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六年的光景较之去岁分外和平, 年初乾隆带太后去五台山礼佛,之后惯例往圆明园消暑, 等进七月, 便是一年一度的秋狝大会。
当然这些活动皆打着皇太后的名义,众人看了无不得夸赞一句,哇, 皇帝真有孝心!浑然忽略了乾隆爷自个儿就是个耽于逸乐之人。
不过郁宛对这种旅游福利还是举双手支持的, 毕竟她也沾光了嘛。去年因为一系列丧事的缘故,加上令贵妃怀孕, 她也生了阿木尔,乾隆爷难得取消了木兰行围,今年说什么都不能不去。
诏令刚一下达,郁宛就命人收拾行李,十万火急地准备出发。
但是小格格实在令她不放心,阿木尔毕竟才一岁出头, 马车再怎么布置柔软,总归不及宫中舒坦, 若是生了病必然也来不及照看, 虽说有随驾的太医, 总得紧着皇帝跟太后两处,何况药材也不齐全。
郁宛一时有些踌躇。
庆妃自告奋勇道:“你就把小格格留下好了,连我你都不放心么?”
一面摆了个干爹在此的pose, 十分威武。
郁宛被她逗笑了, 她倒不是怕庆妃疏忽,可庆妃还得照顾令贵妃的十五阿哥罢?
庆妃很是豪迈地拍了拍胸口, “一个羊也是赶, 两个羊也是放, 愁什么?”
郁宛:……
庆妃似也意识到这话太过简单粗暴,讪讪笑了笑,“不用着急,婉嫔也随我一起留下,大不了请她指教便是。”
这还像句人话,郁宛点点头,又问庆妃,“其实你这回为什么不去?万岁爷也没说不带你。”
婉嫔是被前年黑熊给唬着了,唯恐永璇永瑆出事,便吓出病来也不好,庆妃可从来不是胆怯之人。
庆妃轻嗤一声,“我为何要自讨没趣,生怕人家看不够笑话?”
陆家这步臭棋毁了五儿的姻缘,也间接断送了她在宫里前程,她若想挽回皇帝的心,就得捏着鼻子放下身段来委曲求全,可是图什么?她都三十七了,不是十七岁,恩宠对她有那么重要么?
以前是为了帮魏姐姐的忙不得不联合起来邀宠,可如今魏姐姐已是贵妃,膝下又有了皇儿,大约用不上她,庆妃觉得自己很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拍了拍郁宛肩膀,“记得带些皮货回来,今年过冬就指着你了。”
郁宛笑道:“那么烤肉呢,姐姐不要?”
“当然要!”庆妃凤眼斜飞,“不过得自己烤着才有滋味,等你回来我再为你接风洗尘,咱们不醉不归。”
郁宛于是放心地将阿木尔抱到启祥宫里,还好启祥宫是以前淑嘉皇贵妃的住处,该有的陈设一应俱全,看上去比她自己的永和宫还周到——果然生了四个皇子的女人了不得。
钟粹宫那边郁宛同样打了招呼,婉嫔无欲无求惯了,对她没什么要求,唯独永璇永瑆这两个半大小伙子分外懊丧,直至郁宛答应带一笼鲜活的野兔回来,二人方才恢复精神。
郁宛心说养兔子可不是个容易活,到时候这俩就知道苦头了——不过养死了也没事,大不了送上餐桌嘛。
秋天的兔子最肥了。
此番出行郁宛仍是独自分得一辆马车,兰贵人与和贵人共乘,伊贵人与郭贵人共乘——这俩好得真是形影不离,郁宛甚至疑心是否为联吴抗曹之技,莫非伊贵人跟郭贵人打算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但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俩恩宠加起来还不如她多呢,哪有力量与她抗衡?
半路上伊贵人就跑来郁宛跟前,说是郭贵人身子不舒坦,不知能否借住郁宛马车?
郁宛目光灼灼,“她既身子不适,你不是更该照顾她么?”
伊贵人体贴道:“郭妹妹服完药已经睡下了,只是马车里空间窄小,妾身在旁多有不便,不得已才来叨扰娘娘。”
伸手不打笑脸人,郁宛也说不出拒绝之语,只得点点头让她上来。
伊贵人这回倒是没敢造次,行事分外拘谨,一改进宫之初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模样,看来时间的确能磨平棱角。
态度热烈地说了几句奉承话,见郁宛不接茬,伊贵人只得讪讪住口,又把郭贵人扯进话题里,不外乎什么物是人非啦,看着郁宛得宠她俩都替她高兴啦,如此种种,不胜唏嘘。
郁宛怀疑再说下去她都该组个蒙古三杰出道了。
勉强也问了两句郭贵人的腿伤,伊贵人盈盈笑道:“去年早就大好了。”
“是么?倒是少见她出来。”郁宛随口敷衍,还以为这位病愈之后会积极面圣呢。
“她自个儿跟忻嫔娘娘说伤了根基,忻嫔自然不会再帮忙。”伊贵人道。
这却出乎郁宛意料之外,郭贵人照她看是个实心肠,没什么主见,可为了部族按理也不该放弃争宠才是,难道因为那一次的失败就心灰意冷了?
伊贵人笑道:“郭妹妹可不寂寞,她如今过得好着呢。”
郁宛等着她说下去,伊贵人却又卖起关子,“姐姐想知道缘由么?”
“不想。”郁宛很干脆地回绝。
她已看出这人是来谈条件的,但,伊贵人或许有求于她,她可没什么需要借助伊贵人帮忙的。
再说除去郭贵人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三权分立,总胜过平分秋色。
正好李玉过来传召,郁宛便顺势跳下马车,又告诉伊贵人,“妹妹若是休息好了,就快些回去吧,我这辆车可是香樟木做的,若沾染狐骚臭气,回头打理起来得费不少功夫。”
伊贵人气得七窍生烟,在这含沙射影骂谁呢?她好心来跟她谈判,这人竟半点不领情,真真得势便猖狂。
也罢,豫嫔不肯插手,那她就自己来,左右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就等收网了。
郁宛来到銮驾前,只见车厢内已摆了一张小几,上头放着铜锅,周遭碗碟盛的俱是各色肉片,热辣鲜香扑鼻而来。
乾隆一见她便笑道:“快来。”
郁宛精神一振,嘴里说道:“万岁爷又吃独食呢,真不厚道。”
“你这小滑头,朕要吃独食还犯得上叫你?”乾隆笑骂道,“不看你是个能吃辣的,朕才懒得要你当陪客。”
郁宛笑吟吟的提裙坐下,“和妹妹也不是不能吃辣,您怎么忘了她?”
乾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桌边那碗肉片。
郁宛在浓汤里烫了烫再夹起,这一试便试出来了,原来是野猪肉,难怪没请法蒂玛,她就说皇帝怎么舍得不让美人相陪。
可还没到围场呢,已经有收成了?
“是永珹的功劳,那会子误打误撞碰上头野猪,便打了来孝敬。”乾隆道。
他对永珹虽仍有些疑心,然一年多来这孩子办事无可挑剔,非但处处以他为先,连兵部的差事都办得妥妥帖帖——有人能装一天,可能装十天?十月?十年?
郁宛心说那得看代价是什么了,若是为储君之位,她也愿意十年如一日地演戏,毕竟成功过后的回报是不可估量的——当然这跟她不沾边,所以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但也不排除四阿哥是个顶顶孝顺的好儿子,兴许他真就全身心爱戴仰慕着乾隆爷呢?毕竟世上傻子也不少么。
乾隆瞪她一眼,感叹道:“永珹跟永琪年岁相若,聪慧亦不分上下,实在令朕难以抉择。”
但谈到要立哪一个为储,似乎又都欠了那么一点儿。说来说去,还是怪嫡子不够出挑,否则何至于在一群庶子中挑挑拣拣。
乾隆几乎又要追思起孝贤皇后与端慧皇太子,可蓦地想起郁宛那番红白玫瑰之谈,不禁顿住,若是没有孝贤,他对那拉氏还会这般不满么?还是仅仅因为得到了才不知足?
郁宛才不管皇帝是否emo,飞快地举起乌木镶银筷,将铜鼎内的肉片扫荡一空。等皇帝回神时,那几盘肉全进了她肚子。
乾隆爷哼声,“世上竟有如此贪婪之客,连一片肉都不给东道主留下。”
郁宛惬意地揉着肚子,“您不是说我是您的心肝么?那我吃了也就等于您吃了,有何差别?”
又问李玉讨了杯普洱茶。
李玉只笑了笑,并没帮皇帝申斥——万岁爷真生气假生气他还是看得出的。
乾隆感叹,“连李玉都对你唯命是从,看来朕真成孤家寡人了。”
郁宛笑道:“您是寡人,那我不就成了寡妇……”
随即意识到这话有些大不敬,赶在乾隆冰冷的眼色袭来之前,郁宛连忙改口,“妾说的是进宫之前呢。”
前后谈了三任未婚夫,没一个能撑过半年的,这么看来,还真只有真龙天子的命格降得住她。
郁宛立刻觉得她这个寡妇十分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