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罗, 这里!”
在无名岛环岛主路的干道边上,一个卷发披肩的女人正在朝路的另一头走来的人使劲招手道。
能在自己的家乡遇到最好的朋友,彦上京华显得非常高兴。几年间练出来社会人的沉稳荡然无存, 兴奋地像是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出门野餐的女高中生。
路的另一边, 看到彦上京华后,沙罗的脚步也快了一些。
彦上京华看到她身后跟着一个眼熟的高个子, 她认出那人是萩原研二。
一会儿要好好嘲笑这对到哪里都要腻歪在一起的小情侣, 狐狸眼的女子不怀好意地想道。
随后, 她的眼神落在萩原研二的身后,却怔住了。
因为跟沙罗一起来的, 不仅萩原研二一个人。
——还有上次在自己的黑兔亭见过的, 金发男子和戴眼镜的小男孩。除了他们二人外, 还有两个像是高中生年纪的少男少女。
彦上京华:?
怎么会有这么一大帮人来我家?
注意到彦上京华的目光,萩原研二略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身后跟过来的一群人, 欲言又止。
彦上京华困惑地说:“沙罗在手机上说,会带人一起来, 我还以为只有你一个……”
萩原研二解释道:“他们其实是听说彦上小姐是本地人,所以想来问你一些问题。”
彦上京华怀疑地看了看沙罗背后向她扬起笑脸的黑皮肤高中生,没再问下去,转身带路:“先进来吧。”
这里就是她老家所住的房子, 一栋年代久远的二层小楼, 带一个用来储物的狭小阁楼。一层是彦上京华的奶奶曾经开的小杂货铺,二层是厨房和祖孙二人的卧室。
后面还有一间院子,她的奶奶曾经在这里种了些能够自给自足的蔬菜, 在老人家去世、彦上京华回到东京工作后, 没人打理, 杂草疯长, 院墙上也爬上了红绿相间的攀缘植物。
这一次来的人多,彦上京华觉得小楼二层的客厅坐不下,于是招呼服部平次等人坐在小院庭前。
二楼的窗户探出一个男人的脑袋,柴歧泷也疑惑地看向院中的一小群人,愣了愣。他也没想到这些人都会和沙罗一起来见彦上京华。
彦上京华抬着头,和他说:“泷也君,麻烦你再洗几个杯子吧。”
“我知道了。”
边应着,柴歧泷也从厨房的小窗子把探出去的头收回来,重新在碗橱中翻找起多余的茶杯。
等他端着用来招待客人的装着茶和粗点心的托盘,来到一楼小院,坐在彦上京华的另一边的时候,柴歧泷也听见自己的未婚妻正在说:
“我奶奶说,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川口家就已经有关于神明的传说了,是从竹爷爷那里传出来的。她和竹爷爷从孩童时期就认识,所以记的比较清楚。”
“原本岛上的人也半信半疑,但竹爷爷的相貌在二十几岁以后就没怎么变过了,用事实说服他们完全相信了这个神明的存在。
“所以在岛上其他地方也都有这位神明的神龛,不过都比不上竹爷爷修建的那座塔。”
彦上京华努力地回忆着在她年幼时,奶奶给她讲的那些故事,并从中提取有用的信息讲给沙罗的朋友们听。
她并不知道这些人问关于无名岛神明的事情有什么用,不过因为是沙罗带来的,彦上京华看在沙罗的面子上,也就竭尽所能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服部平次探了探身,问道:“除了川口竹,还有人见过这个神明吗?”
彦上京华的头摇到一半,顿住了。
她从遥远的童年记忆中挖出了那么一个晚上,彦上京华缠着祖母讲睡前故事,然后就得到了一个让当时还是个小学生的她无聊到睡过去的陈年旧事。
“奶奶好像说过,川口竹口中的神明曾经在他二十几岁的时候在岛上现身过,被她瞥到了一眼。”
安室透惊讶地挑了挑眉,追问道:“那彦上小姐的祖母有告诉你,这个神的长相吗?”
“你要失望了,奶奶说那个人长得很普通。”彦上京华耸了耸肩,说道。
萩原研二却抓住了一个关键:“既然长得不出众,那么为什么彦上小姐的奶奶会认为,那个人就是川口竹先生口中的神明呢?”
彦上京华若有所思地回想了一会儿,连她自己也被想起的答案吓了一跳:
“因为,奶奶说那个人和竹爷爷的哥哥是同一个长相,”
“而竹爷爷的哥哥,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死掉了,距离现在大概已经有八十多年了,是在奶奶看到神明的十几年前去世的。”
“所以,那个人必然不可能是竹爷爷的哥哥本人。”
彦上京华肯定地说道。
她小时候依偎在奶奶膝头上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个故事吓人,可如今回想起来,这种桥段倒让她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自己居然会感到无聊,而不是被吓得睡不着觉。
萩原研二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问道:“川口竹先生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彦上京华想了很久,还是摇头:“抱歉,我不记得奶奶说过这件事。”
半长发的警察向她微笑一下,点了点头,低下头沉思,不再说话。
江户川柯南把柴歧泷也塞给他的果汁在手中慢慢转动着,抬头问道:
“京华姐姐,你为什么叫川口竹老爷爷“竹爷爷”啊,你们关系很好吗?”
彦上京华一愣,点点头:“竹爷爷年轻的时候很照顾我奶奶,就和她的哥哥一样,我小时候他陪我玩过几次。”
“那时候我叫他大哥哥,被我奶奶笑了,她说这个人比她还大上十岁,要叫他爷爷。”
回想起童年的趣事,彦上京华的脸上不禁泛上一抹笑意。
因为川口竹的影响,她一直相信世界上存在着人类所不知道的奇特力量,未必是神明,也未必是鬼怪,所以对沙罗的奇特能力也接受良好。
“那姐姐你认识川口卫平吗?”
服部平次来到这里,本来是想问一些关于无名岛神明的事情,没想到出现了意外收获———彦上京华看起来竟然和川口家颇有渊源。
于是关西侦探连忙问道。
没想到,提起川口卫平的名字,彦上京华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
女人微微垂下眼睑,大拇指在茶杯壁上摩挲,说起另外一件事:“你们知道吗,无名岛被一个旅游项目开发的集团看上了。”
“这里的沙滩景观不错,比港口所在的小镇更适合度假。但如果要开发这里,必须要和川口家商议,半个无名岛的地产在上个世纪都被竹爷爷买下来了。”
看似答非所问的回答,完全没有出现川口卫平相关的信息。但江户川柯南和服部平次都听得聚精会神。
“川口家的其他人都想和开发集团签协议,毕竟对方开出的实在是高价。但竹爷爷不肯卖掉地产。
“可竹爷爷明年就九十了。”
彦上京华的眼中带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轻飘飘地说道。
这段话难免掺杂着一些主观情绪,但彦上京华没有理会,也不想理会,她本身就对川口家除了川口竹以外的人心怀怨气。
川口竹曾经对自己的子女暗示,自己的遗产会给彦上京华留下一份。但当时的彦上京华全不在意,她更想让自己的祖母和川口竹都长命百岁。
而且,带着点年轻人的倔劲儿,她那时一心想着要自己在东京闯出名堂来。
但之后的几年,当她从东京回乡探望祖母的时候,却也再没见到过川口竹的面。
原本以为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彦上京华想上门探望,却屡屡遭到川口卫平的叔叔和堂弟的拒绝。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对遗产的继承不感兴趣,有些人似乎感兴趣的很。
江户川柯南和服部平次对视一眼,萩原研二和安室透也暗中交换着眼神。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利益纠纷。
也许是碍于同乡人的情面,彦上京华没有说得太明确,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因为牵扯到巨额利益,川口家族的内部好像已经早有缝隙。
这么说来,川口卫平的堂弟和叔叔想要证明是他害死堂兄川口昌又也有了道理——除川口竹外,川口家一共就只剩下了四个人,少了一个继承人,分给剩下的人的股份自然就多出一份。
*
从坐下开始,柴歧泷也就注意到坐在自己未婚妻另一边的银发女人,眼神一直一动不动,呆滞的几乎到了吓人的程度。
漫画家怀疑就算是现在有一只飞虫飞上去,她绿色的眼睛也不会眨动一下。
直到彦上京华提起川口竹的寿命。
沙罗像是骤然惊醒,轻声反驳道:“他还能活很久。”
“……”
彦上京华愣住了。
不是因为沙罗对她的反驳,也不是因为沙罗与川口竹明明素不相识,而是因为,女人在好友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
在她奶奶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里,彦上京华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能看到自己眼中一模一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害怕失去亲人的惊惧。
“沙罗,你……”
为什么看起来......
彦上京华的话还没说完,众人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川口卫平焦急且惊恐的声音在小楼的大门前响起:
“不好了,我叔叔死了!”
无名岛上地处偏僻,手机信号时好时坏。
在离开川口家之前,服部平次告诉川口卫平自己几人的目的地,让他有事就来找他们。
没想到,真的出事了,而且传来的是一个人的死讯。
两个高中生侦探陡然一惊,双双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向大门的方向跑过去,远山和叶也紧随其后。
听到有人突然去世的消息,安室透也骤然起身。但在离开之前,他回身,隐蔽地看了萩原研二一眼。
萩原研二向他微微摇头。
有两个高中生侦探和自己的警校同期在现场,他相信已经足够。另外,沙罗自从来到无名岛附近,就一直表现得心神不宁,出现了种种异状。
他想陪在她的身边。
*
少年们以及金发公安跟着川口卫平回到了川口家,去看川口显一郎的死亡现场,而萩原研二和沙罗一起,留在了彦上京华的家中。
沙罗一直的神思不属和格外严重的恍惚神情,让彦上京华愈发担心起来。
女人半是疑惑半是担忧地看了萩原研二一眼,试图从警察这里得知沙罗表现出如此异样的原因。
萩原研二微微叹了一口气,向她摇头。
彦上京华本来想留沙罗在这里住,没想到沙罗却坚持要回到川口家。
?
女人狐狸眼半眯,盯着沙罗片刻,突然问道:“沙罗,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无名岛?”
沙罗否认了。
彦上京华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不过萩原研二觉得沙罗的话多半并没有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因为两人告别离开,彦上京华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终在沙罗的脸上徘徊。
她在看什么呢?
萩原研二觉得自己隐隐可以猜到答案。
回川口家上山的路上,萩原研二握住沙罗的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沙罗,你……”
直到沙罗慢吞吞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向萩原研二,刑警确保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才接着说下去:“小沙罗,你在五年前的那一次失忆之前……是不是还失忆过一次?”
之所以问出这句话,一方面是因为沙罗与无名岛和川口竹之间明显存在联系,应该不会像她说的一样,在此之前从没有见过面。
另一方面,是沙罗的表现。
沙罗有的时候呆呆的,脑子不太好使。萩原研二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她是咒灵的原因,所以和人类的思考方式不一样。这种情况在五年后更加明显。
沙罗曾经提到过,这是因为重新塑造身体,消耗过多咒力导致的后遗症。
可在萩原研二第一次见到沙罗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了。
不善于思考,更不喜欢思考。
如果这不是她本来的样子,而是因为在两人初次见面之前,咒灵就已经以某种方式死过一次呢?
如果,五年前是她第二次,甚至不知道第几次,消耗咒力重新塑造身体呢?
有没有可能,是一次次的重塑身体,才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呆呆的样子?
萩原研二甚至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