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不守舍的空茫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天后, 沙罗总算接受了川口竹的死亡。
因为事出紧急,大阪警方在发现川口显一郎尸体的第二天中午就赶到了无名岛上,并对川口竹的尸体同时进行了查验。
结果显示, 川口竹是自然死亡, 与他的两个孙子无关,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暗暗出了一口气, 毕竟谁也不希望那位慈祥和蔼的老人死于自己的血亲手下。
在众人之中, 萩原研二是对这个结果最为感到如释重负的人。
如果川口竹是死于他人之手, 他敢确定沙罗会不顾阻拦地杀了凶手。
当沙罗缓过来之后,咒灵准备到川口竹留给她的那座塔里看看。安室透和两个少年侦探想跟着一起去, 被咒灵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并不信任他们。
最后, 萩原研二成了唯一陪她进入白塔的人。
在他们来到无名岛的第一天, 萩原研二和沙罗就曾经来到过这座塔中,到现在不过两天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看着塔里分毫未变的布置,萩原研二不由在心中暗自感叹一声。
人生无常。
沙罗凑近了咒力结晶,萩原研二知道这种东西对她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对力量的渴望甚至凌驾于屠戮人类的欲望之上。
之所以沙罗没有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把它吸收殆尽,恐怕是因为咒灵察觉到这是维持着川口竹面容和生命的能量来源。
萩原研二静静看了沙罗的背影一会儿,靠在塔的一侧墙壁边上,掏出了川口竹给自己的信件。
他没有在侦探面前查看,甚至也没有在安室透面前打开,是因为萩原研二想先过一遍信里的内容, 确认没有对沙罗不利的信息。
沙罗是人类社会中的异类,强悍的能力和单纯的性格让她能够生存下去, 但不免被人排斥或利用。
少年们和安室透当然是安全的, 但他们各自都陷在层层复杂的关系之中。为了沙罗, 萩原研二必须有所警惕。所幸他本身也是比较细致的性格。
萩原研二自己当然对川口竹的信件是好奇的。
他基本能够肯定沙罗与川口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沙罗很有可能就是川口酒。
而川口竹的这封信所揭示的,也许就是尘封了大半个世纪的,关于“无名岛神明”的真相,也就是沙罗的过去。
萩原研二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捻开了折叠在一起的纸张。
川口竹的字迹很规整,容易辨认。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在纸上写了八十年的人生。
起点,是一个6岁男孩和另一个非人生物的相遇。
在川口竹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双双去世,不到半年时间,他的哥哥也生了一场大病,和他们的父母如出一辙。
病情本就凶险,在寒冷和缺乏营养,又得不到医治的情况下,更是发展迅速。
在某一天川口竹回到他们栖身的破烂小屋中的时候,他发现哥哥已经没有了气息。
就在男孩绝望地抱着哥哥的尸体哭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肩膀被什么湿润的东西碰了碰,随后有一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川口竹艰难地挣扎了两下,却在看清袭击他的人的面孔时惊呆了。
那是一个和他哥哥长得非常相似的人类,只不过空洞洞的双眸让人心里发凉。
它本来是和他哥哥一样瘦弱的体型,大概是觉得使不上力,突然变大了数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男子。
震惊让川口竹一时间忘记了反抗。
没想到,这个诡异的精怪也停下了动作,呆呆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反抗了?”
川口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但一时间又不敢使劲挣扎,生怕这东西加大力道,只好虚张声势:“杀人是犯法的,你也会被处死。”
其实是他胡乱编造的,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最多的就是悄无声息就没了的人命,他们这个岛上更是没人关系两个无父无母孤儿的死活。
没想到,顶着川口酒脸的男人真的信以为真,放开了川口竹:“这里杀人犯法,还会死?”
川口竹胆大包天地翻了一个白眼:“在哪儿不犯法?”
“……在我老家就不犯法啊。”
不杀人才不正常呢。
可能是川口竹因为刚才的窒息意识昏沉,他觉得面前人的语气几乎有几分委屈。
这是从那个山里跑出来的妖怪,能换脸不说,还毫无常识。川口竹在心里腹诽道。
但这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却让川口竹起了别的心思。
在岛上,他一个人活不下去,就算小偷小摸能维持一时的生机,时间久了,也有可能被人发现打死,根本长不大。这种事情,川口竹见的多了。
可面前的人不一样,体格健壮不说,好像还不太聪明,对人类世界的规则一窍不通。
他会杀人,但这又怎么样呢。在这个冬天,川口竹本来也应该是死路一条。
不如赌一把。
看男人在思考自己之前说的额话,川口竹自认得到了先机,色厉内荏地开口道:“不能杀人是岛上的规矩,你想活,就要听话。”
男人沉默片刻,很不情愿,嘟囔道:“当人类真麻烦,还是咒灵好。”
川口竹问:“你叫咒灵?”
男人摇头:“我是咒灵,但没有名字。”
“咒灵”就是这种妖怪的名称吧,川口竹心想道。
他侧目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哥哥,拿裸露在外冻得麻木的胳膊,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告诉男人:“那你以后就叫川口酒了,这是我哥哥的名字。”
“也是你这张脸的原本主人。”
川口竹沉默了一下,又问道:“为什么你会变成我哥哥的样子?”
“川口酒”说:“我没有脸,所以需要变成第一眼看见的样子。”
川口竹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之后,他们就生活在了一起。
这个妖怪变成的川口酒不算聪明,但非常有力气,出去领了一些码头边的重活,收入足够他和川口竹个人的日常开销。
就这样,他们熬过了一个冬天。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反映过来,问川口竹:“为什么你一直和我住在一起还没死掉?”
川口竹咽下一口自己从石头缝里挖的野菜,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怎么知道,你又没有杀我,难道指望我因为吃你的用你的,心里过不去所以自杀吗?”
“川口酒”想了两秒,坦然点头。
川口竹:……
“那真抱歉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也压根不想死。”
身材瘦小的男孩撇了撇嘴,不客气地说道。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处处防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妖怪。但不知是因为“川口酒”顶着他哥哥的面孔,还是因为“川口酒”的性格没什么攻击力。
总之,他逐渐卸下了防备。
也许,还真的有些把“川口酒”当自己的哥哥看了。
川口竹心虚地低下头,往嘴里扒了两口饭,生怕“川口酒”的下一句话就是赶他走。
但奇怪的是,川口酒没有再开口了,只是平静地和他商量:“你会挖虫子吗?”
川口竹猝不及防地抬头:“你说什么?”
男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段山上摘的细藤,在川口竹的面前晃了晃,说:“我想试试钓鱼。”
事实证明,男人丝毫没有钓鱼的天赋。
练了半年后,川口竹帮他换了正经的钓竿和鱼线。
但直到川口竹觉得自己挖虫子的技术都能在半个小时内挖出一盘肉菜的量了,他愣是一条小鱼都没钓上来过。
一起钓鱼的大叔看他可怜,送了他一小条鱼。
川口竹幸灾乐祸地把鱼养在缸里,准备时刻嘲笑川口酒的技术。
这条鱼的生命力过于顽强,养了八年,才在川口酒准备出岛的那年死掉了。
川口竹没有吃它,而是把这条鱼埋在了家门口,然后进门,把川口酒往行李里面装的钓鱼线掏出来。
“出去买新的就行了。给你工作的人穿得那么体面,这种破烂,用着让人家笑话。”川口竹说道。
川口酒犹豫两秒,点点头:“这线你也不要用,我会给你寄钱的,买个新的。”
“我不喜欢钓鱼,你也不用给我寄钱,我能养活自己了。如果你会老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养老送终。”
已经十五岁的川口竹雄心壮志地说道。
他在渔船上找了一个工作,人生目标是以后买一条自己的船。
川口酒这些年攒下不少积蓄,川口竹的食量大,所以他打算把钱留给川口竹,但被川口竹瞒着他,一文不剩地全部塞在他的行李下面。
有钱出去心里踏实。
不是川口酒心里踏实,是川口竹放心。
码头边的客人看到了川口酒的力气,打算招他去当打手。川口竹知道这种活危险又不干净,但对于川口酒来说,简直是释放天性、梦寐以求的工作。
川口酒养大了他,现在他要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川口竹没有一点阻拦的想法,只是……
“酒哥,你之后还会回来吗?”川口竹语气随意地问他。
川口酒点头了。
但川口竹没想到的是,十年后,川口酒才真正回到岛上。
他看着川口酒丝毫未变的容貌愣神,川口酒看着他的身高和在渔船上练出来的壮硕肌肉发愣。
渔船作业辛苦,川口竹的气质愈发沉稳下来。他肯吃苦,脑子灵活,运气也好,现在已经是无名岛的渔民中数一数二的好手,这些年赚了不少钱。
川口竹明显感觉,川口酒的气质变了。沾上了很多的血腥气,眼神在放松的时候也会露出杀气和漠然。
但他看向川口竹的眼神还是熟悉而平和的:“不用,这个给你。”
川口竹:?
他四下张望,疑惑道:“什么东西啊?”
他把川口酒领会自己新盖的房子,然后看到川口酒无中生有地,把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放在了自己家客厅的中央。
川口竹:?!
他目瞪口呆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能再老下去了,这个能让你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
川口竹:……
他酒哥是不是被岛外卖药的骗了?
这年头,连不老的妖怪也会中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