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野哥哥一家住在他经营的民宿旁边的一个单独的二层小楼里, 房子是传统的日式房屋,从外面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才建成不久, 所以白色的墙皮还保持着原有的颜色。
房屋前面有一个宽敞的院落,可能是因为主人近期疏于打理, 草坪长长了一些,长度参差不齐,踩上去倒是触感柔软。墙角堆着几个看起来像是货物的木箱,院子靠近房屋的部分铺一些青灰色的砖块,放着一些木制桌椅。
在铺砖的平台上站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比较高的那个男人和女人正在试图让烤炉中的炭火燃烧起来。而个头矮一些的男人则清点着桌子上放着的食材。
引起萩原研二注意的是那一男一女之间的奇怪气氛。两人之间隔着他们能有的最大距离, 表情冷硬不悦, 虽然在做同一件事情却几乎没有交流, 甚至看也不看彼此。
“前野。”
随着萩原千速的声音响起,两个男人同时抬头,个头高一点的男人对着萩原千速点了点头, 目光从前野美咲身上略过,没什么反应,接着就低下头继续摆弄烧烤炉子。
矮一些的男人倒是笑着迎了上去, 他开玩笑道:“千速还是叫我优一郎吧, 不然每次我哥都以为在叫他。”
萩原千速耸肩:“大学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他不由分说接过前野美咲提着的东西,看向跟着在她们身后的萩原研二和沙罗两个人, 迟疑地问道:“这是?”
前野美咲看向丈夫的眼中有不满一闪而过,听到前野优一郎的问询, 她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笑道:“千速的弟弟和他的朋友, 路上碰见了,我就顺便邀请他们一起来了。”
前野优一郎笑了笑,用诙谐的语调说道:“幸好他们过来了,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们五个人怕是两顿才能吃完。”
和萩原研二以及沙罗简单打了招呼后,前野优一郎指着院中的桌椅,拜托萩原研二把他抱着的啤酒和肉食一起放在桌边。
沙罗亦步亦趋地跟着萩原研二,但眼睛却死死盯着前野优一郎。前野朝她友善地笑了笑,并没太在意,转过身去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等萩原研二把物品都在桌子上放置妥当了,却注意到沙罗的眼神一直看向一个方向,不禁纳闷地问道:“小沙罗在看什么?”
沙罗恍惚地蹦出两个字:“前野。”
萩原研二看她直愣愣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不妙的预感。他认得,这是沙罗对一个人感兴趣的表情。
问题是,院子里面姓前野的人,两个是已婚夫妇,一个不喜欢女性,无论沙罗对谁感兴趣,都不会有好结果。
正当他欲言又止的时候,房子的男主人从烤炉那边走了过来。巧合的是,他的妻子刚刚拿了买到的喷枪朝烤炉那边走去,他的走位简直像是在有意地躲着他的妻子一样。
萩原研二敏锐地意识到这对夫妻之间存在着某种问题。
作为哥哥的前野庆身高和萩原研二相仿,比弟弟优一郎要高出大半个头。
前野庆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此时因为被炭火熏烤而拿下来用眼镜布擦拭着,眼下疲惫的青黑因为没有眼镜的遮挡而更加清晰地暴露出来。
和弟弟清秀的面容比起来,前野庆比真实年龄看起来要大上好几岁。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条鱼送给你们。”
沙罗伸出一只手和前野庆握手,礼貌地一触即分,然后——
然后她从鱼桶中抓起一条个头小一些的活鱼来。
这是她在萩原研二来之前钓到的一条鱼,本来她留着想送给萩原研二,但没想到之后钓到了一条更大的,却也忘了把这条鱼抛回水中。
正好送礼。
沙罗一本正经地用虎口处死死钳住鱼的鳃部以下的位置,任那条鱼怎么挣扎翕动,沙罗的手像是涂了强力胶水一样,依旧牢牢地把它固定在同一个位置。
既不移动,也没有丝毫的打滑。
“——”
前野庆看起来被沙罗的动作惊呆了,嘴不知所措地张合着,憋出一句:“谢、谢谢……”
萩原研二轻柔地把沙罗的手按回去,沙罗看他一眼,顺从地松手,让那条垂死挣扎的鱼跳回桶里。
“您这边有盆吗?”萩原研二问道。
前野庆回过神来:“我去给你找一个。”
沙罗看看桌上的生肉食材,问道:“今天不吃吗?你们不是都很喜欢烤活鱼?”
她见过一些在河边露营的人,钓上鱼来会非常兴奋地一起烤着吃。
前野庆为难地推了推眼镜:“但我们都不会处理——松井!”
他向后喊道,站在炭炉边的那个女人不耐烦地抬头,走过来:“干什么。”
“你会处理活鱼吗?”
松井铃子皱了皱眉,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
前野庆也皱眉:“你老家不是捕鱼的吗。”
松井铃子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冷地说:“早忘了,不过——”
她的语气变得讽刺,阴阳怪气地补充道:“按照咱们公司现在的情况,我还真得把杀鱼的手艺捡起来,以免公司倒闭之后没饭吃。”
前野庆咬了咬牙,不悦地瞪了一眼松井铃子。
沙罗歪了歪头,发现眼前的气氛有点僵硬。在萩原研二准备出言缓和气氛前,她先开口道:“我帮你们处理这条鱼。”
前野庆和松井铃子愣住,同时撇头,惊讶地看了看她
这个银色头发的混血女孩虽然长相惊艳,但那是一种冷冰冰的美,气质冷淡,生人勿进。他们刚看见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没想到态度意外热情,而且……
“你会杀鱼?”
沙罗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惊讶,她不仅看过很多次杀鱼,而且还知道怎么剔除鱼的内脏,以及怎么才能把鱼反复烤入味,直至外焦里嫩。
她看大叔们做过很多次,就像看他们钓鱼一样。但她自己没有烤炉,而且对食物一向没什么感情,也就从来没有尝试过。
前野庆拿了沙罗要求的一把刀和一个盆递给她,然后借口说要看看弟弟那边的进度,离开了。
虽然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不想和松井铃子再多相处一秒。
萩原研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松井铃子随手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看沙罗把那条鱼重新取出来放在盆里,随口问道:“你是萩原的弟弟?”
“是的,我叫萩原研二,也是一名警察——松井小姐呢?”
听到萩原研二也是警察的时候,松井铃子看了他一眼:“萩原是警察?”
看出萩原研二的困惑,松井铃子不太在意的说:“抱歉,我在大学里跟你姐姐不太熟。我叫松井铃子,是前野庆的公司合伙人,明天要一起出差,他这里离车站比较近,我就来借宿一晚顺便商量事情。”
看他们之间紧张的气氛,也许不只是“商量”那么简单。萩原研二心中有数。
他无意参与别人的私事,捡着无关紧要的话题闲聊:“松井小姐和前野先生是大学同学吗?”
松井铃子点头:“我跟前野他们,还有美咲和你姐姐都是大学同学,不过在大学里和优一郎君还有萩原他们来往不多。”
听到松井铃子叫前野美咲的名字,萩原研二顺势问道:“松井小姐和前野女士的关系很好?”
听到“前野女士”这个称呼时,松田铃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嗤笑一声,看向前野美咲和前野庆的背影,意味深长:“怕是很快就要改称呼了。”
萩原研二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怪怪的问题。
他刚想追问下去,却听见沙罗发出一声平静的声音:“啊。”
萩原研二怀疑那本来应该是一声惊叫,只是沙罗的语调太平淡了,没有丝毫感情。也许她并不惊讶,只是觉得自己该这么做而已。
他猜想着,微笑道:“怎么了——”
“沙罗!”
萩原研二看到沙罗的模样后,顿时吓了一跳,他紧张地凑到沙罗面前,问道,“你受伤了?”
沙罗的脸上和衣服前襟都溅有几滴血迹,银发有一小撮被鲜红的血液黏在一起。
她的手上握着刀,刀柄刀刃和她雪白的双手沾满了鱼血,一滴红色的粘稠液体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滴在衣服上。
沙罗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表情平静地坐着,无悲无喜,无痛无怒。
这简直像是萩原研二的噩梦成真——除了她手上沾染的,只是鱼血。
沙罗毫无波澜的表情被打破了,看见萩原研二惊慌的反应,她眼里出现几分疑惑,反问道:“怎么了?”
萩原研二窒住了,他总不能说他很害怕看到沙罗的这幅模样,会让他联想到内心深处一直以来担忧的情境。
抿了抿嘴,萩原研二只是微笑道:“没什么,我还以为小沙罗受伤了,脸上是沾到鱼血了吧。别动,我帮你擦一下。”
说着,他俯下身,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俯身下去,轻轻擦掉了沙罗脸上的血迹。
不经意间,萩原研二视线上移,看到沙罗澄澈的青绿眼睛中反应出来的景象,那是自己微微皱着眉,神情复杂,夹杂着一抹慌乱。
萩原研二愣了愣,放松了自己的表情。
等他清理干净沙罗脸上的痕迹,俊脸上挂着的又是轻飘飘的笑意。
看着沙罗疑惑的眼神,他偏移了自己的视线,第一次没有对沙罗明显表现出来的疑惑做出解释。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许对沙罗的担心,似乎已经超出了该有的范畴。
沙罗的危险性让他一直抱有警戒,只是这种防备的心理正在逐渐变淡,而随之增强的,却似乎是对她个人的在意。
沙罗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谙常识,天真又残忍,无法理解人类正常的情感。
萩原研二不知道自己让她改变了多少,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让她改变过,与此同时,他自己却好像先被沙罗改变了。
要是小阵平知道了,会被骂的吧,毕竟他一直让自己提高警惕。
萩原研二打湿了另一张纸巾,帮沙罗轻轻擦着沾染到血迹的头发。
他站在她身后,低垂双眼,收敛了笑意,眼中深色复杂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