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中, 嫔妃们早已齐聚一堂,虽不是个个都跟豫嫔交好,可只瞧皇帝对此胎的重视程度, 来献个殷勤总没错。
小钮祜禄氏看人多挤不进去, 只好站在外头,心里默默念诵妙法莲华经,求观世音菩萨保佑豫嫔姐姐平安生产。
一眨眼的工夫瞧见个世外仙姝冉冉过来,操着生涩的满洲口音道:“琪琪格姐姐在里头么?”
小钮祜禄氏好容易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豫嫔, 恍惚点头。
法蒂玛便要进去, 小钮祜禄氏连忙拦住,“和贵人, 你就跟我一起守着吧。”
法蒂玛面露困惑, “为什么?”
谁叫你这张脸生得太漂亮,你若进门,那些太医稳婆都别想集中精神了。这种话小钮祜禄氏不好意思直说,只含笑道:“里头气味腌臜,我怕你受不住,你若是生病了,姐姐还得替你担心呢。”
法蒂玛想了想,她确实没见过人生孩子,只知道是非常忙乱脏臭的, 还是别添乱好了, 又见小钮祜禄氏嘴里念念有词,问她背的什么。
小钮祜禄氏就说是祈佑平安生产的经文。
本来想叫和贵人陪她一起念诵,可这人连话都说得不明不白, 还是别为难她了。
法蒂玛却欣然道:“我们也有古兰经呢。”
说完便诚心诵读起来。
两个不同教派的神仙在一起会不会打架?小钮祜禄氏也顾不了许多,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反正观音菩萨肯定是比真主阿拉管用的。
两人正比赛念经,就见一明黄华盖匆匆穿过垂花门向这边来,忙屈身行礼,“皇上万安。”
法蒂玛经过训练,如今也似模似样了,不过皇帝对她一向优容,哪怕她行礼的规矩不够周全,旁人也不敢计较。
乾隆无暇理会,只摆了摆手命二人起身,大步迈向正殿。
众妃没想到万岁爷会亲自来看豫嫔生产,一时间俱面露错愕。
忻嫔则庆幸自己来前换了一身颜色衣裳,特意侧身行礼,露出润白耳垂上硕大的明珠,皇帝为了苏佳氏丧仪着急上火,好几日都没召幸嫔妃了。她带着女儿八公主到御前走了几回,可惜总是闭而不见。
不曾想今日适逢其会。
忻嫔立刻放柔嗓子,娇滴滴道:“万岁爷有所不知,臣妾们也在为豫嫔牵肠挂肚,设若豫嫔姐姐有个万一,可怎么……”
这话说得着实不伦不类,她跟郁宛的过节在宫中是人人皆知的。
那拉氏皱起眉头,“忻嫔,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忻嫔立刻面露惶恐,“是。”
她倒不是故意咒豫嫔,只想趁机表现一些姐妹情深而已——要是万岁爷能注意到她就好了。
乾隆瞥她一眼,忻嫔眼中狂喜,赶紧将脖颈拗成优美的弧度,还咬了咬娇艳红唇。
可乾隆注意的却是她那身花枝招展妆扮,嫌恶道:“宫里最近愁云惨雾不断,十四阿哥夭亡,皇贵妃又过身,你倒好,满头插金戴银,生怕别人瞧不出你没心肝?下去吧!”
忻嫔哑然,想说她是为豫嫔添喜,皇后不也一样打扮得富丽么?
可到底没胆子拉皇后下水,只能灰溜溜地告退。
舒妃这会子倒庆幸自己没跟忻嫔一样犯蠢,因柔声道:“皇上放心,豫嫔妹妹一定会平安顺遂的。”
乾隆唔了声,懒得睬她,只问庆妃,“豫嫔进去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庆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虽说不是头一遭看人生孩子了,光魏佳氏那里就经历了三回,可回回依旧焦头烂额——郁宛又是头胎,毫无经验,谁知道半途会不会出岔子?
乾隆等待片刻,到底按捺不住焦躁心绪,起身就要往内殿去。
舒妃忙道:“皇上,产房乃污秽之地,男人进了会招灾的!”
乾隆一胳膊将她甩开,掀帘踏入内室。
舒妃自讨没趣,悻悻朝那拉氏道:“娘娘怎么也不劝劝?这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那拉氏淡淡道:“舒妃不是已经劝过?皇上不听又有何法。”
舒妃心道皇后跟妃妾自然不同,万岁爷还能不给嫡妻面子?可看那拉氏压根没打算管这事,舒妃也只好偃旗息鼓,鼻孔却气得大张,这豫嫔究竟是哪路神仙,皇帝为了她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
那拉氏则是知道劝也无用,皇帝待她与待别个并无不同,没的还触怒天颜,倒不如听之任之。
心下亦免不了喟叹,看来皇帝跟豫嫔像是交了心,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为她破例。
乾隆刚步入产房,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才四月天,里头便已跟蒸笼似的,窗棂又关得极严,一丝凉风都不能透入。
郁宛精神却很好,还津津有味吃着红糖糕跟蒸蛋羹,方便为之后劳作补充体力。
见到他时不免呆了呆,“万岁爷,您怎么来了?”
下意识就想打发他出去——她隐约听说过男人不能进产房的规矩,但这倒不是重点,主要皇帝明天还得上朝呢,今晚休息不足,明早怎么应付文武百官?回头太后别又迁怒到她头上。
再说生孩子是个漫长繁琐的过程,她记得有人一天一夜都没生下来的,若尽耗在她宫里,旁的事都不要干了?
乾隆笑道:“朕只陪你说说话,待会儿就走。”
一面侧身坐在床畔,拉着她的手柔声问道:“疼不疼?”
郁宛摇头,都没生呢疼什么?就是肚子那块有点涨涨的。
乾隆本待帮她揉揉,可到底不是专业人士,不敢随便上手,只温声安抚道:“这几个接生姥姥都是见过世面的,经手的婴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尽管放心便是。”
郁宛忍俊不禁,她看稳婆们还挺年轻的,顶多四十出头,那得几天接生一个?
乾隆帮她掖了掖被,转身叫来李玉,跟他说了几句,李玉面露骇异,却还是依言照办,一字不漏地告诉那几名太医跟接生姥姥。
众人诚惶诚恐应下。
乾隆看着郁宛吃完蒸蛋羹,又喝了碗提神的人参鸡汤,方才命李玉捎上食盒退出去。
郁宛迷迷糊糊撑到半夜,眼皮都开始打架,直到身下一抽一抽的疼时,她才一激灵清醒过来,而稳婆们也都熟极而流地簇拥过来,杜子腾则在一旁指点,并时刻监视产妇状况,一有不妥便将汤药灌下。
折腾到快凌晨时,一声清脆的婴啼划破寂静长空。
郁宛倒还算生的快的,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时辰,中间没一点儿波折。稳婆们都夸她,不愧是蒙古出来的娘娘,身子骨比驴马还强健呢。
郁宛炯炯有神心想,这什么稀奇古怪的比方,皇帝不会给她请的兽医吧?
稳婆们将婴孩抱来给她,是个红彤彤的小肉团裹在襁褓里,擦干净了血污,虽然还称不上玉雪可爱,依稀已能瞧出俊俏的轮廓与明丽五官。
郁宛怀拥着她细细端详,心中有种温暖宁静的充实感,待要命春泥给赏钱时,外头皇帝却已按捺不住冲进来。
郁宛惊道:“万岁爷,您还没走?”
乾隆胡乱道:“哪有?朕刚听到消息过来。”
骗人呢,衣裳都没换。郁宛看他眼中布满血丝,唇上还带着一层胡茬,忍不住道:“臣妾已平安生产,您不用担心,好生回去睡一觉罢。”
乾隆就要让李玉在外殿支张罗汉床,郁宛哪里肯,“您还是回养心殿歇息吧,孩子明日看也使得,您在这里臣妾也不方便休息。”
乾隆无奈,只得听她劝告,这厢仍有些依依不舍,抚摸着女儿柔软的胎发道:“还得帮她想个名字,叫起来才方便。”
宫中的皇女阿哥们多数等到足岁才给赐名,有时甚至要到开蒙,因为夭折的太多了。
不过他跟宛儿的孩子当然会健康长大,乾隆有这个信心。
郁宛斟酌道:“臣妾想帮她起个蒙古小名。”
宫里一向是从父的,自然按照满洲叫法,不过郁宛还是希望这孩子能和部族里的那些女孩儿一般,自由,旷达,不为规矩所束缚。
乾隆笑道:“这有何难?你直说便是。”
郁宛这会子仍处在一孕傻三年的状态,脑子里跟浆糊似的,“万岁爷您帮臣妾想一个吧。”
乾隆思忖再三,拉过她的手在掌心写了几个字,郁宛轻轻念出来,“阿木尔。”
怎么像个男孩儿的名?
不过寓意却很好,是要她平平安安。
郁宛含笑道:“多谢万岁爷。”
乾隆摸摸她汗湿的头颅,“朕明日再来看你。”
临走还亲了亲女儿肉嘟嘟的小脸蛋,亏得阿木尔不会说话,否则定得嫌弃胡子扎人。
郁宛松了口气,看来皇帝对公主很满意。倒也是,以她的出身,她要真生个皇子反而不太合适,现在倒是皆大欢喜了。
有纯惠皇贵妃前车之鉴,郁宛也不希望儿女们卷入宫廷斗争的漩涡里,还是跟她一样简简单单最好。
这会子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便问新燕可有多的鸡汤,去给她下一把银丝面来,新燕才一出去,庆妃跟兰贵人却一拥而入。
郁宛愣神,“你们也没走?”
二人笑眯眯点头,旁的也就罢了,她俩跟郁宛谁跟谁呀,自然得亲自等到孩子落地不可,何况是早就预定下的。
郁宛想起自己先前造的孽,忽然一阵心虚。
庆妃早已娴熟地将阿木尔抱起,“好孩子,干娘疼你,等你能走路了,干娘天天带你到启祥宫作耍,那儿有好多好玩的玩具呢。”
小钮祜禄氏不干,“豫嫔姐姐都答应我了,您怎么能来横插一脚?”
庆妃皱眉,“胡说什么?我早就跟豫嫔说了。”
二人仿佛意识到什么,齐齐转向郁宛。
郁宛抹了把汗,“……那个,要不你们先冷静一下?”
也没说干娘只能认一个呀,萨日娜怀她的时候到处走亲访友,少说结了几十门干亲——不然她也找不到许多未婚夫呢。
庆妃气咻咻地坐下,她才不干!眼下可不止一个兰贵人,那和贵人据说跟豫嫔认了姊妹,变相不也成了小公主的干娘?
凭郁宛的好人缘,往后没准还会冒出更多呢。
她这位干娘一号半点都不值钱了。
郁宛看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心里亦有些愧悔,早知道就别嘴快了,可小钮祜禄氏当时楚楚可怜,总不能叫她食言而肥吧?
郁宛忽然灵机一动,对庆妃道:“那就这样,不如你来当阿木尔的干爹?”
干娘可以有许多个,可干爹却是独一无二的。
庆妃:……
好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