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下午, 太阳已经偏西,但还是比东京市中心的高楼建筑还要再高上许多,在河面映出一个瘦长的金黄色倒三角。
在人迹罕至的某一处河堤旁,土路上的野草被汽车的四只轮胎轮番压过去, 留下不明显的车辙压痕。
不起眼的黑色汽车在靠近某一处桥洞的地方缓缓停下, 两只穿着黑色的皮鞋的脚一前一后从车上迈下来。
拿出手机, 风见裕也简单地确认了一番自己所处的位置坐标, 确认无误后向驾驶座上的部下挥了挥手, 示意他现在可以暂时离开。
当车开走之后, 风见裕也踩着河堤的草坪一路下行。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了不完整的皮鞋鞋印,被青草覆盖,迅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刚走了几步, 他就毫不费力地发现了自己此次接头的目标。
桥洞的光影交界处中, 有一个静静坐在马扎上的银发女人,正面无表情地看向河面的方向。在她的身边, 被午后阳光照射着的河面旁边夹着四只钓杆,鱼线一直隐没到河中心的位置。
罕见的长发颜色和那四根钓鱼竿都让她在河滩上格外显眼。
就在风见裕也走向银发女人的时候, 他的身边突然传出来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头上戴着不怎么干净的短檐帽,托着一个编织袋从河堤上快步走下来,眼露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来这里干什么?”
风见裕也冷静且礼貌地回答:“我来找人。”
他知道附近的流浪汉会有一起居住的现象, 并且对警察普遍抱有不好的观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 公安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并消除面前男人的怀疑,公安警察特地指了指沙罗, 言简意赅道:
“就是她。”
没想到在这句话说出之后, 中年男人目光中的怀疑反而加深, 问道:“你找沙罗做什么?”
听到线人确切的名字,风见裕也一愣:“你认识沙罗小姐?”
清了清嗓子,中年男人把粗粝的声音提高几分,试图营造气势:“当然,沙罗和我们这一片关系都很好。”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小心被揍。”他威胁到。
公安警察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西装革履,领带端正得体,出门前新刮的胡子,连皮鞋上唯一一个泥点子也是刚才顺着河堤走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
日本民众对于公安成见很深,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当成犯罪者警惕。
真要说起来的话,对面的男人满脸稀疏的胡茬,衣衫不整,还拎着一个布满泥渍的麻袋,绝对比他更可疑。
风见裕也:……
不过这些吐槽的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公安警察表面上波澜不惊地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和沙罗小姐是同事关系,她也认识我。”
说着,风见裕也走到沙罗的身边,提高声音,向疑似正在发呆的银发女子打了一个招呼。
沙罗并没有被吓到,慢吞吞地转头看向他,仿佛早就知道他的靠近。
“风见先生,下午好。”她平静地回答道,目光掠过风见裕也,落在河面上下剧烈摆动的浮漂上。
“请稍等片刻,有鱼上钩了,我去处理一下,”沙罗站起身说道,“马上回来。”
风见裕也:……
他本来以为这些鱼竿只是沙罗用来接头的伪装,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在钓鱼。
因为不放心而跟过来站在风见裕也身边的中年男子看见了两人的互动,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自言自语道:“原来她真的有工作啊。”
风见裕也:……
这个人是不是其实是讨厌沙罗啊,公安警察迷惑地想着。
正在公安警察思考怎么支走这个男人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男人靠近了一些。不着痕迹地地戒备着,风见裕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不修边幅的男人把装满空水平的编织袋放在一边,小声问道:“那你知道她的男朋友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吗?”
风见裕也又一次愣住了。
他回忆起上一次在游乐园后山和沙罗接头时,那个半长发的警察看着银发女子时温柔中略带担忧的眼神,迟疑地点点头。
“我想他应该真实存在。”公安警察中肯地说道。
只见中年男人骤然间像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就在风见裕也有些困惑的时候,沙罗的手里拿着一条鱼回来了,那条鱼在奋力地甩着尾巴和头,但中间的身子还是牢牢地被沙罗用五根手指捏着。
银发女人的表情一派轻松,就像手里有的不是一条活蹦乱跳试图逃生的鱼,而是一块轻飘飘的海绵。
她往前一伸手:“贵川先生,给你。”
姓贵川的男人熟练地撑起一个塑料袋,在河边舀了一些水,然后让沙罗手中的鱼自由落体进去。
“沙罗还是这么厉害。”贵川咧嘴笑道,然后看了看沙罗脚边的铁桶,里面盛了半桶水,游着一尾体型巨大的鱼。
“这是沙罗给男朋友钓的吗?”他问道。
沙罗平静地点点头。
贵川欣慰地笑了笑,随后有点面露愧疚地说道:“抱歉沙罗酱,原来你的工作和男友都是真的,我们之前还以为……对不起。”
沙罗迷茫地眨了眨眼,没有听懂这位大叔朋友在说什么。
风见裕也倒是终于明白了贵川的意思。他大概是认为沙罗说自己有工作和男朋友都是出于幻想或掩饰。而且听贵川的意思,似乎不只一个附近的流浪汉是这种想法。
“真好,真好啊。”
贵川感叹地说道,脸上带着点喜悦,和沙罗道别之后,哼着不知名的跑调曲子,消失在桥洞的另一端。
风见裕也的视线在他和沙罗之间转了两圈,等男人真正消失在视野里,风见裕也才来到沙罗身边,谨慎地压低声音:
“上次你做的很好,诸伏先生让我来给你交代下一个任务。”
沙罗的双眼瞬间亮了,快乐地接受了来自于非直属上司的表扬后,她追问道:“那降谷先生有说什么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向大叔学来的奉承技巧在上个工作中被琴酒百般嫌弃,但沙罗仍旧坚信这对降谷先生一定有用。
何况,风见裕也一直在向她描述降谷先生有多么体贴部下,性格温柔坚定,自身能力出类拔萃等等优点。
这让沙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直属上司充满了期待。
令沙罗失望的是,风见裕也摇了摇头:“降谷先生最近很忙,暂时不能和你见面。”
公安和协助人之间通常连接密切,充满信任,像降谷零和沙罗这种还没见过面的关系确实罕见。
实际,降谷零并不是很忙,但风见裕也隐隐感觉他似乎并不想和沙罗见面。公安警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他相信降谷先生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同情地安慰几句后,风见裕也继续说道:不过他确实有事让我问你。”
“什么事?”沙罗问道。
“那颗白色宝石,你认识它真正的主人吗?”
虽然风见裕也对这话感到有些困惑,但还是一五一十地按着安室透让他说的那样说给沙罗听。
但沙罗思考片刻后,却摇了摇头:“很熟悉,但不认识。”
风见裕也皱了皱眉:“有认识但想不起来的可能吗?”
他知道沙罗有失忆过,所以才这样问道。
“也许吧。”沙罗回答到,语焉不详。
看沙罗实在记不起来,风见裕也只好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沙罗却突然叫住他,殷勤地问道:
“风见先生要不要来条鱼?”
风见裕也迟疑地看了看她脚边铁桶里面的鱼:“你不是要带回去给萩原先生吗?”
沙罗眨了眨眼,指指湖中心的四个浮漂:“不是这条,要是您不赶时间的话等一等,马上就又会有鱼上钩了。”
沉默片刻,风见裕也一脸一言难尽地拒绝了:“谢谢你的好意,沙罗小姐。不过不必了,我之后还要回警察厅,拎着鱼……不方便。”
当他接下这个联络任务的时候,沙罗的资料上写着她曾是犯罪组织的成员,手段凶恶残忍。风见裕也每一次见她身上都备有枪支弹药,也时时刻刻防备着她。
但几次接头和相处下来,他只觉得她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我先走了。”
接头性质特殊,风见裕也不好久留,于是简短地向沙罗道别。
与他相反的是,沙罗的道别十分冗长繁杂,充满职场上繁琐的礼节。
“今天真是辛苦您了,我一定好好完成交给我的任务,下次请务必接受我的小小心意……”
风见裕也听到一半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向着沙罗点点头,假装以为沙罗已经说完了,然后快速地沿着桥洞的另一边离开。
*
沙罗继续盯着湖面发呆,偶尔有鱼上钩,她就检查一番,没有桶里面的那条大就通通抛回河中。
直至夕阳满上,水面布满昏黄光晕,视野变暗。
沙罗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在把第三个鱼竿收回去的时候,咒灵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
她倏然间转头:“小白狗?”
这是那条曾经出现在她们家公寓楼下的卷毛小狗的叫声,她好像很久没有遇见过它了。咒灵还以为它已经搬家或者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听到沙罗的声音,狗叫声更加欢快,风中似乎传来小狗飞快地摇尾巴的声音。
沙罗向叫声的来源看去,然后僵硬了。
卷毛小狗的前肢上带着几条黑色的编织带,连着一条绳子。问题是,沙罗发现绳子的另一头被一个浅金头发小麦色皮肤的男人拿着。
“波、本。”
咒灵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为什么要绑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