”
男人用没有感情的双瞳注视着坂本静,继续问道:“你想活下去吗?”
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在坂本静身边不足五米开外,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坍塌声响,但她的眼睛已经被浓烟熏得快要睁不开,嘴里也只有眼泪的咸味,以及从喉管漫上来的血腥。
听到男人的问话,年轻女孩几乎崩溃地喊道:“当然,我当然想活下去,所以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日本商人的表情平淡而冷漠,在坂本静说她想活下去的时候,他满意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人类都是想活下去的。”
“希望在我死后,他们也能像你现在这么绝望。”
声音低不可闻,被火焰的爆裂声深深掩埋在火场中,坂本静的耳朵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尤其是那个“死”字。
她惊恐地抬起头,却没等勉强睁开眼睛看清男人的表情,眼前被生理泪水模糊的景物已经发生了转移。
一双在火场中显得尤为冰凉的手拢在她的腰间,随后坂本静的背部也贴上了同样的凉意。
片刻后,坂本静惊恐地意识到,男人是在用自己的身体隔绝火焰,带她一路来到窗边。
诡异的是,她明明看到火苗的轮廓已经灼烧在男人的身上,但他却表现得不痛不痒,一声不吭。在把她扔下窗户前,甚至还有余裕和她闲适地挥了挥手。
二楼的窗户被一拳打碎,外面是柔软的草坪和将将不会摔死人的高度。在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推出窗外的时候,恢复了视觉的坂本静突然转身,看了男人一眼。
她看到的是一张平静而愉悦的面孔。
男人瞥了她一眼:“你自己跳,还是我帮你一把?”
?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
坂本静愣了愣。
男人看她的反应也停顿片刻,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坂本静:?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求生的本能让她一跃纵下,脑子里混乱地想着这一跌会断几根骨头,一会儿又想着这一次如果能够活下来,该怎么报答这个救了她的日本商人。
跌落的剧痛让坂本静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有急救人员围在她身边对她的伤势做着评估。
“川口先生已经在医院了吗?”坂本静含含糊糊地问道。
急救人员用一种混合着同情与疑惑的目光看向她:“那是你的同伴吗?我们会尽力对他进行搜救,但需要先把你送到医院。”
英语不是她的母语,坂本静过了几秒才明白这个人的意思。
川口先生没有逃出来。
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就在窗边。
在坂本静的设想中,男人让她先跳也许是出于所谓的绅士风度,当她跳下之后就会紧接着纵身跃出火场。
但事实是,火情得到控制后,川口被火烧成一团焦炭的骸骨在大楼中被发现。
没有人来认领这具遗骸,最终被安葬在英国的某个公共墓园中。墓前一直冷清,只有坂本静曾去过几次,向这个充满谜团的男人献上自己的感谢。
只是,某一次坂本静在前往扫墓的时候,却在墓前发现了一束没有署名但包装精美昂贵的白色菊花。
*
安室透隐约能猜出,坂本静口中所谓“救了她并让她开始从新思考人类生命意义”的日本商人,大概就是被派遣去执行刺杀任务的川口酒。
只有知道川口酒身份的他能察觉到其中的讽刺之处。
一个手上人命无数的咒灵,救了人类,并让这个人类从此对人类的生命肃然起敬。
安室透漫不经心地想着,转头去观察贝尔摩德的表情。
他的动作很隐蔽,安室透希望尽量不引起金发女郎的注意。
贝尔摩德也的确没有注意到安室透的打量。
她表情复杂地看着台上的坂本静,对她说的内容感到不可置信。
在她的记忆中,那个男人始终都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连感情的表达都很少有,更别提有救人的想法。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川口酒见面时的场景。
那个男人双眼空洞,面无表情,以顺从的姿势站在乌丸莲耶身边,却带着一股血气。
年仅六岁的贝尔摩德还是一个会胆怯的小女孩,拽着自己的裙角不愿靠近他。
但站在她背后的乌丸莲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使了使劲,把不情愿的她推向川口酒所在的位置。
老人笑呵呵地说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师父了,跟着他好好学。”
“我要学什么呢?”
贝尔摩德记得自己当时小声地问道。
川口酒蹲在她的身前,扯出了一个笑容,僵硬古怪地就像是他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
他向她伸了伸手,说:“学杀人。”
小小年纪的贝尔摩德惊恐地把手抽出来,想转身逃走,却被乌丸莲耶牢牢按住,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