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罗在一片黑暗中张开眼, 不太熟练地转动着眼球,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一块尘土飞扬的天花板。
这里很暗,没有一丝光线, 但咒灵视力的好坏并不受光线条件的影响, 一眼就能看清这座狭小阁楼的全貌。
她思索片刻, 缓缓地坐起来,发现自己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低哑的嗡鸣声在脑子里持久地盘旋回荡。
咒灵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头盖骨, 试图让记忆像是自动贩卖机的饮料一样随着震动掉下来。
并没有成功。
算了,咒灵模糊地想到, 正准备安详地再次躺下,却听到地板下方传来了小女孩的声音。
糟糕, 浑身赤/裸的大叔被看见的话,一定会被当成变态抓进去的。
虽然暂时没有搞清楚这个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但这并不妨碍沙罗迅速从地上扯过一块用作防尘的白布, 遮掩住自己的身体。
阁楼的门打开后,站着的却并不是什么小女孩,而是一个面容凶恶的男人, 他还拖着另一个不省人事的人。
沙罗和他打了一个照面。
人类, 咒灵想到。
她确实很饿……要不吃了?但总感觉这个想法产生的同时, 有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盘旋在自己心中。
在纠结之下,咒灵对上男人那双骤然间睁大的眼睛, 她看着那双眼珠咽了咽口水,自诩友善地牵动肌肉, 扯出一抹“微笑”。
四目相对, 男人原因不明地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沙罗:……
这是碰瓷吗?她呆呆地想到。
人类社会对咒灵真是不友好。
……
“你是谁?”元太问道。
“......不知道。
光彦问道:“大姐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不知道。”
“那姐姐你还记得自己之前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
面对几个小孩子提出的问题, 沙罗一问三不知, 耐心地和他们重复着答案固定的问答游戏。
步美好奇地看着沙罗呆滞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神,还想再问下去,却听到灰原哀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好了你们几个,往旁边一点,让我给她简单检查一下身体。”
“啊,小哀你回来啦,那两个叔叔还好吗?”
步美高兴地给灰原哀让出一块地方,使茶色头发的女孩能够看清沙罗的身体状况,问道。
接着步美的话,光彦也问道:“那个被花瓶击中头部的人还活着吗?”
灰原哀无奈地看着这一群过分早熟的小孩子:“活着呢,阿笠博士已经叫了警察和救护车,你们不用担心。”
茶色头发的小女孩又看向阁楼中凭空冒出来的女人,心中多了一分谨慎。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见过这个银发女人,但她的长相简直就是琴酒和贝尔摩德的结合体,在他们把阁楼昏黄的顶灯打开之后,这份相似程度不减反增。
柯南一瞬间以为她也是组织成员,转头看向灰原哀确定,却看到灰原哀的眼底也是一片茫然。
她不认得这个人。
尽管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孩表现得非常无害,这种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巧合,还是让身为前组织成员的灰原哀提起了十分的警惕。
仔细打量神秘的银发女孩一番,灰原哀皱起眉头:“你的肩膀脱臼了,是他们伤了你吗?”
沙罗的眼球动了,迟缓地想了想,过了大概一分钟,她才缓缓摇头。
好像是被骤然间打开的门撞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处才传来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是那个现在被绑起来的男人开的门,不过毕竟是门撞得,这应该算是被门伤到吧。她模糊地想到,思维像是锈在一起的齿轮一样,难以转动。
皱了皱,灰原哀把一只小手搭在银发女孩的肩膀上,轻轻摸了摸,没有用力。
“我帮你接上,会有一点痛,你忍一下。”
那双狭长的青绿色眼睛动了动,灰原哀听到神秘的女孩第一次说出“不知道”以外的第二句话。
“没关系,我自己来。”
说着,她把自己冰凉的手覆在灰原哀的手上,完全没有在意茶发女孩迅速抽离的防备动作。沙罗抓住自己的大臂,轻轻一提,原本微微扭曲的肩膀瞬间恢复了原位。
没有发出痛苦的□□,甚至连抽泣声都没有过,只有“咔哒”一声。
就像是拼接积木一样轻松自如。
?
灰原哀愣住了。
在一边看着的步美闻声瑟缩一下,眼中已经闪烁出了泪花。很能共情又想象力丰富的小女孩紧张地问道:“姐姐,你不疼吗?”
“……”
不疼吗?
似曾相识的感觉告诉咒灵,好像有谁也问过这句话。
沙罗茫然地摇了摇头。
自从在这里醒来以后,她就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偶尔能想起来的碎片都模糊不清,只有一些零散的词语和看不清长相的面孔时隐时现。
肢体也隐隐有一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但周围流进身体的黑气能让她稍微感到了一些力量,四肢也不像原来充斥着棉花那样的软弱。
身体情况在转好,但思考依旧费力。
沙罗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就像是在试图修好信号感知不灵敏,只一个劲发出白噪声的收音机。
想不出来,是谁说过来着?
咒灵放弃了,答非所问地回答道:“这具身体的质量不是很好。”
......质量?
光彦骤然间想到一种可能性,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该不会是这里的人偶吧?”
这个城堡,不是本身就有这样的传说吗?
五年前的人偶杀人事件,网上有人说,虽然看起来是凶手操纵人偶杀人,但其实2八九岁的恰恰正是人类,人偶才是背后的主谋。
“怎么可能,她肯定是人类啊。”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柯南听到光彦的推测,无奈地说道。
沙罗顿了顿,把“我应该不是人类”这句话心虚地吞下去,没好意思说出来。
小侦探来到沙罗的面前,熟练地换上了小孩子的口吻,用安抚的声音说道:“大姐姐,不要怕,可以回忆一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沙罗眨了眨眼,诚实地回答:“我一睁开眼就在这里。其他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这么说,你失忆了?”阿笠博士好奇地问道。
用了整整半分钟来思考“失忆”这个词的含义,沙罗缓缓点了点头。
柯南和灰原哀狐疑地对了一下视线。
小侦探拉住同样变小的前组织成员到一旁,窃窃私语。
“灰原,你知不知道贝尔摩德和琴酒是什么年纪?”
灰原哀一秒钟就想到了他的意思,刚想露出半月眼嘲笑工藤新一的异想天开,又瞟见沙罗的脸。
她迟疑了。
最终,灰原哀低声道:“年纪上是有可能的,但我并不觉得……”
正巧此时,柯南的手机响了。他并不避讳地在灰原哀面前打开了手机,上面是署名为冲矢昴的一封短信回信。
上一条信息,柯南给他发的是:
冲矢先生,请问我们都很关注的那名女演员和那个男人有孩子吗?
冲矢昴先是给他回了一个简单的问号,疑惑的心情仿佛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在下一条消息中,他回复道:
据我所知,没有。
虽然从两个前组织成员那里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但外表稚嫩的一年级小学生还是不禁回头,看向沙罗——
太像了,真的没办法不怀疑。
……
虽然是暴雨天气,索性道路没有被冲垮或堵住,救护车和警车在几十分钟后达到了现场。
一个脸上带着十字刀疤的男人从警车上下来,高大的身躯在看到柯南之后顿了顿,好像有点发愣。
“又是你啊。”
大和敢助惊讶地认出了这个小男孩。
身边走来一个把头发盘起来的女警察,她弯腰向柯南笑道:“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吗?”
柯南用非常天真的语气应了一句,回身,把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介绍给少年侦探团的其他成员。
上原由衣笑眯眯地一一和小孩子们打过招呼,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沙罗:“那这位是?”
阿笠博士把后备箱翻了一个彻底,总算找到自己很久之前扔在里面的一套白大褂,而小岛元太自愿贡献出了自己那根其实系不系都没差的皮带,沙罗才总算是有了一身衣服。
但看起来还是古怪。
“她是我们在城堡中遇到的人,之前我们不认识。”柯南回答道。
“这个大姐姐好像脑子出问题了,很可怜欸。”元太少年老成地摇着头说道,被光彦猛地拍了一下后背。
“元太,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啊。”圆谷光彦低声说道。
沙罗眨了眨眼睛:“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从这句话里,柯南倏然意识到什么,问道:“姐姐你的记忆恢复了?”
“一点点,好像之前很多人都说过我脑子不好来着。”沙罗努力回想道。
“她失忆了?”大和敢助有点惊讶地问道。
沙罗点了点头,过于平静的态度让两名长野县的警察侧目看了看她。
一般的人没有记忆多半会陷入慌张,而沙罗最多只有一点迷惘茫然。
看到沙罗的银发,大和敢助突然想起什么,侧身问上原由衣:“五年前这起案子我记得是高明负责的,当时他回来是不是和我们提到过一个银色头发的女人?”
上原由衣回忆片刻:“诸伏警官好像是说过。”
但她打量了沙罗一下,摇了摇头:“但应该不是这个女孩子。当时那个女孩和诸伏警官弟弟的同学差不多大,今年应该也快三十岁了。”
毕竟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起案子在长野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这栋古堡之后就一直出事不断,被柯南等人发现在城堡中的那个用花瓶砸伤另一个男人的人,就是长野县警方通缉快半个月的抢劫杀人犯。
这座城堡似乎总有吸引一些心术不正的人的神秘力量。
不过,是她的错觉吗,上原由衣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她总觉得今天的城堡好像变得没有那么阴森了。
沙罗在旁边悄悄地打了一个嗝。
咒灵刚刚把古堡中积累多年的怨气和恨意全部吸收,总算是感觉刚长出来的手脚更协调了一点。
这具身体像是刚刚拼好的人偶,不仅动作有延迟,四肢软绵绵用不上力,而且骨头脆弱稚嫩,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
日本十八岁成年,混血又大多在脸部轮廓上长得比日本人成熟一两岁——两个长野县警察自然而然地把她当做了未成年。
“如果你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就需要和我们去医院做一个检查,然后警察会帮你寻找认识你的人。”上原由衣放缓语速,耐心而友善地和沙罗沟通道。
医院?!
“我不去医院。”沙罗惊恐地说道。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医保,而且兜里一分钱也没有。
对医疗费的莫名恐惧让咒灵不得不赶紧想出一个方法来拒绝两个警察的好意。
“——东京都警视厅。”
“……什么?”大和敢助皱眉问道。
“我要去东京都警视厅。”
沙罗说出了自己记忆中首先浮现出的这个地址。
这里很明显不是她的家,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咒灵第一个记起来的地名。
——————
外面明明是白天,百叶窗却死死地关上,只能从缝隙看到外面阴沉的灰白色天空。
房间里烟雾缭绕,几个身材魁梧高大的中年人团团围在一起,嘴里叼着烟,凶恶中透着一丝不屑。
一束白光打在房间中唯一的桌面上,被三个坐在桌面的男人死死盯住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额头划过一滴冷汗。
“快点交代,高木,我们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在这里玩。”
坐在青年对面的男人凶神恶煞地用力锤了一下桌面,逼问道。
高木涉欲哭无泪地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前辈,我周末真的只是要回老家带亲戚的小孩一起去玩,不是和佐藤小姐去约会啊,你们误会了。”
靠墙站在房间中的另一个把头发剃得极短、一身肌肉的男人不屑地笑了一声。
“胡说八道!你的老家在东京西边,你买的票却是上午十点在东边的游乐园。老实把事实交代出来,我们已经掌握你撒谎的证据了!”
高木涉惊恐地往后仰了仰头,挥手解释道:“不是的前辈,这是——”
屋内所有老牌刑警的眼睛都盯在他一人身上,高木涉压力倍增,几乎就要顶不住,把他和佐藤美和子约会的计划全盘托出。
就在这时,高木涉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他如获大赦地拿起手机,向着其他人怀疑的目光展示了一下屏幕,证明自己有正当的理由从审讯汇总暂时逃脱。
“是柯南给我发的消息,毛利先生家的那个小男孩,我回一下消息。”
“有一个失忆的少女说要来东京警视厅?”高木涉把这条信息念了出来。
柯南又碰上奇怪的事件了啊,高木涉想到。
审讯室一样的氛围被突如其来的短信破坏了。中年刑警们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午休的时间快到了,于是开始着手通风,把茶水间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失忆?这要去找萩原吧,他不是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吗。”
一个搜查一课的警察从背后看到高木涉手机上的内容,嘟囔道。
另一个人取下吊在桌子正上方冒充审讯室灯光的手电筒,闻言问道:“萩原研二吗?就是那个从爆/炸/物处理班自愿申请调到搜查一课的那个?”
搜查一课的警察点了点头。
这个房间里有两名搜查二课的警察,其中一名曾经在搜查一课呆过一段时间,也对一课负责的事物有所了解。
他随口问道:“我记得一课专门负责失踪人口的系几年前就被取消了,怎么,又要恢复了?”
搜查一课比较了解情况的警察顿了顿,摇头:“是萩原个人的意思。”
“每次失踪流浪事件,尤其是发现无名尸体的情况,他都抢着去,连调休的时候都会从家里赶回来。”
另外几个刑警若有所思地不说话了。
干他们这行的见过太多,那个年轻同行异常的行为让这群经验丰富的警察不约而同觉察出了什么。
一声推门的响动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伊达航探头进来,看到屋内的场景,稍微松了一口气,笑道:“前辈们今天结束的还挺早。”
高木涉几乎挂着眼泪看向他:“伊达前辈……你可算来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哼了一声:“伊达你就知道护着高木,也是时候让这小子见识见识外面的风雨了。”
高木涉心说:我在警视厅里面已经见识过了。
□□都没有你们恐怖。
谁能想到,事关警花的情感问题,这一群刑警能把场面搞得像给杀人嫌疑犯逼供一样阴森恐怖。
伊达航爽快地笑了笑,递了一瓶饮料过去:“高木是我珍惜的后辈嘛。对了,你这几天在查的那个案子的证人在那边等你呢,前辈你要不要去看看。”
事关工作,那个刑警往外看了一眼,抓起外套匆匆走了。
其他警察也在把茶水间归位之后陆续去上班了。
高木涉:......
既然是自己收拾,那一开始不搞成这样不就好了。
————
等到房间里的警察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伊达航和高木涉两人。高木涉往后一靠,筋疲力尽地叹了一口气。
“前辈们太恐怖了。”
伊达航安慰他:“佐藤的父亲也曾经是这些前辈们的前辈,据说非常关照他们,又殉职得那么早。知道佐藤要当警察的时候,前辈们发过誓一定好好照顾她。
“不是针对你,你不要往心里去。”年长几岁的警察这么说道。
高木涉苦笑着点头:“我知道……”
“不过佐藤小姐走得近的男警察也不止我一个,松田前辈和萩原前辈两个人都是比我帅的多的大池面,佐藤小姐和他们关系也很好,可也没见前辈们对他们有意见。”
何止是没意见,有时候松田阵平从警备部过来找萩原研二一起去吃饭,前辈们都是和颜悦色地朝他打招呼的。
在高木涉的回忆中,有时候佐藤小姐跟松田前辈聊天,前辈们也都视若无睹地做自己的事情,偶尔兴致来了还会一起说几句。
怎么轮到自己就成刑讯逼供了呢。
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伊达航笑了,了然道:“吃醋了?”
高木涉脸红了,没说话。
松田阵平长得俊美,又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而且和佐藤美和子一直关系很好,他有时候确实有点吃醋。
“不用在意,松田那家伙很奇怪,人长得帅但女人缘一直不好,他跟佐藤还有交通科的宫本都是朋友,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
“至于萩原……”伊达航顿住了。
高木涉轻声问道:“是因为他的女朋友吗。”
他还记得,三年前自己入职警视厅的时候,总觉得萩原研二有点眼熟。过了几天高木涉想起来了,兴冲冲地和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前辈打招呼。
“萩原警官,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两年前的夏日祭,我见过你和你的女朋友——”
“……”
看着萩原研二复杂的神情,高木涉骤然顿住了,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好在,下一秒萩原研二就恢复了开朗友善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几分钟之前的阴霾。
他笑着拍了拍高木涉的肩膀:“我想起来了,高木君这几年成熟了很多嘛,我开始都没有认出你来。没想到你真的当了警察,真是厉害啊。”
萩原研二离开后,伊达航拽了拽高木涉,小声告诉他,最好别在萩原面前提起他的女朋友。
当时高木涉还很困惑地问道:“因为分手了吗,还是感情出问题了,我记得他当时说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但他看两人明显已经是恋人之前的气氛了,才会在两年后的相遇,理所应当地认为两人已经成为情侣。
伊达航摇了摇头,看向萩原研二离开的方向。
直到今天,高木涉都记得这个硬汉为朋友感到悲伤时的神情,还有那句话。
“……那个女孩,已经失踪两年了。”
伊达航说道。
想起这段往事后,坐在茶水间的高木涉骤然意识到:
到今年,就是整整五年了。
萩原前辈,还是没走出来啊。年轻的警察在心中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