惇嫔突如其来的身孕令阖宫为之震动。
翌日来请安时, 皇贵妃的永寿宫罕见地坐满了人——魏佳氏这一年断断续续生病,自然也免了不少的请安,后来虽得复原, 可那些躲懒惯了的嫔妃们, 难免存些轻慢之心, 因而总有借故推脱的。
也是魏佳氏威望日衰的明证,她从来不处罚嫔妃,这对守规矩的人固然是好事,可对不守规矩的人来说却也是纵容。
郁宛总觉得魏佳氏学先皇后学偏了样,她不信孝贤会这样软善可欺,一个能令阖宫上下争相缅怀的皇后,必定是恩威并重的。
自然,魏佳氏可能觉得出身受限,非怀柔不足以笼络人心, 可她一味地宽仁待下,其结果却是令两边气焰此消彼长,都知道皇贵妃说话还不及贵妃管用了。
郁宛自然是恪守本分,她对魏佳氏没有多尊敬, 不过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要想不被人抓住把柄, 首先就得不出错, 故而每逢晨会郁宛都掐着点到, 不早不迟,风雨无阻,她跟魏佳氏始终维持在克制有度的同事关系, 再进一步是不能了。
哪怕她俩曾有过庆贵妃这个共同的好友, 但庆贵妃走后, 她俩依旧是点头之交,如此而已。
郁宛并没因汪氏遇喜担心得睡不着觉,诚然汪氏重新获宠冲击最大的将是她,但,郁宛自信已不是刚进宫时那个懵懂无知的新人了,她有十七年的经验,还有高居贵妃的尊位,足以应对一切突发状况。
去往永寿宫前,郁宛惬意地用了顿早膳,又亲手给阿木尔布置了篇功课,省得这丫头尽是一副看八卦的模样,又想偷懒。
众人见贵妃前来,齐刷刷向她起身施礼,郁宛姿势优美地道了声平身,又上前问魏佳氏安好。
魏佳氏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显然未料到郁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但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温声请她就座。
郁宛环顾四周,只见最为人瞩目的汪氏却没有来,这可不像她以前的做派,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她修行之后变聪明了,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干脆避避风头,好保护自己跟腹中孩子的平安;其二,便是恃宠生娇,仗着有孕故意不来,明摆着给皇贵妃和贵妃脸色看。
对于大多数羡慕嫉妒恨的嫔妃,自然更倾向后者。
舒妃从八公主夭亡之后老实不少,可积习难改,仍不禁流露出酸溜溜的口气,“惇嫔未免也太猖狂了,这才刚迁出冷宫,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知所谓。”
没人接她的话茬,郁宛在端详护甲,觉得用凤仙花汁染的还是差那么点意思,忒容易掉色,有没有半永久的?
魏佳氏亦沉默不语,仿佛没听见这话。
舒妃只能背过身去跟颖妃咬耳朵,“难不成两位娘娘也怕了汪氏?一听见名字就闻风丧胆似的。”
颖妃没好气道:“你不怕,你去御前闹吧。”
明知道怀孕的女人是块烫手山芋,谁敢上虎口拔牙?设若汪氏回头闹将起来,保不齐吃不了兜着走。好歹忍过年关,等胎气坐稳便没事了。
舒妃兴味索然,还以为汪氏的到来能令宫里热闹些,哪知一个个都成了佛爷——真怀念戴佳氏活着的时候,她俩这对卧龙凤雏多有意思啊。
众人也都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囫囵吞枣没什么滋味儿,可到底还是有些隐隐期待:皇贵妃失宠多年也就罢了,豫贵妃这样宠擅专房的,真能容忍别人在她头上撒野?怕是留有后手,所谓真人不露相、笑里藏刀即是。
这么一想倒觉舒服了些,实在汪氏为人讨厌,若豫贵妃真个出手料理了她,倒帮她们出口恶气呢。
散会之后,魏佳氏将郁宛单独留下,对她道:“本宫知道惇嫔出来,妹妹必然会受些委屈,也请妹妹看在她腹中天家血脉的份上,千万饶恕则个。”
说是劝告,其实也有点提防的意思,毕竟郁宛这几年料理宫务下来日益娴熟,她想做点手脚,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何况年老之人总是分外垂爱幼子,倘若汪氏生下位公主,皇帝分在阿木尔身上的心自然便少了。
魏佳氏怕她糊涂之下做出错事。
郁宛笑道:“谢姐姐提点,但,您实在是多虑了。”
她不觉得汪氏能对自己有什么威胁,就算等她平安生产完,皇帝顶天也就给她个妃位,难道还能许她当贵妃么?历史上她那样千伶百俐,屡作不死,照样也只是以妃位下葬呢。
郁宛好奇魏佳氏抱着什么心态,“姐姐不怕惇嫔诞下皇子么?”
魏佳氏叹道:“怕,可又能如何?是万岁爷临幸了她,本宫既阻止不了,便只能帮着安顿。”
她又有一重隐秘的心愿,汪氏生得那样像孝贤皇后,她的孩子会否也像端慧太子;若真如此,她将这个孩子平安抚养成人,也算全了孝贤皇后的遗志。
郁宛:……
这人完全没救了,看她总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又口口声声因果轮回,怎么不去学佛?
她还有一事要跟郁宛商议,“万岁爷只下旨让惇嫔迁出冷宫,此外未置一语,本宫想着,不若先晋了汪氏位份,也好让她安心养胎,你意下如何?”
当然晋位得皇帝同意,她先跟郁宛提起,自是希望她能帮忙说上一嘴,到底皇帝对那晚的事懊恼着呢。
郁宛很干脆地拒绝了,她可没魏佳氏那般大度,就算要扮贤惠也不想用这种方式,短暂提高一下待遇倒无妨,晋位的话汪氏可就太得意了——郁宛不跟她计较,可也不代表要像春风一般温暖。
魏佳氏就知道她还是嫉妒,只得叹了口气,暂且作罢。
回宫之后,郁宛检查了阿木尔的功课,确定是她一笔一画亲自完成,并未找人代劳,这才点了点头,让她自去作耍。
以往的阿木尔是会如乳燕投林般飞奔到庭院里去,这回倒是多看了郁宛两眼,想要说点什么——显然她已听闻外头的风言风语——可最后也只是挠了挠头,略带沮丧的出去。
她觉得她帮不上额娘的忙,而且宫斗这种事距离她们的日常已太遥远了。
新燕笑道:“格格还是想为您分忧的。”
郁宛轻轻摇头,“我没事,她管好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身为家里的大孩子,乍一听闻父母要生二胎,不知是什么心情。郁宛那时候倒还好,蒙古女人生娃就跟下崽似的,本来也没怎么断过,反正一捧苞米一碗羊奶就够活了,可对宫里的金枝玉叶而言,想必更注重精神感受,何况阿木尔当了她老子十多年的小棉袄,如今眼瞅着多了个分宠的,总难免会有些低落。
新燕沉吟,“娘娘当真不怕么?”
郁宛失笑,“怕什么?”
怕汪氏母以子贵后来居上?可她已经是贵妃了,汪氏无论如何越不过她去,比起宠爱,郁宛更看重的倒是实际待遇;至于阿木尔,反正再过两年也得出阁,即便真有个小格格取而代之,那也是后话了,影响不到阿木尔的终身。
且不知怎么,郁宛总怀疑汪氏这胎有些蹊跷,虽说按照历史进程推算,汪氏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段怀上和孝的,可那时候她毕竟如日中天呀,误打误撞中了一次也不稀奇;如今的汪氏却失宠九年,皇帝只到她那里过了一夜就有孕了,这准头未免太足了些,真叫她生出个全须全尾的下来,那乾隆倒成神射手了。
新燕大惊,“娘娘怀疑惇嫔假孕?”
郁宛忖道:“倒也未必,兴许太医院误判了也说不定。”
她看那些民间故事,就有妇人因为求子心切导致脉象紊乱的,兴许汪氏日思夜想有个孩子翻身,才出现类似喜脉的征兆。
不管怎么说,郁宛都决定静观其变。因此她才没同意魏佳氏给惇嫔加封——万一是场乌龙,不就等于汪氏白赚了个妃位么?
当然,这还得在汪氏无意的前提,可她若有意为之,那郁宛更需戒备了,考虑到汪氏以前就有设计戴佳氏的前科,郁宛可不想中了暗算,无论汪氏想赖在谁头上,反正不能是她!
郁宛叮嘱新燕,“往后汪氏若是单独上门求见,不许让她进来,吃食之类也别往咸福宫送,她若有缺的,只管问内务府要去。”
当然,也不能叫阿木尔被她碰瓷赖上,郁宛决定把阿木尔送到她十二哥府上去住几天,正好诺敏最近因为时气所感身体不太爽快,阿木尔也能帮忙照应——功课么,就让她五哥布置,横竖都在宫外,住的也近。还有永瑆这位书法大师也能教她练字。
哥哥多就是好啊,阿木尔一定会感激她望女成凤的苦心。郁宛一副自我陶醉的神色。
新燕:……感动得她都要捶胸顿足了。
可怜的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