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他的眼神。”
沙罗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一点点的不满情绪几近于无。如果不算上她说话时眼中不自觉的恶意,这句话几乎能算得上一句撒娇。
松田阵平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对他的恶意,他遇强则强,吃软不吃硬。
感受到沙罗的厌恶,他反而盯着沙罗看得更来劲了,目光中刻意做出的不怀好意让沙罗的瞳孔几乎竖起来。
就像一只被惊扰的野生猛兽。
萩原研二无奈地杵了杵自己的发小,让他收敛一点。
松田阵平“切”了一声,随即诡异一笑,从自己兜里不知道哪里,摸出一副墨镜带上。
“这样你就看不到我的眼神了吧?”
沙罗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她又看了看松田阵平,诚恳地说道:“可我还能看到你,很讨厌。”
“讨厌的话,你又能怎么样?”松田阵平几乎是挑衅地回答道。
“会让我很想杀了你。”
一句毛骨悚然的话被沙罗轻轻说出。
她双手捧着萩原研二给她点的热饮抿了一口,表情平静,仿佛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产生杀意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话音落地,空气一瞬间停滞。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后背有瞬间的僵直,他们都感受到了不似作伪的杀气,属于警察的本能在摇旗呐喊,想把对面的人扭送警局。
可他们谁都没有沙罗曾经犯罪的证据。
松田阵平的眼神真正变得防备警戒,打量沙罗的方式像是在评估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
现在的沙罗在他看来又棘手又麻烦,还不如一颗炸弹,起码拆弹还能让他感受到一丝乐趣。
“——小阵平,你这是钓鱼执法。”
萩原研二用轻松的语调,像是在调笑一样,打破了弥漫在他和松田阵平之间的凝滞氛围。
沙罗对此毫无察觉,一心一意地啜饮着瓷杯中的热巧克力。
“那也是钓上鱼了。”松田阵平冷冷地说了一句:“威胁要袭警的人,已经可以被拷回警局了。”
“......”
“好了小阵平,要说威胁袭警,你得第一个进去。”
毕竟松田阵平当警察的宣言就是有朝一日要暴打警视总监。
萩原研二摇了摇头,示意幼驯染不要轻举妄动。
因为有墨镜的遮挡,所以从沙罗所在的正面看不清楚松田阵平的眼神,从萩原研二所处的侧面,却刚好能看到松田阵平眼中闪烁的冷光。
是啊,小阵平有一颗纯粹炽热的内心,他一向是爱恨分明,非黑即白的。
松田阵平开始恶狠狠地吃起自己的猪排饭,萩原研二笑了笑,收回眼神,看向对面。
沙罗谨慎地盯着松田阵平,仿佛还没完全放下戒心。
看萩原研二看过来,她却毫无防备地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对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
一个不通常识,喜欢粉色衣服和毛茸茸的衣领触感,喜欢甜食的女孩子。
萩原研二总会发觉到人性中不太美妙的那部分,但对于沙罗,他却是先看到了她身上的黑暗面,相处一段时间,却又能看到掩藏在异常下的,一些普通而可爱的地方。
现在,萩原研二感觉自己大概已经没办法把她单纯当成一个反社会人格,一个对社会的威胁,以及一个潜在的变态杀人魔看待了。
很危险啊。
萩原研二意识到自己的心软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个想法的危险性。
和松田阵平不同,他对很多事物都是保持着怀疑和观望的态度,看起来潇洒感性的人,心底却是极其小心的理性。
他总在不断评估着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是否会带来难以接受的结果。
——如果沙罗是装出来的呢?如果自己的信任和另眼相看是她故意让自己产生的呢?
萩原研二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嘴角漫上一抹苦笑。
他不禁想到,要是小阵平来会不会更好,一定能不带那么多感情地,在与沙罗的相处过程中更理性更纯粹地起到监视和控制的作用。
……
就算是隔着墨镜,沙罗也能感受到松田阵平怀疑的目光。
直觉敏锐的她在每次松田阵平向她投以目光的同时,都狠狠回视过去。
萩原研二几乎能听见两人视线在空中交互所射出的火光。
他捂着脸,心想——
还是算了吧。
……
午夜,沉默寂静的路上,只有一辆不显眼的黑车。
车里只坐着两个人,一个开车,一个坐在副驾驶,一动不动地向外凝望。
在等待绿灯的间隙,卡尔瓦多斯瞥了一眼沙罗的穿着,骤然觉得非常怪异。
细看之下,才发现沙罗穿着的是一件看起来就毛茸茸的粉色外套。外套的两只袖子又宽又大,她整个人都缩在这件衣服里面,就显得娇小柔弱,半点看不出来残暴的本性。
原本卡尔瓦多斯是懒得管沙罗的,不过沙罗已经通过组织的测试,又有传言说boss很重视沙罗这个人才。
虽然卡尔瓦多斯是一点没看出沙罗为什么能得boss的青睐,不过这段日子,他在外国的任务完成的非常顺利,还得到了贝尔摩德大人的肯定,所以现在的心情可以算是不错,也就难得多提点了自己未来的同事几句。
“你这衣服粘上血太显眼了。”
两人都是黑衣组织的成员,卡尔瓦多斯默认,沙罗对他在说什么是心知肚明的。
但其实沙罗压根没有领会到他话中深层的意思。她默默思考片刻,疑惑地说:“那我脱下来不就粘不到了吗?”
然后在任务途中抱着这么一件堪称活靶子的衣服撤退吗?
卡尔瓦多斯心说,他就多余说那么一句。
随即闭紧嘴巴不再开口,一心开车。
他陷入沉默,沙罗却坐不住了。要说现在的她对什么最关心,那还要数自己的工作和公司。
“前辈,Boss人怎么样啊,好相处吗?他喜欢听哪方面的马屁?”
卡尔瓦多斯只当没听见,双眼直视前方,全当自己驾驶的是一辆空车。
沙罗还以为他是不愿意透露,于是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坐回去,看着车的后视镜发呆。一秒、两秒、三秒……
“啊!”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感叹词。
卡尔瓦多斯听见她的声音,迅速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前辈,还怀疑你对我的关爱,真是太不应该了。”
卡尔瓦多斯紧紧皱眉:?
谢谢,没关爱过你。
沙罗愣愣地盯着后视镜照出的自己的半边身子,一时间感到非常不妙。清秀温婉的黑发女人缩在大一号的粉色毛绒外套中,显得人畜无害,让人心生喜爱。
——可她现在可是要去见公司老板,穿成这样子根本不成体统,沙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卡尔瓦多斯到了约定的地点后,就迅速赶她上车,全程没有任何关于目的地的提示。沙罗想当然地认为是去见贝尔摩德大人,所以压根没想到着装的问题。
毕竟贝尔摩德大人看起来是对工作业绩以外的事情都不在意的类型,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对衣着随意的她多有宽容。
久而久之,沙罗在她面前也就放松了警惕。
“前辈,你让我回家换个西装行吗前辈,这衣服去见boss太不合适了。”
沙罗对卡尔瓦多斯低头悔过,觉得之前没有听从前辈隐晦的建议真是大错特错。
压根不是那个意思的卡尔瓦多斯感到无语。
“——别废话,Boss不会在乎你穿什么的。”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卡尔瓦多斯对boss的性格爱好等等一概不知。实际上,不要说是组织boss的真实身份,就算是他的真实面孔,身为组织中核心代号成员的卡尔瓦多斯也是一概不知。
也许整个组织中,连贝尔摩德、朗姆和琴酒这几个心腹,都未必知道boss的真实面目。
……
到了地方,沙罗发现琴酒、伏特加和狙击手小队的基安蒂以及科恩都在,心里不由得更加紧张,走路都同手同脚起来。
琴酒挂着一抹冷笑,颇有震慑力的低沉嗓音缓缓响起:“从今以后,如果你有背叛组织的想法,一颗子弹就会射穿你两边的太阳穴。
“记住我的话,我从不对叛徒留情。”
沙罗点头的力度差一点就要把自己点到脑震荡——她恨不得当场割掉自己的脑袋来宣誓自己对公司发自内心的爱。
跟着琴酒,沙罗来到一间房门前。
琴酒敲了敲门,态度是沙罗从未见过的尊敬。
“boss,她到了。”
里面传来一声嘶哑得连性别都无法分辨的声音,喑哑诡秘,仿佛是从上个世纪的坟墓中响起:“让她自己进来。”
沙罗对声音的诡异程度毫无感觉,即将见到公司老板,她只觉得有些紧张,外加被器重的兴奋。
颤抖的手推开那道厚重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任何的人影,而是一台电脑的显示屏。
机械运行的苍白噪音在屋子里微不可闻,冰冷的屏幕上只有一只乌鸦的黑色剪影,那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就是从电脑中发出,大概是经过了一定的处理。
沙罗呆了呆,四下张望,还是没人。她只好迟疑地看向那台电脑,轻声喊了一声:“boss?”
“新宿沙罗。”
失真的声音平缓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听不出任何感情。
“boss,你居然是一台电脑,真的很帅,怪不得有这么理性的大脑,让公司有如此合理的员工待遇和运行机制……”
虽然boss意料之外的种族让沙罗措手不及,不过她很快就调整状态,再次真心实意地开始赞扬老板的种种美德。
“......”
当她好不容易说完,房间中只剩下电子设备的白噪音,沉默笼罩在沙罗和那只乌鸦剪影之间。
仿佛喜怒不形于色的组织boss也因为她过于谄媚和明显的夸赞愣住,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他对沙罗并不是毫无了解,他不仅早已经听说沙罗的古怪性格,也看了那天她在基地面对叛徒时的表现。
很快,权当无事发生过,沙哑中夹杂着电流的声音继续说道:“新宿沙罗,你以后就是组织成员,作为我的直属,任务将由我直接下达到你。”
“你的代号——香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