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的任务很重, 好在最近在日本的事务比较多,能稍微停下一点时间供伊泽调养好身体。
海港游轮上,伊泽缩在豪华的休息室内, 用被子将自己彻底包裹成一个球。
组织在这里进行交易。游轮的所有者是他们在日本境内最大的顾客,跟琴酒也有好几年的交情,特地腾出了一间隐蔽性好的客房供他们使用,注意到烧得神志不清的伊泽, 还送上了感冒药。
算起来, 伊泽应该快要几百年没有发过烧了。习惯吃苦的人突然尝到了甜味,那他一定会对糖的味道上瘾。
伊泽也是如此。
无时不刻不在疼痛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就算在发烧也带着一种要升天般的舒适。
在高烧造成的轻飘飘感褪去后,沉重的身体让伊泽苦不堪言,脾气也差了好几倍。更何况还要咽下并不算好吃的药丸。
伏特加被叮嘱对伊泽严加看守。
琴酒说不要让人死了。
看伊泽那张脸笼罩一层让人不快的苍白色, 似乎马上就要安详闭眼, 他的额角突突直跳,深怕把人耗死了,因此格外小心。
绝对要把大哥交代的事情办好!
“我想喝水。”伊泽理直气壮地命令道, “快点, 不然我让大哥教训你。”
“大哥也是你能叫的吗!你这个叛徒!”伏特加勃然大怒, 对视半分钟, 伊泽开始咳得喘不上气。
他只能赶紧接一杯水给伊泽送去。
伊泽一碰到水杯就缩回了手, 病怏怏地开口:“太烫了,不要。”
“有得喝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伊泽咳得惊天动地。
伏特加忍气吞声, 重新去接了一杯温水。
他真是受够了!
他才不是保姆!要不是为了确定他真的无害,才不会被伊泽耍得团团转!
伊泽抱着枕头, 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注视伏特加因为屈辱而变得青白的脸。
嗯, 这个表情能给一百分。
果然还是小弟比较好玩一点。
门锁转动, 琴酒进门,摘下帽子顺手放在一边。
伊泽马上躺倒在床,弱不禁风地咳嗽两声。
伏特加:“……”
你再装!
琴酒没注意两人的小动作,将手里的手提箱平放在床头柜上,输入密码后打开。
伏特加惊道:“大哥,这是……”
“炸弹。”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小小的芯片。
琴酒的眼瞳沁出一点森然的碧色,薄唇勾起张狂的笑意,银色的长发比月光还要冰凉。
他捏着伊泽的脸颊,迫使他坐起来,仰着头对他张开嘴。
伊泽的脸色苍白,嘴唇红润,简直像是刚被挖出坟墓的吸血鬼,舌头的颜色微浅,也像是吸干了数千人的鲜血。
琴酒的指腹按在他的舌头上,湿润挤入指缝,触碰指甲之下的软肉,温吞包裹边缘。
“舌头卷起来。”
伊泽眨眨眼,照做了。
琴酒的手指有股干净的烟草味。浓烈的硝烟味为后调,等烟雾消散开,肆意蛮狠的子弹像是要射穿整个口腔,宣示他本身的存在感。
一旦注视,就会侵略性地占据所有目光。
琴酒夹住芯片在他的舌根轻轻一按。
芯片烧出灼烫的焦味,生生烙在了皮肉之上。
伊泽闷哼一声。
疼痛只在一瞬间,很快就如潮水般褪去。
琴酒接过伏特加准备的毛巾擦手。
这是组织最新研制的炸弹,应用在各种卧底和叛徒上,并准备了一份名单安放在最机密的软件内,只要输入指令,这枚小小的芯片轻轻松松就能把人炸上天。
琴酒并不信任伊泽,但是要是能榨干他身上最后一丝价值,倒也不是不能留在身边,尤其是在他如何逃生这件事情上。
琴酒笃定组织中存在卧底。
那是个必死的圈套。
可是眼前的人活下来了。
还带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着实让人火大。
伊泽新奇地张开嘴,像是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啊”地拖长了音。
芯片有种金属的味道,边缘蹭到柔软细腻的下腔皮层,有种奇怪的异物感。
不是不能容忍。
只是有点不习惯。
伊泽总是想着用上牙齿刮住芯片,发出清脆的嘎啦声。舌头上卷,弯出饱满的弧度,金属芯片在粉色中若影若现,然后撞上牙齿。
琴酒:“小心脑袋。”
伊泽立马闭上嘴,举起双手表示无害:“不要这样嘛──”
琴酒重新扣好帽子:“那就管好自己。”
他的身姿修长挺拔,充满猛兽一般的力量感,银色的长发却冲淡他的凶狠,披上一层浅显的淡漠。
伊泽竟然从这句威胁性的话中找到了病态的归属感。
可就算失忆了,他也是知道的,真正和睦的家人不会将这种金属片塞进他的嘴里,更不会肆意掌握他的生命,用听话作为要挟。要说的话,“听话”绝对是伊泽最为讨厌的词汇,几乎能称为恨之入骨。
……那又怎样呢。
琴酒带走他了不是吗?
他不是被抛弃的。作为回报,伊泽将会将所有冰冷中尚存温度的东西全部献给琴酒。他一无所有,只剩头脑中那些疯狂跳脱的幻想是热的。
比起听话,伊泽更厌烦等待。
有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被封印在瓶子里的魔鬼,他许诺打开瓶子解救他的人将获得名誉地位。一百年后,他许诺无数财宝。几百年后,他承诺要赐予打开瓶子的人三个愿望,可是都无人前来。于是他发誓,要杀死打开瓶子的人。
可伊泽不一样,在冷风中等待的时候,他想的是,要是没有人过来,死在这里也不错。
难以言喻的空虚充满血管,顺着血液的流动缓慢攀升,灌入心房心室。幻象失去以后,他也同时失去了自己的过去。他忘了很多东西,这样的伊泽对于世界是没有意义的。
他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现在好了,他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琴酒需要他,哪怕是利用。
琴酒知道他的过去,愿意带走他。
他现在很幸福。
伊泽看着他们收拾东西,伸手取过小提琴箱,将狙击枪和匕首放了进去,动作娴熟,似乎此前已经做过千百遍。
他吹了声口哨。
愉快的家庭活动要开始了。
─
虎杖悠仁自虐地反复回味最后一眼见到的伊泽。
他是造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行为也诡异万分,突然叛逃,突然绑架虎杖悠仁,暗地里还跟盘星教有勾结,这样还能称作同伴吗?
没人敢说出确定的回答。
就这样,亲手被五条悟处决的伊泽被冠上了叛徒的名号。
虎杖悠仁为此消沉了很久。
宿傩似乎很久没有出现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伊泽的手笔,况且五条老师也被从狱门疆内放出来了,伊泽应该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他想要为他辩解,可看着遍体鳞伤的大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五条悟的心情是最糟糕的。
手指弯曲,似乎还残留着血的温度。这家伙是用冰做成的吗?为什么连血都不是滚烫的。
他心情欠佳,做事也心不在焉,某次买水果的时候居然拿起了自己根本不会吃的石榴。
五条悟喜欢草莓多一点,因为不用扒皮,只要用盐水泡一泡就能吃了。石榴不一样,需要仔仔细细扒皮,将上面附着的白色脉络全都扒干净,要是动作粗暴一点,红色的果实上还会残留苦涩的果皮。伊泽那种连皮一起啃的吃法简直反人类,像是尝不出苦味一般,仔仔细细,全部承纳。
森白的齿尖抵住弥漫红点的黄色果皮,撕开一个小口,红色的汁液从伤口漫出,滋润殷红的唇瓣,如他眼瞳一般蛊惑。
五条悟将石榴放回原位,什么都没有买就出去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最后他去买了一盒喜久福。走出店门,啧了一声,又回到水果店。
站台等车的时候,他无所事事地观望着人群。
一张隐藏在帽檐之下的脸突然闯入视线。
青年的黑发被压在稳重的礼帽下,过于宽大的大衣压在他的肩膀,衬衫的领口松松解开,手里勾着小提琴的琴盒,脚步轻盈而愉快。
是伊泽。
不可能,他怎么还活着!
五条悟亲自确认了伊泽的死亡,尸体在手中散做一堆沙尘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眼睁睁地目睹一个活人变成一堆无足轻重的死物,他的手松松一握,流沙就被风吹散了,只剩一条染血的内衬掉在他的手心,堂皇昭示发生的惨剧。
伊泽是生气了吗?
所以才没有来找他们?五条悟看来,伊泽是个比自己傲慢十倍的人,明明说出来就好的话,一定会去自己解决,哪怕遍体鳞伤。
但这一刻见到伊泽的时候,他竟然升起了几分因喜极而升起的恨意。
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责怪他了。
五条悟攥紧了手中提着的袋子,里面装满了石榴。买完喜久福之后,他自暴自弃地买了一堆。
可青年的衣摆擦碰他的腿弯,目不斜视地与自己擦肩而过。
伊泽的红瞳热烈。
他追寻眼前一抹银色的流光。
像是在万丈深海中望到了一尾最漂亮的鱼,孤注一掷地陷入了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