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穿着一身东北大花袄款式的旗服, 头上还包着头巾,阿木尔坐在她膝上也裹得像只白白胖胖的粽子,猛一看倒跟秦香莲上京寻夫似的。
不用看郁宛也知道周遭的侍卫们在忍笑,那有什么?风度能有温度重要?
今年的天凉的格外快, 北京城风沙又大, 她要是不多穿点, 就成了“美丽冻人”了,何况她也不觉得如今能靠美色吸引皇帝, 人家是七年之痒, 她都八年多了,再好的风景也得看腻,还不如活出自我来。
至于阿木尔, 郁宛不想让她养成以貌取人的习惯, 尤其不要过分执着于自身外表——女大十八变,阿木尔日后会长成什么样无法预料, 但无论如何,她都得以平和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
当然,考虑到父母的相貌都不差, 除非遇上基因突变,阿木尔的的长相是不用太担心的,不说美若天仙罢,总不可能丑绝人寰。
郁宛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仍旧拿那块方巾捂着下巴,免得沙子跑进嘴中去,想叫个人来问问, 怎么慢吞吞的, 也不把脚程加快些——她巴不得快些去快些回呢。
老实说, 她对这趟旅行一点都不热衷,尤其在皇帝只带了她跟阿木尔的情况下,简直是把她们母女架在火上烤,在清朝这么讲究规矩体统的地方,跟烽火戏诸侯差不多了。
最叫她纳闷的是,怎么能不带太后去呢?就算太后懒怠出门,皇帝也该礼貌性地问一句才是,这下倒成了私奔。
许是感应到她炙热的目光,五阿哥顺从地牵马过来,“豫娘娘有何吩咐?”
可能以为她要喝水吃东西什么的。
那干粮郁宛咽不太下,饼饵和糕点她自己就备着有,便只让五阿哥端了些热汤来——也是郁宛想的法子,把熬好的羊肉羹制成方便储存的冻子,要用时在风炉上煮开便是,再沾上撕开的面饼,便是一碗香喷喷羊肉泡馍。
她本是方便自己嘴馋时打牙祭,不想被乾隆给学了去,还说可以用在沙场上改善将士们的伙食,她这是无形中又苏了一把?可要大规模推广还是有难度,没有罐头工艺,食物到底还是难以长久保存。
五阿哥叫人端来汤饮,郁宛又趁机问他,皇帝这回没请太后出来,她记得以前无论南巡东巡,或是到哪儿出游,乾隆都得加个奉皇太后的名义,这回怎么忽然间这样不孝?
永琪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家事告诉庶母也无妨,这才婉转对她道,太后跟皇帝正为了十二阿哥的婚事置气呢。
郁宛讶道:“这么早?”
永璂可还不足十四呢,可考虑到古代人普遍寿命短,早早成家立业也属寻常事——大概皇太后也怕夜长梦多,得趁着她老人家健在时将婚事定下,再晚就寻不着好人家了。
五阿哥道:“也不算早,如今十一弟的婚事也商榷起来,他只比十二弟大两个月呢。”
这个郁宛隐约也听皇帝提起过,乾隆有意将傅恒之女指给永瑆——这些年富察氏与皇家的联姻实在太多,真真说一句钟鸣鼎食都不为过。
郁宛自然是不会掺和的,不管皇帝是抬举富察氏,还是要给永瑆说一门强有力的姻亲,这都不与她相干。连婉嫔这位养母都说不上话,郁宛就更是高高挂起了。
至于十二阿哥……皇帝不可能看他一辈子孤家寡人,可如今正是在气头上,要他主动给那拉氏的儿子说亲,岂不是自打耳光?太后虽然了解儿子,可感情用事起来难免犯糊涂,如今却是弄巧成拙了。
此事只可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郁宛叹道:“原来万岁爷为了这个才要出宫。”
与其留在宫里跟太后彼此较劲,倒不如一走了之,让太后有气无处撒——皇帝噎人向来是一流的。
永琪尴尬地点点头,起初他也想为皇后娘娘求求情,可愉妃额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莫要过多置喙,故而他也不敢流露半分。
郁宛叹道:“你额娘也是为了你好,在这种关头,谁劝都不管用,只能等你皇阿玛慢慢消气。”
谁叫乾隆爷天生吃软不吃硬呢?要是都拿规矩体统去压他,那只能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
看五阿哥无精打采的模样,郁宛打趣他,“谁都跟阿哥一样就好了,家里头和和睦睦的多放心,得空你还得教教你八弟,看看是怎么修身齐家的。”
永璇跟嫡福晋章佳氏总是处不好,章佳氏因她阿玛的缘故自觉高人一等,看永璇分外不顺眼,永璇的性子却是有些沉闷的,亦不会说漂亮话,结果是越来越糟,反而跟个姓王的使女好上了,章佳氏得知之后免不了又是一场大闹。
郁宛想起来便忍不住扶额,真真性格决定命运,永璇以前长兄如父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大概有幼弟要照拂,他便分外好强,如今兄弟俩的日子都好起来了,反而又多了些潜藏的矛盾——其实家庭关系里头偶尔示示弱也无妨,就怕一个气焰愈高,一个气焰愈低,压抑得久了,难免爆发出来,再加上有个工于内媚的王氏助攻,怎能不渐行渐远?
郁宛让永璇多跟永琪学学,倒不是句空话,别看兄弟俩一样的沉默寡言,其实还是有差的,永璇是家庭缘故少年老成,至于永琪……在她看来是有些闷骚的,毕竟人长得帅又有才干,仅这两点就足以让女孩子前赴后继了。
五阿哥被她说得羞不自胜,几乎落荒而逃,郁宛见状只能得饶人处且饶人,笑着将话题岔开,又问起他足上的旧疾来。
这回五阿哥倒是坦诚,自陈入秋之后足踝处总是隐隐作痛,入夜之后尤其厉害,跟针刺一般。
郁宛听了愈发担心,“可有看过大夫?”
多少大病都是从细微处来的,现在不留心,往后总得吃苦。
五阿哥讪讪道:“谢娘娘关怀,儿臣带了膏药,每日晚间都得贴上一副。”
郁宛还是不怎么放心,“膏药总是治标不治本,你自己须知保重,这一路上又不是没车,何必非得乘马?”
便是不久之后的围场秋狝,照她看浑水摸鱼也使得,左右皇帝只为玩乐,还真个稀罕那几只打来的猎物么?
她是语重心长,但五阿哥显然自有考量,“皇阿玛要看骑射,儿臣自得尽心竭力让皇阿玛高兴。”
如今他是宫里最年长的阿哥,自当以身作则,才能给弟弟们当个好榜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偷懒的。
郁宛无话可说,乾隆的运气真不错,上头有个好老子,底下又有个好儿子,偏偏这两位都不算长寿,便宜他快活那么些年——真真是祸害遗千年呢。
许是她跟五阿哥聊得太过热络,没多会儿乾隆就派人将她叫去了,一副颇有醋意的模样看着她,“有什么话还得背着朕?”
郁宛扶额,您老是不是太多虑了,她再怎么风韵犹存,可毕竟是半老的徐娘了,五阿哥能看得上她?
她倒想泫然欲泣以证清白,可想想自己那过火的演技,还是算了。
郁宛坦白道:“臣妾跟五阿哥说他弟弟们的婚事呢。”
乾隆跟老太后闹矛盾,论理她不该打听,可毕竟知道,再装模作样地未免矫情。
何况她早晚也得过问阿木尔的亲事,提前熟悉一下流程也好。
乾隆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郁宛小心翼翼看了看他脸色,“臣妾觉得太后所言有理,十二阿哥跟十一阿哥年岁相差无几,如今连十一阿哥都开始说亲了,若十二阿哥迟迟未决,岂非叫人议论您厚此薄彼,何况总得大的成家了,底下的才好开始办呀,纳彩、问名、纳吉这一套下来,两三年都不稀奇呢。”
乾隆轻轻嗯了声,也不知是何意。
郁宛讪讪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大概也不是为十二阿哥寻一门多煊赫的亲事,家境殷实些、相貌谈吐都看得过去就是了,到底咱们十二阿哥也不差,您说是不是?”
永瑆已经选定了富察氏,那是无人能比得过的了,想必皇太后也不作他想——她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安排好后事而已,当祖母的一点慈心,难道能不成全?
乾隆睨着她,“你只关心别人,可有为自己打算?”
郁宛有什么可打算的,左不过是阿木尔的亲事,最坏,也不过抚蒙罢了——到底是旧例,正如她跟庆贵妃都很知道,令皇贵妃两位公主之中必有一位被拉去抚蒙一样。
乾隆摸了摸阿木尔酣眠中的头颅,叹道:“朕是不会让咱们的女儿抚蒙的。”
郁宛心说真抚蒙也不怕,她就是从那过来的,有她亲身传授经验,阿木尔保不齐还能混得如鱼得水,权倾四野,如同康熙帝膝下的海蚌公主那般。
到时候她说不定还能去阿木尔的辖区耍耍,要是能安排几个壮男歌舞就好了——武则天老了还能男宠绕膝,她饱饱眼福都不成么?
郁宛正美滋滋神游物外,并未察觉到皇帝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忽觉齿间一痛,却是乾隆在她嘴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还好没出血,否则她定得咬回去。
郁宛抹了把唇上的牙印,埋怨道:“您做什么呢!”
亏她还说永琪是闷骚,哪晓得这里还有个明骚的老狐狸。大庭广众下来这么一出,真不害臊!
幸亏不是舌吻,否则她都没法做人了。
乾隆:……他明明是在惩罚,谁说是调情了?
到底谁不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