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姒玉那儿听说了年羹尧的事, 六阿哥和四格格对这个亲舅舅那可是十分的好奇。
六阿哥和四格格越长越漂亮,六阿哥的容貌集合了胤禛和皇贵妃的优点, 是个英俊漂亮的小阿哥。四格格则更肖似皇贵妃些,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小小的年纪,就有一股凌然威势的气质。
可这两个小家伙性子, 叫年姒玉养着天天都是高高兴兴的,爱笑又爱闹。
胤禛就总说他们像老十四的性子。
恂郡王每回见了六阿哥和四格格, 也是喜欢的不得了。说两个小家伙像他。
比起来,恂郡王还嫌弃自己府里的几个儿子不好,太莽了些,没大没小的,反而是六阿哥和四格格,活泼好动, 又特别的乖巧懂规矩, 恂郡王就特别喜欢他们。
六阿哥和四格格见的人多,知道自己有两个舅舅, 但只见过大舅舅,小舅舅是第一次见。
胤禛说是家宴, 就定在万方安和。
年姒玉将自己和两个小家伙收拾妥当后, 就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万方安和。
年羹尧同胤禛差不多的年纪, 两个人分君臣之别落座。
瞧胤禛,那是气度非凡的帝王之相,而年羹尧, 在胤禛跟前倒也恭敬, 但多年沙场征战, 又在西北领了军政大事, 他身上的那一股子气势,也是压不住的。
原主的记忆中,有关年羹尧的记忆和印象都已经很模糊了。主要是年月太久,又见的太少的缘故。
原主小时候见的年羹尧,也与现在的年羹尧大不一样了。
年姒玉眼中,年羹尧自然更是别有不同了。
她用着年姒玉的身份,将年遐龄夫妇敬为父母,年希尧夫妇年羹尧夫妇敬为兄嫂。
可她内里,也时刻不忘,自己还是那个天下罕有的小牡丹。
她看年羹尧,心中当他是自个儿的亲二哥,但亦有旁观者的冷静与清醒。
年家如今煊赫荣耀,这恩宠都是胤禛给的。皇上看重,年家得用,才有了这泼天的富贵。
可能不能在这富贵中守住自己的心,稳住自己的操守,那便要看年家人自己的了。
年希尧和关氏,那都是稳重的性子。年姒玉不担心。
他们夫妇身上都是平和的福气,只能够安稳一生的。
便是年遐龄夫妇,年姒玉也记得,她那会儿还在湖北府中养伤的时候,瞧年遐龄夫妇身上清气极盛,这是一生顺遂的官运,也是显赫人家的象征。
夫妇俩自然比年希尧夫妇更能稳得住。
唯有爱新觉罗氏身上这福气,比旁人都盛,但也更险象环生。且这福气,几乎是全盘依托在年羹尧身上的。
到了年羹尧这儿,那就更起伏了。他身上的福气深邃,却又大起大落之象。是福是祸,全凭年羹尧一念之间。而且与胤禛身上的福泽纠缠极深,若动有一丝不好的念头,就会容易被帝王之气所反噬。
想着她这位二哥的出身,年姒玉心里明白得很,年羹尧一开始就是雍王府雍亲王手底下的属人,靠着雍亲王发家的,若自己动了不好的念头,把根基都毁坏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如今年家同气连枝,几房人都在外当官,年姒玉就不能让年家的根基坏在了年羹尧这儿。
若没她,只怕年羹尧将来还真有可能连累了年家。可如今有了她,年姒玉是断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年家若有任何的损耗,也会影响年姒玉原本的命格与福气。小牡丹瞧不见自己这个身体往后的命格,但将年家保住,不论是对年家,还是对她自己,甚至是对胤禛,那都是有好处的。
年羹尧和胤禛身上的福气纠缠很深,帝王命格福泽不会轻易改变,可若是自己信任甚至赋予厚望的臣子突然背刺,对胤禛也是会有一定的影响。
年姒玉无法估量这影响会有多大。
但显然在这样的境况下,正值这多事之秋,不去让胤禛损耗更多的心神,那才是上上之策。
昨日有个老九吃醉了,没能好好的与年羹尧说说话,胤禛深以为憾。
还好今日老九不在,能让他们君臣好好坐在一处说说话,谈一谈西北和朝中的事。
胤禛和年姒玉私底下相处,说惯了朝中外头的事,早已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顾忌。
这会儿当着年羹尧,胤禛也还是这样。
倒是年羹尧谨慎,听见皇上说了几句话,又特意去瞧了瞧宝嫔,见他幼妹神色如常,还同六阿哥四格格说说笑笑的模样,竟是丝毫不以为意的。
年羹尧这心里头也就明白了。皇上同他幼妹,怕是一直就是这么相处的。
年羹尧心里转着念头,面上不显,只恭恭敬敬的同皇上说话,问什么答什么,给什么吃什么,也是相谈甚欢的。
胤禛同年羹尧用了一顿午膳,君臣相得,小姑娘也看着很高兴的样子,胤禛心里也很高兴。
可他前头还有事,还得去处理。又想着小姑娘与年羹尧这么久了才见面,兄妹俩怕也是有话想要私下说说的。
就笑道:“亮工啊,一会儿你送宝嫔回牡丹亭云吧。”
年羹尧知道,皇上这是给他机会叫他和幼妹能说说话。年羹尧忙应了是。
不一会儿,这家宴就散了。
胤禛到前头去见大臣,年羹尧送年姒玉和六阿哥四格格回牡丹亭云。
六阿哥四格格今日缠着年羹尧说了好些西北打仗的事,年羹尧挑了些能说的说了,就连回去的路上,两个小家伙都一左一右牵着年羹尧的手,舅舅舅舅的叫着,问东问西的。
年羹尧含着笑,对六阿哥和四格格很是耐心。
回了牡丹亭云,六阿哥和四格格抱着舅舅送他们的礼物,高高兴兴的玩去了。后头跟着的几个奶娘,一人抱着一个小箱子,都是年羹尧送给六阿哥和四格格的礼物,从西北带回来的。
年姒玉这儿,年羹尧自然也带了许多的礼物过来。
年姒玉与年羹尧对视了一眼,然后便对着姚黄魏紫道:“你们去收拾吧。我这儿也不必留人伺候了。”
她是瞧出来了,她这位二哥,是有话要对她说的。
方才在席间,都欲言又止的瞧了她好几回了。
将人都打发走了,年姒玉与年羹尧坐在敞亮的大厅里,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看向对方的目光里都透着亲近,但若细细端详,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冷静清醒和理智。
“说起来,娘娘长这么大,奴才与娘娘也没有见过几回。娘娘的事,多是从阿玛额娘的信中得知的。大哥的信,夫人的信,都会说些娘娘的事。”
年羹尧望着年姒玉,道,“奴才在外当差,心中也是很惦念娘娘的。一晃这么多年,娘娘在宫中在园中,都活得游刃有余,进退得宜。奴才很为娘娘高兴。只是今日见了一面,奴才却不能更放心了。瞧见娘娘安好,奴才心里头,却还是担心。”
这是至亲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
年羹尧说这些,也不知怎么的,年姒玉听着倒觉得很高兴。
她目光盈盈道:“二哥心里一直想着我,我都是知道的。”
年羹尧对她无疑是很疼爱的。不然也不会隔段时间就从西北送东西给她。她想要什么就送什么,喜欢什么就搜罗了来送给她。对她是真真很疼惜的。
从爱新觉罗氏的信中,年羹尧也知道了他这位幼妹现如今的性子。说不得碰不得,还很有自己的主意。
和当年的大妹妹是很不一样的。
瞧着方才皇上与幼妹相处,年羹尧自然也能看出来,比之从前皇上与大妹妹的相处,也是很不一样的。
有个在心中做了决定的事,年羹尧更是决意将它说出来。
“玉儿,”年羹尧不再拿幼妹当小孩子看待了,他说,“我派去调查皇贵妃死因的人回话了。皇贵妃入府后就体弱,这么些年没有生育,后来有了福宜阿哥却没有养住,再后来有了六阿哥和四格格,皇贵妃的病却沉重了许多。这都是有原因的。确实是有人暗中害她。”
家常说话,不再自称奴才,不再称娘娘,是用二哥的身份在与年姒玉说话。
都这么长时间了,年姒玉知道这事不好查,以为还要等上些时日的,没想到这就有结果了。
她知道年希尧和关氏那边也一直在查,但他们那边还没有消息。
年姒玉忙问:“二哥,是不是查出是谁做的了?”
年羹尧轻轻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小荷包,从小荷包中拿出一小朵花来。
那花都干透了,被年羹尧慢慢放在桌案上,年羹尧很小心,没有碰到它的花蕊。
年羹尧说:“皇贵妃喜欢牡丹,从前在王府里,她住的院子里种满了牡丹,就跟如今的翊坤宫一样。她住的地方,里头的牡丹都没有什么问题。日常膳食,所用衣裳,都没有问题。就唯有这个,被种在了院子外头的小池塘边上,种了大一片。”
年姒玉认得这个花,她目光沉了沉,很谨慎的道:“这是金屋娇。”
年羹尧看了她一眼,道:“对,就是金屋娇。”
金屋娇是比蹙金珠还要罕有的牡丹品种。早些年就已经灭绝了。这世上应当没有金屋娇了。
因为金屋娇有毒。与蹙金珠完全是相反的牡丹品种。
蹙金珠喜欢什么,金屋娇就不喜欢什么。这是不被祝福的品种,自然在福气昌盛的年代生存不下去。
年羹尧拿出来的这一株,也不是纯正的金屋娇。应当是有人把金屋娇的残株和别的有毒品种嫁接了起来,才弄出了这么个四不像的东西。
还在王府里种了一大片。
年羹尧说:“这金屋娇是有毒的。毒性并不猛烈,但与水相合,又种在皇贵妃的院子外头,长期影响王府后宅之中的水脉风气,生活在其中的女子都会受到影响。体质差些的,身子骨会越来越弱,便是身子强健的人,长期与之共存,也不会怀有身孕了。”
这后宅之中一大片的金屋娇,而且是在皇贵妃入府后才种下的。
皇贵妃就是中了毒,身子才会越来越弱,之后难以受孕,有了身孕身子骨又差些,最后才在生了六阿哥四格格后病势沉重的。
年羹尧的人几乎是查访了无数的人,才寻到了这么一点点的线索。
“这些金屋娇,在皇上被晋封为雍亲王后,因扩建王府都被铲掉了。但因为金屋娇毒素的影响已成,皇贵妃的身子还因她日常思虑重些,已是很难将养回来了。后来便是没有了金屋娇,皇贵妃也养不回来了。”
可以说,金屋娇是皇贵妃年纪轻轻致死的最大原因。
年姒玉看着那干透了的金屋娇,也没有用手去碰,年羹尧怕给自己幼妹带来影响,只叫年姒玉瞧见了,就将东西重新放回了他的小荷包里,原样收起来了。
这金屋娇的毒,对男子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影响最深的,还是女子。
用这样阴毒的东西害人,那心肠可真是够毒的。
年姒玉瞧见年羹尧小心翼翼的模样,便轻声问道:“这东西种在姐姐的院子外头,应当是针对姐姐的。可这样一来,后院中所有的女子就都不会有身孕了。”
“这个人,不但不想让姐姐有孩子,甚至不惜让后院所有的女人都不能生育。”
年姒玉想,也就是仗着金屋娇种的离别人的院子都远。否则的话,钮祜禄氏耿氏这些人,只怕都是短命的。
这个人手段这么狠,倒像是自己有孩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但也不是说,那些没有子嗣的女人们干不出来。
金屋娇的残株可不好找,这身份不高,手上银钱不多的,只怕也找不到这个东西。
如此一来,值得怀疑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了。
不过,那尹氏不也曾有身孕过么?可见这金屋娇,不一定真对后院中别的女子有什么大的影响。
年羹尧说:“即便耿氏有了身孕,她那个孩子也生不下来的。金屋娇的毒,便也是她的死因。”
年姒玉后来没再过问胤禛尹氏的事。胤禛也没再说过尹氏的事。
年姒玉还以为尹氏是被处置的。如今从年羹尧这儿才知道,尹氏的死竟也跟这金屋娇的毒有关。
她轻声说:“我进宫后,翊坤宫中并无此物。外头御花园里,还有宫中,也没见到此物。这园子就更没有了。”
因为她是蹙金珠,这些乱七八糟的有毒的花她都认得,便是瞧见些不合时宜的,早就想法子叫人铲掉了,根本不会让这些东西近身。
莫说是有人故意种金屋娇,便是无意的,她也是看到就会让人铲掉的。她这眼里头,就容不得这些东西。
更不会留着这些东西祸害自己了。
年羹尧道:“你入宫前,在武昌府的那次意外,他们是不管你入宫还是不入宫,都是打定了主意让你不能生的。你受了重伤,事情成了,自然入宫后,见不到这些脏东西了。”
说起这个,年羹尧铁尺汉子,都觉心疼,“你与皇上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以你的年纪,早就该有孕了,偏偏你这儿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目的达成,自然是不着急的。因为他们知道,你不能生。”
这该是多么残酷的斗争,才会叫他们把心思动到年家的女儿身上?
年家不吃这个亏,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把动手的人查清楚。年家的女儿,不能这么白白的叫人给害死了。
年姒玉默然不语。这些人还真是成功了。
皇贵妃叫他们害死了,单单留下六阿哥和四格格。
原主也叫他们安排的意外马车给撞死了,要是没她来了,原主这身子骨早就被埋了。
对付年家不手软。弄了年家的两个女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呢?
首当其冲的,不就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年大将军年羹尧了么?
他们动了这么狠的手,这背后必定花了更多的心思抹平痕迹,想要查出来不容易。
但年羹尧坚信,他一定会查出来的。
不管是谁,对年家的人做了什么,他都会查清楚的。
只是这金屋娇藏在袖中,干透了的花,却叫铁尺汉子年大将军的心一阵阵的发寒。
他看着容色艳绝的幼妹,想起她在皇上跟前莞尔娇柔的模样,心里一阵阵的发涩。
喉头紧了紧,半晌后,他才道:“玉儿,这金屋娇,先帝的时候也曾用过。”
年姒玉忙问:“谁用过?”
年羹尧道:“孝懿仁皇后被用过。孝昭仁皇后被用过。”
这两位,都是年纪轻轻因病殒命了。和皇贵妃那会儿差不多。
孝懿仁皇后还曾有过一个小女儿,女儿没能养住,没能活下来。
“谁给她们用的?”年姒玉问。
年羹尧目光淡下来:“能有谁给她们用?两位皇后出身名门,那不是寻常的人能碰到的。谁敢给她们用?先帝将人护的滴水不漏。你说,谁能给她们用?”
“这事没有定论。也不会有定论。但金屋娇的毒,在禁内不是秘密。有些时候她们活着有用,有些时候,她们不在了才有用。有些时候,佟家不需要的就没用了。换了一个年岁小的在禁中,就更有用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道尽了宫闱秘辛。
好似他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他知道,幼妹聪慧,她是能懂得的。
年姒玉起先还听着,听到后来,越觉不对劲。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些话,又是在隐射谁?
说先帝别有用心,利用女人?还是在提醒她要小心胤禛?
这是内涵吗?这简直是在明涵。
这是在侮辱胤禛。
年姒玉忍不了这个。
她眸中带了些怒意,不与年羹尧打这哑谜了,话里也带了些尖锐的嘲讽。
她目光锋利的盯着年羹尧,说:“二哥回京,皇上令文武百官相迎。他们跪迎你,你不敢领受。但你年大将军之威势,朝野皆知。皇上跟前,可有为此说过你什么?”
“二哥往西宁平定叛乱,皇上圣旨上说。西宁兵捷奏悉。壮业伟功,承赖圣祖在天之灵,自尔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才能够上对天地神明。尔用心爱我之处,朕皆都体会得到。”
年姒玉一字一句道,“皇上待二哥至诚,二哥却在这里同我揣测皇上的阴暗用心,觉得皇上对我和姐姐用毒,想要绝了我们的孩子,二哥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二哥如今,是狼心还是狗肺?”
小牡丹这辈子没骂过人,这会儿都用在年羹尧身上了。
“我不管先帝如何。皇上心至仁至善,绝不会行此诡计。皇上还在圣旨上说,尔之真情朕实鉴之,依我看,二哥这真情,如今怕也是没有了。”
“朕不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赏尔之待朕;尔不为超群之大臣,不能答应朕之知遇。”
年姒玉道,“皇上在奏折上写给二哥的话,二哥还记得吗?你也不想一想,没有皇上恩裳,年家何以有今日?他若是想要抑制年家,只管不用你便是,当初用你,也是惜才。可难道这大清,就找不出第二个年羹尧来了吗?难道普天之下,没有比二哥更厉害的人了?”
旁人也就罢了,听胤禛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这般侮辱污蔑,年姒玉心里替他委屈,替他生气。
小牡丹气的眼眶都红了。
胤禛这么好,这么喜爱她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干那么阴毒的事情呢?
他衷心信任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背地里怀疑他呢?
莫说是胤禛,便是先帝,也是不会对自己女人动手的。
这对父子要是干出这样的事情来,那自不会有大清的太平盛世。天道不会容他们做帝王的。
这必是有人暗中陷害。竟是连先帝都编排上了。
是谁在借机表达不满?是谁想要推卸责任?是谁在翻起风浪?
年羹尧让年姒玉给骂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
他算是领教了爱新觉罗氏信中所说的,幼妹口齿伶俐,时常让人无地自容的话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