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乾隆爷帮她想了个巧宗儿, 可在去宝月楼的前天,郁宛还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最主要当然是预防水肿——上镜胖十斤, 郎世宁这些徒弟都是榆木脑袋, 让他们一丝不苟忠实的记录下来, 难道后世以为清朝人喜欢胖子?
盐是导致水肿的元凶,故而郁宛晚膳用得十分清淡,好在哺乳期的产妇本就不能吃太咸, 对她也不十分难受。非只如此,饭后还叫新燕煮了碗利水消肿的赤豆薏仁汤,这一天就用不着再喝水了。
听说按摩足底也能消肿,郁宛睡前便叫春泥拿了把小锤子帮她敲打胆经, 好让经脉活络, 排除毒素。
春泥很是不解,“捏脚怎么能瘦脸,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郁宛信口胡诌,“有人眼睛还长在脚底板上呢, 可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新燕笑道:“娘娘又来唬人了,莫不是妖怪?”
郁宛美目盈盈,“鸡眼不就是?”
二人先是愣怔,旋即笑得东倒西歪, 春泥手上的小锤子更是差点砸到床板上去,亏得那是布包着木头,不怎么沉重,否则恐怕得凿出个凹陷。
郁宛所说的鸡眼学名该叫做跖疣, 本是一种挤压摩擦导致的皮肤病, 按理该发生在那些干苦力的人身上, 可宫里的娘娘们居然也有——譬如忻嫔。
郁宛也是听杜子腾说起才知道这桩八卦,原来忻嫔习惯穿过分紧窄的绣鞋,她原本身量不高,却生得一双大脚,每每深以为憾,嫌不够弱柳扶风之态,故而回回往内务府报的尺码都是谎报,人家要送大一号的,她还不肯,宁肯挤在那个小方框里,加之前几年因为习舞落下的毛病,足趾早就变了形,动不动好发“鸡眼”,这时候又没有液氮冷淡疗法,只能徒手用刀子剜去,再敷上药膏,饶是如此,走动间难免疼得厉害。
郁宛觉得忻嫔纯属庸人自扰,满族不许裹脚本是利好女子,她倒好,自己给自己找罪受,郁宛自己也生着一双天足,可她就没觉得如何,反正乾隆爷巴掌大,一手也能把握——咳咳,再说下去就不堪入耳了。
次日照例是用了早膳再过去。
郁宛本来很喜欢喝粥,但今天就算了,只让小桂子取了些糖酥跟煎饼来,画画是慢工出细活,倒不如先垫饱肚子,何况汤汤水水的喝太多也容易显肿。
梳妆打扮完来到宝月楼,嫔妃们果真焕然一新,个个都换上这季新做的衣裳,首饰也是才炸过的,华光耀目,精彩纷呈。
郁宛庆幸自己颇有先见之明,料着她们会争奇斗艳,在场不是大红就是大紫,偏她浑身冒着绿光——天青色织锦袍子上绣着大片荷叶,如同漂浮在碧绿的湖水里,有种柔情袅袅的韵致。
头发和手腕上的珠饰也都以翡翠和绿玉为主,谁说红花需得绿叶衬,她偏得来个万花丛中一点绿。
和贵人则穿上她最珍视的民族服饰,依旧是白袍,不过领口和袖口处用金线密密缝制,还加了个防风保暖的兜帽。
郁宛悄悄道:“你穿这个,就不怕太后娘娘怪罪?”
乾隆尚算开明,可太后她老人家忌讳多得很,哪怕宫里刚办完丧事,也没有过中秋穿身白的道理。
法蒂玛神色自若,“太后在楼下呢,她才不上来。”
一般的嫔妃但凡惹了太后疑忌都是想方设法讨好,法蒂玛却压根没打算挽回。人家不待见她,她也懒得自讨没趣,反正活在世上也不可能人人都喜欢不是?
但这么摆烂着,她在太后那里狐媚惑主的罪名是坐实了。
郁宛抿了抿嘴,不怎么好劝她,人各有志,法蒂玛即使被从房梁上救下来,心却已留了一半在霍集占那里,要她留在世上已不容易,婉转承恩就更难了。
郁宛自打生了阿木尔倒是慎重许多,她得为女儿想,也不能与皇玛嬷交恶,不过因着她别出心裁的喜剧人设,太后这一两年对她大大改观,加之法蒂玛吸引走了全部火力,太后看她已经颇为顺眼了——某种意义上,她是沾了法蒂玛的光。
郁宛思来想去,还是让新燕拿了挂青金石坠子给法蒂玛戴上,她虽天生丽质,可看着太过朴素,总归有失皇家风范。
法蒂玛却不过情面,只能由着新燕将坠子箍上。
郁宛打量着她,含笑道:“这蓝宝石最显人黑,也亏得你肌肤晶莹如雪,看上去倒是相得益彰。”
法蒂玛觑着她,“绿色比蓝色还挑人呢,姐姐倒穿了一身绿,真是勇气可嘉,难为姐姐倒能撑住。”
郁宛立刻眉眼弯弯地道:“妹妹过誉了,我哪里当得。”脸上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法蒂玛:……
敢情正等着人家夸她呢。
也不怪郁宛臭显摆,今年难得没去秋狝,她方有空养出这身欺霜赛雪的好皮子,本来体重就重了不少,若再加上黑皮肤,可不就成野猪了?总得白白胖胖方能显美人感——杨贵妃再怎么丰腴,那也是温泉水滑洗凝脂,猪油一样白嫩的体色,安禄山倒听说是个黑胖子。
小钮祜禄氏过来时,见两人谈得热闹,便笑道:“姐姐还不快准备着?待会儿可就轮到咱们了。”
郁宛道:“不急。”
作画是依着次序来的,皇后贵妃嫡公主,再之后是妃位嫔位,加之整理仪容和摆pose的时间,郁宛估摸着得到午后才能轮上自个儿,前面的自是精益求精,那些贵人常在估计就是一挥而就了。
小钮祜禄氏只是来看热闹的,她不过中人之姿,也没打算比美,只望着法蒂玛笑道:“旁人也就罢了,和贵人必定得好好描画,我看那些画师敷衍谁都不会敷衍你的。”
法蒂玛见她这样嬉笑,立刻便要过去拧她的嘴。
郁宛暗暗称奇,这俩人性子一个静一个冷,凑在一起居然意外火花四溅,可见人跟人的相处真是种玄学。
她这会子却有些饿了,因见庆妃手里端着一盘栗子糕,便笑着过去打秋风,“姐姐吃什么呢,也分我些尝尝。”
“都当额娘的人了,还这样馋相。”庆妃嗔怪归嗔怪,却还是把碟子送过去,左右她差不多已饱了。
郁宛轻巧的拈起一枚放进嘴里,“我以为你会跟贵妃娘娘一起画呢。”
庆妃冷哼一声,“人家有稀客作陪,我算什么。”
又来了,这熟悉的酸味儿,郁宛笑道:“和敬公主的脾性去前年好多了,也不再咄咄逼人,我看你也无须太过介怀。”
庆妃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才不信一个人真能脱胎换骨。”
她是担心魏佳氏跟和敬在一起会招祸,才好言提醒两句,哪知魏佳氏反嗔着她多事,叫庆妃觉得狗咬吕洞宾。
接过桌上的普洱茶沏了一盏,又问郁宛,“你喝不喝?”
郁宛摇头,“马上要画了,喝什么,显脸肿。”
一语提醒了庆妃,让侍女给她换对大耳环,既能修饰轮廓,也显得面庞窄些。
郁宛奇道:“你又没生孩子,怕什么胖?”
庆妃瞥她一眼,“贴秋膘不成么?”
郁宛:……
二楼雅间里,以皇后为首的一行人正倚着画粱,摆出凭栏远眺的姿态,画师要求尽量随意便好,可也不能太失内命妇的气度,故而那拉氏的神色仍有些紧绷。加之和敬在一旁,她这位后母更不能落人下乘。
和敬却有些百无聊赖,她跟那拉氏如今虽然和平,可也只是谨守着长幼之别,没什么共同话题。
那拉氏倒是主动问起她在蒙古境况,和敬笑着答了几句,便去叫魏佳氏,“贵妃娘娘,不如你先画罢,我这会子有些困了,想下去眯一觉。”
魏佳氏只当她不惯与皇后相处,因笑了笑,由白梅搀扶着上前。
那拉氏很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魏佳氏如今已经八个月了,肚子大得骇人,偏偏四肢纤瘦得很,活像只变了形的青蛙,脸色也不十分好看——年初她的永璐过世时便动了胎气,林太医费了好大精神才稳定下来,后又帮着料理皇贵妃跟循郡王丧仪,真难为她怎么撑下来的。
那拉氏关切道:“贵妃看着为何这样憔悴?本宫那里有一尊白玉观音像,回头让人拿去给你,你放在寝殿镇宅罢。”
若是送药材之类,保不齐人家还得疑心,那拉氏自然知道避嫌。
魏佳氏神色却暗了暗,强笑道:“谢娘娘记挂。”
一壁舒展开身姿,轻轻朝后头仰了仰,她如今身躯笨重,站几个时辰难免累得慌,还是靠着更舒坦些。
那知刚倚上栏杆,魏佳氏蓦地发出一声尖叫,亏得白梅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那拉氏定睛看时,只见护栏已从中间断裂,露出一个小小的豁口,原是榫卯镶得不严实,一受力便撑不住了。这宝月楼之前一直关闭,还是头一遭开门迎客,难怪无人检查出来。
“工匠怎么办事的?竟出这种疏漏。”
此刻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因见魏佳氏惊魂未定,那拉氏皱眉道:“白梅,扶你家主子回宫休息罢,这画改日再作也使得。”
白梅知道轻重,忙躬身施礼,便带着魏佳氏告退。
言语里却免不了嘀咕,“万岁爷还说是为和贵人建的宝月楼,怎么底下人竟这样不用心?和敬公主倒也是,方才她也站那儿呢,怎么也不提醒您一句,差点就出事了,还好主子福大命大。”
和敬公主?魏佳氏身形蓦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