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重的仪式结束后, 信徒们相继离开,大堂变得空旷冷清,唯有高座上的男子与怀中男孩留在其中。
神宫寺奏刚从自己身体缩水的发现中回神, 察觉到羂索正抱着他,抬头看了一眼。
“殿下,可有哪里不适?”面对神宫寺奏时,羂索总是收敛起所有阴暗面, 柔和了神色看着对方。
然而神宫寺奏只觉得他很碍眼, 冷淡地移开眼,声线稚嫩,“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做什么?”
他虽然不觉得羂索会像宿傩一样对待自己,却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如今彻底坐实了涅槃教神子的身份, 也相当于上了他这条贼船,没有回头路了。
不过神宫寺奏也不是很在意别人会怎么对待他,宿傩迟早会找上门, 任务的话……就随缘吧。
“殿下放心, 我会尽心尽力照顾好您的, 绝不会再让两面宿傩伤害到您……”羂索说完抱着他站起身, 沿着楼梯向该建筑的顶楼走去, “我带您去房间休息。”
神宫寺奏坐在他的臂弯里,一手扶着他的肩膀, 偏头打量着这个华丽建筑的布局,看上去像是个偌大的塔楼。
羂索给他安排的房间在四楼, 也就是顶楼, 打开窗能看到平安京的万家灯火, 地理位置也还算优渥。
神宫寺奏被放在软垫上,扭头看向窗外的夜景,第一次对羂索的经营能力有了清晰认知。
多年前还只是传闻中的宗教,现在已经成了明目张胆扎根在天皇眼皮底下的名教了。
“殿下可喜欢这里?若是不满意我再为您挑选其他宅邸。”羂索见他看着外面不说话,便试探着问道。
神宫寺奏收回视线,抬起胳膊搭在凭几上,幼小的身体摆出随意慵懒的姿势,漫不经心道:“你不用刻意讨好我,没有用的。”
哪怕羂索对他再好,他也不会给出任何回应,甚至还会把这片心意踩在脚底践踏,直到对方死心为止。
以前不论因为什么原因追求他的人都受不了他这么做,三番两次之后,再怎么喜欢也会产生负面情绪,直到忍受不了主动离去。
所以神宫寺奏这次也打算这么做,他就是要羂索彻底死心。
羂索闻言果然面色凝固,脸上血色渐渐褪去,眉眼聚拢些许阴霾。
“殿下……为何只有我不行?而宿傩却可以随意接近您?”
神宫寺奏内心无语,你也不看看你那95的好感度,能和宿傩比吗?
似乎是神宫寺奏的表情太过于冰冷,显得他站在这里都成了多余的存在,羂索心中更为嫉妒不甘,眼眶被这些情绪染红。
“明明宿傩对您如此狂妄无礼,您却不惜多次舍身救他于危难,难道他就那么特别?”
“您究竟看上宿傩哪一点?或许我也可以让殿下满意……”
请将目光从宿傩身上移开,多看看他吧。
为此,羂索宁愿抛弃自己的尊严,也要求得神明垂青。
神宫寺奏好似看到了一条狗在向自己摇尾乞怜,禁不住低低笑出了声,上挑的凤眼却透着无以撼动的薄情寡义。
“羂索,你好像一条狗啊。”
男孩笑起来时无疑是可爱又惹眼的,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面前的说出毫不留情的嘲弄话语,这无异于伸手狠狠打了对方的脸。
然而即便如此,羂索依然被他深深吸引,胸口仍然炙热滚烫。
“那我便是殿下的狗。”
“……”
神宫寺奏简直被羂索的厚脸皮惊到了,一股令人反胃的情绪在腹部翻涌,他移开视线,“说这种话的时候,难道你不觉得羞耻吗?”
“只要是为了殿下,这点并不算什么。”羂索垂下眼睫,说话间耳根发烫。
“可是我讨厌狗。”神宫寺奏托着下巴,神色骤冷,“尤其是喜欢在我面前乱吠的狗。”
羂索神情慌乱了一瞬,生怕因此被神宫寺奏彻底厌恶,“抱歉,让您不高兴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我说的不是你,不用道歉。”神宫寺奏只是想起了以前见过的一条很凶的狗,被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训得一见到他就大声叫唤,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狗仗人势。
“那就好……”羂索松了口气。
神宫寺奏垂眼看着自己又小又软的手掌,心想自己缩水成这样,什么时候才能长回青年模样?他还是比较习惯那样的身体。
羂索也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于是他抬眼看向对方,开口道:“羂索,你将我带到究竟是为了什么?”
“宿傩是为了报复我,而你呢?又有什么目的?”
人人都有私欲,神宫寺奏就有些好奇羂索的私欲。
羂索和宿傩不一样,他的恶意总是藏得很深,眼中也能看出对神宫寺奏强烈的欲望,却不能理解这个欲望的来源到底是为何。
羂索望着神宫寺奏的眼神真挚而深沉,像是在用那双漆黑眼眸把他整个人装进去藏起来,再不让别人窥探到丝毫一般,让人觉得窒息。
“我想要一直陪伴在殿下身边。”
然而神宫寺奏却觉得他的欲念不止于此,只避重就轻地沉吟片刻,以毫无波动的声线回应道:“夜深了,你总不会想要陪在我床边吧?”
羂索第一反应好像有点期待,漆黑的眼缀了点光,嘴角微微上扬,“可以吗?”
神宫寺奏一言难尽地撇了撇嘴,“我没有在邀请你。”
这下羂索才意识到是自己会错意了,脸颊浮现薄红,“让您见笑了,我这就离开,您好好休息。”
“……”
待羂索离开后,神宫寺奏又在心中腹诽:怎么感觉他在我面前有点傻兮兮的?
明明设计围剿宿傩的时候还很毒辣……
系统结合羂索的好感度和人设分析了一番,总结道:【有一个词叫做恋爱脑,再聪明的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都会变傻,羂索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神宫寺奏还是第一次听说“恋爱脑”这个词汇,有些新奇。
神宫寺奏: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为了他好,我以后会少和他接触的。
系统不知如何回话,毕竟羂索也不是主要攻略目标,所以就随便了。
不过以神宫寺奏这样过于理性的视角思考,一切有关爱情的浪漫因素都会被他主动屏蔽抹杀,更不用谈主动攻略了。
但要是以玩游戏的视角思考不就好了?
系统立刻豁然开朗,并把这个十分有参考价值的建议分享给了神宫寺奏。
以玩游戏的心态对待这些人吗?
神宫寺奏本来还觉得身临其境太真实做不到攻略,但只要把和每个人物的互动当游戏情节的话,或许会容易接受的多。
“很有意思的办法,值得一试。”神宫寺奏决定采纳系统的建议。
系统顿时感觉灰扑扑的未来变得光彩亮丽起来。
夜晚无事发生,神宫寺奏让系统调快时间流速,虽然涅槃后身体还很疲惫,他也只浅眠了一会儿,很快迎来第二天。
昨天晚上涅槃教迎回神子的仪式在平安京迅速传开,不少对此怀有敬意的人闻讯而来,只为远远地从底楼仰望一番,哪怕只瞥见一根头发丝也会欣喜若狂。
涅槃教大门前人流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信徒增加的数量比以往都多。
只是普通信徒不能随便面见神子与教主,直到两位身份尊贵的访客出现,一直在顶楼打发时间的神宫寺奏才见到了除羂索以外的人。
两个贵客分别是平安京赫赫有名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与御三家中拥有无下限术式的菅原术师。
羂索告诉神宫寺奏有人想要拜见的时候,还想要伸手将对方抱起来,就这么走到会客室见那两人。
虽然神宫寺奏现在是小孩子的身体,但心智是正常的成年人,并不希望随随便便地被别人抱来抱去。
可能羂索已经习惯了,但他还是想要脸的。
“羂索,你这里穷得连鞋袜都买不起吗?”神宫寺奏说着,将白嫩的小脚丫抬起了些,只见脚底也是软嫩的粉白色,脚趾小巧柔润,稍稍蜷起时格外可爱。
羂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还是回身去取鞋袜,没多久便又回来了。
他半跪在软座上的银发男孩身前,屏息凝神,伸手虔诚地将对方触感如暖玉的脚掌托在掌心,准备为男孩穿上鞋袜。
神宫寺奏的脚底一被外人触碰,身体就自发地开启了防范措施,被握住的脚背绷紧,另一只脚直接踹向羂索的脸。
“放开,我自己穿,你慢吞吞的在干什么?”
羂索自然不至于被这一脚踹倒,但也没有刻意闪过,而是抬手握住了男孩踩在自己脸上的那只脚的脚踝,抬眸看向对方时眼眶已经染上了激动的绯红。
“请殿下息怒,我这就加快动作。”
“…………”
神宫寺奏不满地瞪他一眼,不过羂索的动作确实更快了,利落地给他套上足袜和鞋履后便站了起来。
“殿下请跟我来。”羂索先是向神宫寺奏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牵着后者的手一同前往。
神宫寺奏没有理会,以小孩的姿态迈着小短腿向外走去,在岔路口回头看他。
银发男孩周身皆是平静孤傲的气息,他更习惯独自前进,一方面是个人习惯,另一方面却是无人有资格站在他身侧一同前行。
羂索像是察觉出这一点,眼底的光亮了又熄灭,却还是支撑着自己走了上去,带领男孩走向通往会客室的道路。
会客室的门一直敞开着,神宫寺奏直接走了进去,然后立刻感受到两道视线直直向自己投来。
“殿下……欢迎回来。”麻仓叶王看到身形缩小到勉强够到自己胯部的银发男孩时目光一顿,但还是缓和了神色,抿起自长大后极少上扬的嘴角。
乍一看到身穿狩衣的阴阳师,神宫寺奏还以为是哪个自己没听说过的有名人,但当对方脸上的沉浸冰冷褪去,略显腼腆地抿起嘴角的时候,他才确认了这个名为麻仓叶王的男人就是麻叶童子。
【变化好大,是平安京的伙食很好吗?】
听到神宫寺奏的心声,麻仓叶王有些忍俊不禁,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遮挡住自己的神情。
倒是这样的殿下看着身形还是单薄了些。
“又见面了,小神子。”与麻仓叶王并肩的白发术师主动抬手示意,眼睛依旧被白色绷带缠绕,只能看到薄唇开合,“上次真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你会突然冲出来,让我愧疚了好久呢。”
神宫寺奏扭头看向菅原,神色平淡道:“我也破坏了你们的计划。”
“这怎么能一样呢?”似乎是确认了对方没什么大碍,菅原语调变得轻快了些,“清剿诅咒师总是还有下一次机会,但小神子只有一个嘛,要是真的失去你的话可是世人的损失啊。”
神宫寺奏没有回话,心道自己只是想表达他们互相扯平,无需因此愧疚而已,他对世人也不存在任何价值。
他走到主位的软垫前坐下,羂索无言地与两位访客一起坐在面向主座的客位处,三道视线无一例外都聚焦在主位上的银发男孩身上。
麻仓叶王听到神宫寺奏的心声后心中一沉,望着对方的眼里若有所思,却没有在此时开口。
“你们就是来确认我的情况的吧?还有其他事吗?”神宫寺奏并没有走流程寒暄两句,径直切入正题。
“唔,让我想想怎么说……”菅原食指点了点嘴唇,然后笑着看向麻仓叶王,“要不还是由麻仓来说吧!”
压力来到了麻仓叶王这边,他自然接过这个重担,神色认真地开口道:“殿下,请您放弃宿傩吧。”
神宫寺奏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没有说话。
但麻仓叶王已经通过灵视得到了回应,眉心微蹙,“两面宿傩在离开凤栖之地后四处作恶,一夜之间屠杀了平安京的氏族,已是十恶不赦之徒,如今更是对咒术师造成威胁,难道殿下您真的要继续这么纵容下去吗?”
“还是说……您有不能杀他的理由?”
“……”神宫寺奏平静地看着麻仓叶王,二人一言不发地互相盯着彼此看了半晌。
很快,神宫寺奏忽地弯起唇角,头向侧面一偏,沉静的红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在试图窥探我的内心吗?”
“……”
“找不到的,放弃吧。”
“殿下……”
神宫寺奏立刻收敛笑意,低下头摆弄起自己衣服上装饰的白色孔雀羽,将所有视线都隔绝在外。
“羂索,送客。”
……
与两个访客的谈话不欢而散后,神宫寺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再次迎来夜幕的天空发散注意力。
系统:宿主好狡猾,只要是和任务相关的心理活动都会被屏蔽,麻仓叶王都要被忽悠傻掉了……
神宫寺奏活学活用:不是我的问题,他这是恋爱脑。
都到这地步了还不和他翻脸,一口一个殿下殿下地叫着,真以为他们是一路人吗?
他要继续做任务的话,就必然会与两面宿傩走得很近,还能是什么好人?
还是说他的一些表现太有迷惑性了吗?
看着平安京逐渐亮起了点点灯火,如星河降临人间,神宫寺奏有些好奇外面具体是什么样的,刚想放血让血兽代自己去看看,就听到窗外传来奇怪的动静。
窗外是瓦片铺就斜坡状屋檐,似乎有什么落在了上面发出敲击声,听上去像是极力克制了力度。
神宫寺奏循声看去,果然看到黑发蓝眸的年轻男子从侧面走过来,身体略有些摇晃,看上去随时会失去平衡。
男子只要脚下已发出声响,就会露出夸张的紧张表情,咬着牙朝向外打开的窗户投去视线,看到神宫寺奏时立刻加快了脚步。
“你果然在这里!神……”
待看清了神宫寺奏现在的模样后,夜斗睁大了猫一样的蓝瞳,几乎语无伦次,“诶?等等……你怎么?难道你是……”
神宫寺奏手肘搭在窗边,仰起头看他。
“你是神宫寺的儿子吗!?”
“…………”
“额不对……你看上去有十岁了,这样算的话神宫寺要在12岁的时候生下你,所以你不是他的孩子!你是神宫寺!”
“夜斗,你真是傻得可爱。”神宫寺奏都要忍不住“夸夸”他了。
“诶,也没有啦,哈哈。”夜斗摸了摸鼻子,笑容憨憨的。
神宫寺奏:“我这不是在夸你。”
“原来是这样吗?”
“算了,”神宫寺奏差点放弃和他继续交流,话头一转,“你来找我?”
夜斗立刻点头,这才警惕地望了望神宫寺奏身后,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麻仓叶王和一个咒术师来这里见什么神子,总感觉他们要见的人其实是你,所以就偷偷过来瞧瞧。”
其实他还省略了很多和麻仓叶王寻找神宫寺奏下落的过程,包括之后围剿两面宿傩失败的事,但也没必要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说这么多。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身体已经好了吗?”夜斗不忘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神宫寺奏见他真心询问自己的情况,莫名想起这傻子过去天天给自己熬中药的事,嘴里一阵发苦,“没事,这样也挺好。”
“真的假的?”夜斗仔细打量了他两眼,由衷道,“确实挺可爱的。”
“……你现在放心了?”神宫寺奏无语地撇嘴。
“嗯,你没事就好。”
“你……还要我请你进来坐吗?”
“不用了不用了。”夜斗又向里面瞄了眼。
“那……”那你怎么还不离开?
“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不会很闷吗?”夜斗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总是担心神宫寺奏再次被人软禁起来。
“还好,可以看到平安京的夜景。”神宫寺奏无所谓地看向远处。
夜斗转身靠坐在窗边,和他一同看了眼如星光闪耀的夜市灯火,随即扭头道:“虽然很好看没错,但看多了还是会腻,要不要我带你去夜市里看看?”
“……”神宫寺奏听到这句话没有立刻答话,偏头看着傻里傻气的夜斗,第一次不想直接拒绝对方。
夜风吹拂,神宫寺奏的银色长发飘向窗外。
“怎么样?夜市里有好多有趣的东西,去了绝对不亏哦。”夜斗也察觉到神宫寺奏的动容,于是继续出言撺掇。
神宫寺奏仰着头,张开了嘴。
“你们想去哪儿?”
一个冷冽低哑的声线从不远处传来,生硬地打断了二人的交流。
神宫寺奏与夜斗同时扭头看去,后者向侧面迈出一步挡住了神宫寺奏的身影。
“是你,两面宿傩——”
粉发男人发丝凌乱,身上的和服也布满了各种痕迹,像是整日都在奔波,一双阴鸷狠戾的猩红眼眸如同饿狼般穿过了夜斗的身体,锁定了身后的某人。
“我问你话呢……这么晚了,想要去哪儿?”
夜斗见他一心想要找到神宫寺奏的踪影,不惜跋涉千里风尘仆仆,也还是找上了门,心里觉得这人执着得可怕的同时,也坚定了不让对方再带走神宫寺奏的决心。
“你休想再对神宫寺出手,除非先赢过我!”
“怎么?这么快就被神宫寺蛊惑得头脑不清了吗?”宿傩扯起一边嘴角,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可真是好本事啊……”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对神宫寺奏说的,夜斗听了总觉得哪哪不对。
“你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我们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啊!
然而两面宿傩却阴沉着轮廓俊朗的脸径直向夜斗走来,两对眼睛两对手臂令他的可怕程度指数增长,看上去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阿修罗一般。
夜斗刚要呼唤绯器拼死抵抗,就被身后的人戳了戳脊背,这令他愣了片刻。
就是这不足一秒的愣神,宿傩趁机将他掀了出去,一掌拍在窗框上,眼神狠戾地看向站在那里的人。
“神宫寺,你……”想好该怎么承受我的怒火了么?
下一秒,宿傩失去了声音,强盛的气势陡然消散,茫然又惊异地与面貌幼小的神宫寺奏对视。
只见银发男孩对他弯了弯唇,琉璃般明净的双眸平静无波,与他记忆中的神宫寺奏如出一辙。
宿傩见状,低低地骂出了一句不甚悦耳的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