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钮祜禄氏有些迟疑, 不知道要不要撇下郁宛。
郁宛却毫无障碍地朝她笑道:“去吧。”
不管乾隆是否存心要她吃醋,但让小钮祜禄氏在御前多走动总是好的——万岁爷毕竟年岁到了,每个月召寝的次数能有两位数便叫不错, 大半都是等着翻牌子的。可即便侍不了寝, 能陪皇帝用用膳、哪怕只是说几句闲话也是极为荣幸的事,好些人盼都盼不到呢。
小钮祜禄氏虽有层亲眷关系,皇帝对她却并无特殊,趁此机会拉近一下也好, 省得总被舒妃之流看低, 还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
看着小钮祜禄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郁宛也懒得计较乾隆那副嘴脸,径直去找庆妃说话去。
庆妃颖妃令贵妃几人皆在一起,正彼此寒暄, 见郁宛露面,齐齐笑道:“贵客来了。”
郁宛故作羞态, “诸位姐姐真是折煞妹妹, 我哪当得起?”
庆妃把她遮脸的袖子拿开, “哼!就知道你这小狐狸是个不害臊的, 可不高兴得很?”
魏佳氏道:“豫嫔妹妹已过三月, 想来胎气稳固了罢?”掐指算了算,“最迟四月底就得生产, 该准备的东西也该早早准备起来,我那儿有些襁褓、摇车、博浪鼓之类的玩具, 你若不嫌弃,不如先拿去备着, 等回头寻见好的再扔掉不迟。”
她当然不说送吃食, 就算人家信得过她, 她也得避免沾染嫌疑。
郁宛心想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万般谨慎,嘴上笑道:“那敢情好,有娘娘帮忙,嫔妾便省事多了。”
魏佳氏便让白梅去将东西包起来,其实大半都还是崭新的,没怎么用过,又命铰两尺红布,让郁宛带回来挂在床头,辟邪求吉。
纯贵妃远远望见,冷笑道:“妹妹倒真是长袖善舞,已经坐上贵妃了,还不忘去巴结一个嫔位,到底是宫婢出身,改不了骨子里卑贱之气。”
魏佳氏半点不恼,只闲闲说道:“姐姐的母家是做什么的?我竟忘了,怕是翻遍家中族谱,都找不出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罢?”
郁宛跟庆妃对视一眼,神情俱十分精彩。
庆妃便拉着她到凉亭里说话,省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纯贵妃傻不傻?已经山穷水尽了,还不忘给自己树敌,生怕方才那话没人听见似的。”
魏姐姐当过奴婢又如何?她可是长春宫出来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纯贵妃说她骨子卑贱,那曾教导过魏姐姐的孝贤皇后又算什么?花园里人多眼杂,只怕这会子已然传到皇帝耳中。
庆妃本来还有些替魏佳氏担心,见她夺了纯贵妃的权柄现又并驾齐驱,生怕纯贵妃会伺机报复,可就凭苏氏这点三瓜俩枣的手段,她不被人整死就算不错了。
庆妃悄悄望着郁宛,“怎么这一上午万岁爷就没跟你说半句话,真吵架了?”
郁宛含笑摇头,她总不能公然说乾隆吃醋她太关心小钮祜禄氏吧?这话也太凡尔赛了些。
庆妃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方才松了口气,“没有最好,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腹中孩子着想,这关口可千万别跟万岁爷较劲。”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妃位也生了,膝下又无儿无女清清静静,便失宠也不怕。
又抬手摸了摸郁宛肚子,殷切地道:“好孩子快快长大,干娘还有宝贝送你呢。”
郁宛:……
才想起认了庆妃当干娘,可她答应小钮祜禄氏的事要不要也跟庆妃说一嘴?
还是算了,她才刚惹恼一个吃醋的男人,可不能再多个吃醋的女人。
不一时太后请的戏班子吹拉弹唱过来,贵嬷嬷请众嫔妃过去赏戏。郁宛也从善如流地理了理裙摆,跟在庆妃后头起身。
凝晖堂内搭了个十分精巧的戏台子,周遭还有彩布覆盖,十分神秘,嫔妃们的座位距离戏台有数丈之遥,但不知是否这屋子隔音良好的缘故,唱词清晰可闻,如雷贯耳,隐隐还有些回响。
郁宛猜测是不是建筑材料的作用,等她老了也得照样置这么一间,简直是个天然的影音放映室嘛。
帝后及几个高等嫔妃的坐席都在第一排,紧贴着太后承白鹤亮翅分布,郁宛的座位则在第二排第一个,看来因为身孕的缘故,内务府暗暗已将她列为嫔位之首了。
叫郁宛瞧着实在压力山大,她这要生的不是个阿哥,或是如八阿哥那般天生残缺的,得多惭愧呀——呸呸,说这种话也太不吉利了些,哪怕想一想也不能够。
忻嫔自然是百般不服气的,可谁叫人家现怀着龙种,无论好歹,且先忍过这几个月。
便从鼻子里喷了口气,酸溜溜地道:“万岁爷不是最喜欢破例,怎么这回没把你叫到身边坐去?”
还记得去年除夕宴自己是如何被抢了位子,王进保二话不说就把郁宛的桌椅给挪到她前头,那时可没问过她嫔位之首的意见。
郁宛和善地笑了笑,“自然是因为前排人多口杂,怕有所冲撞,再说,不是有兰妹妹陪伴陛下么?”
忻嫔定睛望去,果然皇帝身边就坐着那位表妹,难怪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忻嫔轻嗤一声,本待讥讽郁宛刚怀孕便失了恩宠,可转念一想,小钮祜禄氏本就是永和宫出去,保不齐还是郁宛亲自举荐给皇帝的——好一个诡计多端的老骚达子【1】,自己怀着身孕不能侍寝,就把旁人给送到皇帝床上,这狐媚子把万岁爷当成饥不择食的禽兽了?
亏得忻嫔没将这些粗鄙之语宣之于口,否则郁宛还真要佩服她的勇气,敢这么诋毁乾隆,她还是第一个呢。
眼看着戏台上帷幕已经掀开,郁宛赶紧正襟危坐,无暇与其斗嘴。进宫以来虽也看过几出戏文,可多是宴会之上遥遥相望,人脸都分不清楚,声音也多被觥筹交错盖住,哪像此刻身临其境,体验感十足。
头两折照例是八仙过海、麻姑献寿之类的热闹戏文,虽然精彩,看一百遍也自觉得腻味。
就连太后也难以集中精神,有一搭没一搭跟旁人闲话,因说起今年中秋过得冷清,魏佳氏便笑道:“可惜和敬公主没来,小世子最爱闹腾,唯独见了您极是亲切。”
想起额尔克那孩子,太后亦有些感慨,宫里这些孩子不晓得怎么回事,许是皇帝约束严苛,见了她这位皇玛嬷倒像老鼠见了猫,额尔克虽然顽皮,有时候叫人恨得牙根痒痒,可甜嘴蜜舌的时候也的确惹人喜爱,撒娇的时候还总往人怀里钻,太后虽然埋怨这小滑头毁了自己一身衣裳,嘴里却听不出半点嗔怪之意。
魏佳氏趁势道:“不如过年的时候将公主与小世子接回来罢,除夕宴白空着两个座位也不好看,小世子还得祭祖呢。”
那拉氏并不言语,只面上笑容淡了淡,难道她还能开口阻止?若太后与皇帝皆思念和敬公主,她反对也没用。
这事本来不与郁宛相干,可她私心里也不想那位公主太早回来,和敬与她虽无罅隙,那股子闹腾劲吵得她头疼,只怕天天都得家烦宅乱;额尔克也是个捣蛋鬼,虽然秉性不坏,可行事恣意,性子又虎,设若到时候竟在宫道上打起雪仗,郁宛想想都觉心惊,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设若伤了人可怎么好,便没伤着,那积了雪的路面也容易摔跤,她一个孕妇难免胆寒。
至于说到祭祖,额尔克又不姓爱新觉罗,他要祭自然也是祭拜科尔沁那边的祖宗,难道还会把孝贤皇后一个外祖母列进族谱里吗?
郁宛老神在在想着,并不敢插嘴。
那头的乾隆却仿佛似有所感,眉间微微蹙起,旋即松开,“和敬不过才去了年余,哪里谈得上久别,皇额娘,您若实在思念,朕让人接和敬回宫也使得,只是上个月额驸方才来信,科尔沁诸事繁琐,分身无暇,若无他坐镇,恐生动乱。”
太后自然以朝政为先,忙说那就不必了,让公主与额驸好生在草原待着吧。其实她与和敬倒也没多么亲近,以前为了抚蒙之事还小吵过一架,太后认为皇室子弟享尽天家富贵,自然也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和敬则觉得皇玛嬷真是冷血无情,宁愿牺牲她唯一的嫡孙女,后来此事虽然皆大欢喜地解决,二人心底却皆竖了根刺。
也因此之故,太后跟孝贤皇后亦有些疏远,倒是跟彼时的娴贵妃那拉氏愈发亲近。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魏佳氏也亲历过,只不曾想太后仍耿耿于怀,面上掠过一丝失望,也只能就此作罢。
转眼间第二幕戏结束,到了第三幕,众人皆打起精神,看上去是个没见过的。
郁宛只听了开头几句,觉得分外耳熟,这不就是由她口述再经小桂子润色的那个话本子么?居然真改成了折子戏?
她还以为乾隆爷是闹着玩的。
一瞬间郁宛觉得无比羞耻,这比当众念作文还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