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 郁宛跟忻嫔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她倒不是想勾引皇帝,只单纯想做生意。自从两次晋位外加生了公主, 库房里的赏赐已经快堆积成山了,关键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一排十二个的大茶杯,个个赛碗口宽, 这要是拿来待客就真成鲸吞牛饮了;比牛腰身还粗的大鼎,拿来敲钟还是煮火锅?她看煮个人倒合适。
还有乾隆爷那些盖满章的字帖, 不少还是他老人家的真迹,拿到外头估计能换不少银子, 可问题是没人敢买呀!或许那些祈盼皇恩雨露的宫妃们会抢购一空。
难得太后娘娘过寿,郁宛实在觉得是个好机会, 至于做生意丢不丢脸, 她想起来只有依萍姐姐那句名言, “我比你们高贵,我是来赚钱的。”
等名正言顺地敛一波财, 只怕人家还得眼红呢。
郁宛于是兴奋地叫侍女太监们都来帮忙,首先当然得有身行头,既然是苏州街,那便得做汉女打扮, 她还没怎么穿过汉服呢——这个还是得专门定做一套,虽说庆妃是汉军旗,跟她又身量相仿,拿庆妃的旧衣应该能抵得过, 不过胸脯部分还是差太多了, 未免走光之忧, 郁宛觉得还是慎重些好。
剩下便是摊位, 郁宛让小桂子去暗中打听,原来摊位还是要花钱的——商户是假,生意却是真,知道宫里各位主子高兴,说不定能趁机小赚一笔。
而租金也不便宜,一个一人见方的就得二两银子,再大些得三两五两,没点关系还未必能抢到。
郁宛想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亦不想仗势欺人,干脆大手一挥,让小桂子选了个最宽绰的,给那人五十两银子直接买断。那人自是眉开眼笑,本来也是抱着赌徒心理,能捞一笔是一笔,可比起生意好坏难料,哪及现在来得爽快?
只感慨宫里主子们真是花样百出,这豫妃娘娘跟慎嫔娘娘的摊位居然挨到一块去了,怕是得打起来呢。
郁宛包下摊位就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易于储存的东西可以早一步拉到清漪园去——其实园子还未建成,只有个大致的轮廓,为了给太后祝寿才提早开放,不过里头的苏州街已十分完善,照郁宛看这样的半成品还更具天然野趣儿,不过以万岁爷力臻完美的性格,自然愈富丽奢华愈好。
瓷器、陶器、字画等等郁宛叫小桂子先运走,再拨几个得力的太监负责监守,避免偷盗,虽说旁人未必识货,可总得防患于未然不是?
剩下酒水饮料、新鲜吃食、瓜果蔬菜则等当天再呈上,这些郁宛是打算半卖半送的,本来也都是御膳房搬出来的,她再周转一道未免不合适,景区也不带这样杀熟的,倒不如当成游客休憩时的消遣。
乾隆见她这几日风风火火,早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却还故意问她在忙什么。
郁宛很是神秘地卖了个关子,“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乾隆明知这小狐狸卖他的东西还想挣他钱,倒是乐得看看把戏——牛不喝水强按头,他不买还能怎么滴?
到了十一月二十五这天,众人在慈宁宫参加完寿宴,又陪着吃了些寿面,便分拨次出宫,来到都城西北郊清漪园中,这清漪园位于万寿山附近,依山傍湖,风景秀美,十分别致。
太后环顾四面,“怎么不见豫妃?”
庆妃笑着回话,“豫妃妹妹身子不舒坦,先回宫歇息了。”
太后轻哼,“以前倒不见她这样娇柔。”
吃了点寿面还能把人给吃撑了?
小钮祜禄氏温言细语道:“豫妃姐姐得照看十公主呢,自然不比从前大大咧咧。”
太后面容稍霁,那也是,为人母了自该懂事些,看来豫妃是个有分寸的。
忻嫔唯恐天下不乱,“什么不舒服,我看是故意让太后娘娘扫兴……”
本来还想说狗肉上不得席面,可被皇帝瞪过一眼,赶紧噤声。
众人皆不睬她,庆妃咦道:“慎嫔怎么也没来?”
忻嫔面露讪讪,“慎嫔妹妹身子也不舒坦……”
这回没有公主做挡箭牌,连谎话都像拾人牙慧,众妃不免暗暗发笑。
忻嫔颇不自在,面上也泛出些难堪赤色,可随即却一个激灵,莫非豫妃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也想来个当垆卖酒?真不要脸,这办法明明是她最先提出的。
但愿两人别搅和在一处,慎嫔的资貌比起豫妃究竟差了些,不过万岁爷看腻了豫妃那张老脸,兴许会喜欢新鲜也说不定……
忻嫔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跟着人流来到买卖街中。
里头张灯结彩,店铺林立,时不时还有游人穿梭其间,真真称得上宝马雕车香满路。
太后只觉目不暇接,玉器古玩店、绸缎店、点心铺、茶楼等应有尽有,因回头对乾隆笑道:“皇帝费心了。”
乾隆爷的孝顺几乎写在脸上,“只要皇额娘喜欢就好。”
太后自是无比满意,这苏州街的模样,与她数年前南巡所见几乎毫无二致——先帝不喜玩乐,前半辈子几乎都困锁在深宫里,跟着儿子才享了些清福,眼看此情此景,太后就觉得那些年的罪没白受。
因看路边有卖金银首饰的,太后还过去试戴,又亲自掂了掂分量,“像是镀金,里头掺了铅罢?”
那太监惶恐难言。
太后笑道:“做生意有贵有贱在所难免,只别赚昧心钱就是了。”
今儿是她的好日子,老人家也不忍发作,那太监却心悦诚服,赶紧改写了价目表,规规矩矩目送一行人离去。
乾隆奇道:“皇额娘怎么知道这些关窍?”
太后道:“你当哀家生下来便富贵么?”
最初她也不过是个四品典仪的女儿,刚入潜邸给还是四阿哥的先帝当格格,福晋乌拉那拉氏是个佛爷,侧福晋李氏轻狂跋扈,年氏又娇柔婉媚独得内宠,她还是过了些苦日子的。
“皇帝,你要惜福啊。”太后说道。
这份家私虽也有他出力,可也少不了先帝爷勤勤恳恳积攒,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是能随意挥霍的。
乾隆笑道:“儿子受教。”
几人向前走去,太后又相中一个摊贩,“这赤金贡碗怎么卖?”
看着成色不错,拿回去礼佛正好。
回话的是个十分娇糯的声音,“太后若喜欢,直接带走即可。”随即从幂篱下抬起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容。
乾隆皱眉,“慎嫔?”
“皇上万安,臣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慎嫔说着就福下身去。
她在这等了两个多时辰,腿都快站断了,总算盼来御驾亲临,偏还有个老冤家在一旁挤兑——这豫妃要死不死偏选中跟她相邻的摊位,慎嫔真怀疑是故意。
还好皇帝太后先发现了她,她自然要竭力讨好,尽量争取客人的心。
太后拿起那只金碗端详片刻,却淡淡道:“罢了,太奢靡也是对佛祖不敬,还是陶碗合适。”
说完便向旁边走去。
慎嫔恨不得伸出八只手把这老虔婆给拉回来,白送的都不要?莫不是失心疯了。
郁宛眼看来了生意,忙打起精神,从躺椅上起来,“老人家,您想买什么?”
她穿着一袭月白的纱衫子,简单朴素,活脱脱一个口角俏皮的苏州小娘,浑身上下虽包裹得严严实实,纤腰却掐得细,越显出玲珑浮凸的好身段,头上只一根香木钗,鬓边一对米粒大小的红松石耳坠,细细长长,随着动作不住摇晃,一直颤到人心里。
乾隆忍不住多瞟了两眼,这蒙古女子如此打扮竟也不违和。
太后瞄上了那只伽楠香手串,“这个怎么卖?”
郁宛答得干脆,“二百两银子,童叟无欺。”
众人皆吃了一惊,还以为她会像慎嫔那样白送呢,怎么还狮子大开口起来?
太后倒是饶有兴味,“也太贵了些,不能便宜点卖?”
众人:……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入戏?堂堂太后还在乎区区二百两?
郁宛面露难色,“您太为难我了,都是小本生意,您总得让我养家糊口罢?相逢是缘,看您长得也面善,这么着吧,我给您打个八折,一百六十两如何?”
太后仍是摇头,“太贵了,就是个木头玩意儿。”
郁宛笑道:“这可是伽楠木,您到外头问问,差不多都是这个价钱。”
太后脸上仿佛有些动摇,拿起来嗅了嗅,到底还是放下,“货比三家,咱们再到别处看看。”
郁宛连忙叫住,“等等,一百四十两您看怎样?”
太后停下脚步,却仍不打算就此作罢。
最后是以一百二十两成交的,太后固然称心如意,郁宛却也喜笑颜开,不管怎么样,这笔交易对她都是稳赚不亏。
乾隆看了半天的热闹,此时方才顿悟,敢情皇额娘根本不是想买东西,她就爱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