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苑里, 郁宛试探着抓了一把豆饼递到神兽嘴边,以为又会像上次一样被拒之门外,怎料这回那毛色美丽的动物嗅了嗅, 居然就在她手心里痛痛快快吃起来。
郁宛惊喜不已, “您快看!”
生怕乾隆没注意她的丰功伟绩。
乾隆笑道:“你如今与它熟络不少,它自然愿意跟你亲近。”
“才不是呢。”郁宛反驳, 根本她就没来过南苑几次,何来熟悉,恐怕是因为她今日穿着富贵的缘故,先敬罗衣后敬人, 神兽也会拜高踩低的。
乾隆:……
眼看着她喂完豆饼又喂草料, 还不断地往麋鹿嘴里塞胡萝卜,忙得不亦乐乎, 忍不住提醒道:“你别把它撑坏了。”
以为它跟你一样食量——这句话乾隆当然委婉地没说出口。
郁宛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盘根错节的鹿角, “小乖乖, 你别急哦, 姆姆明天再来看你。”
对着这么大一头野兽喊小乖乖, 乾隆实在有点怀疑多贵人的情商, 那姆姆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称谓?
横竖这女子特立独行的地方多了,乾隆爷懒得跟她较真,只叫王进保去将马厩里的黑白二色骏马牵来,又宽宏大量地对郁宛道:“朕让你半注香,谁先到达河边, 谁就是胜者, 你看何如?”
郁宛眼睛一亮,“赌注呢?”
乾隆在她掌心写了个八字,正是那日悔棋的彩头。
郁宛便高高兴兴翻身上马了, 又生怕乾隆反悔,赶紧催动缰绳,还时不时回头张望,看皇帝有没有追上来。
乾隆爷自然言出必行,待李玉手中的香灰燃到一半,方才悠闲地跃上那头白马,不紧不慢地向永定河驶去。
结果自然是郁宛赢了。
明知道对方让了一手,郁宛依旧高高兴兴,她才不管是否故意放水,能赚到银子才是最实惠的。
可等李玉带着赌注赶来,当她的面将荷包腾空时,郁宛的笑容便僵在脸上,“怎么只有八钱银子?”
乾隆笑而不语。
郁宛恍然,他只写了个八,可没说是八两还是八钱,她又被耍了!
看她气成河豚的模样,乾隆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腮帮子,“生气了?”
郁宛别过头不理他。
乾隆便解下腰间九龙玉佩放到她手中,“行了,实在是碎银子不够数,给这个抵给你使得罢?”
郁宛不肯收,皇帝身上的饰物都是有数的,少一件也得有人过问。这九龙玉佩非但价值连城,且为象征君权之物,回头太后晓得,自个儿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拿了也没用,换不得钱,戴又戴不出去。
郁宛兀自翻身下马,从背篼里取出钓竿和饵食,闷不做声坐到岸边青石上钓鱼去。
乾隆心知玩笑开坏了,居然难得认了一回错,“是朕不好,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朕计较成不成?”
上前拍了拍她肩膀,“近来烦心事颇多,也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听见笑声,朕不是故意戏弄你的。”
谁叫她这么好欺负。
郁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对这幅做小伏低模样,其实已经不那么气了,不过女朋友耍脾气向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花上一顿饭的工夫,休想将她哄好。
其实她何尝看不出皇帝心绪不佳,虽然调遣了阿里衮、爱隆阿等几位参赞大臣去增援兆惠将军,可这场硬仗能否顺利赢下也是未知之数,无怪乎皇帝觉得内宫烦躁,迫不及待出来散散心。
她不是也在尽力配合吗,一路哄他开怀,这位倒好心当成驴肝肺。
乾隆听见这番心声,愈觉内疚,干脆也在青石上坐下,让李玉奉上钓竿来。
郁宛看那银光闪闪的钩尖上空无一物,忍不住提醒道:“您怎么不挂饵食?”
乾隆神情悠闲,“朕学姜太公直杆钓鱼,愿者上钩呢。”
哼,郁宛才不信真有这种傻鱼,随便他吧,到时候自己满载而归,看谁在一边眼馋心热。
乾隆目光微动,“不如咱们再打个赌?”
郁宛哂道:“您连八两银子都掏不出来,就别充大款啦。”
乾隆不慌不忙:“朕可以肉偿。”
郁宛:……
她以为自己就够厚脸皮的了,没想到万岁爷脸皮比她还厚,青天白日这种话也能说出口——不过,乾隆爷当真想讨好人的时候,床笫间那份温柔款段也是绝无仅有的。
郁宛不免踌躇。
乾隆知她意动,含笑道:“朕前日刚看了几张避火图,不知爱妃可愿一试?”
他说的郁宛也见过,本就是夹在一本古籍中的,那日凑巧看了两眼,着实脸红心跳——而且里头根本是男子服侍女子的姿势。
郁宛一时有些心痒,也不说肯,也不说不肯,只含糊道:“您别光会侃大山,且试试再说吧。”
乾隆便笑眯眯地将鱼竿掷进水里去。
半时辰后,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郁宛只捞了小半桶指头大小的河虾,而皇帝却钓上来一条足有两斤重的大鲤鱼,活蹦乱跳,叫郁宛极度不平衡。
她方才看得分明,那条鱼本来是想吃她钩上的饵食,只误打误撞跑到皇帝那里,又凑巧被直钩勾住了下嘴唇才挣脱不得——简直走狗屎运。
乾隆笑着让李玉将鲤鱼带回去酥炸,“愿赌服输,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郁宛低头望望桶中,“这没法比。”
一个重质,一个重量,显然数量上她是占优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乾隆轻轻摇头,可随即想到什么,含笑道:“那就算平局吧。”
他居然大度了一回,郁宛喜出望外。
怎料皇帝下一句便抵着她额角道:“那就咱们轮换着来,朕先服侍你,你再服侍朕,谁都不吃亏便是。”
郁宛:……凑流氓还有没有天理?这不是变相地让她加班吗?
皇帝一脸玩味,“你不乐意就算了,错过了可没下回。”
郁宛想了想,像这种机会毕竟是难得的,且是让乾隆大爷当高级鸭,怎么着都得增长一回见识,遂咬牙答应下来。
乾隆便愉快地帮她提起那桶河虾,准备让李玉拿去一并炸脆。
哪知郁宛连忙夺过,很不舍它们下油锅,“还是好生养着吧。”
乾隆目光柔软地看着她,到底女子天性悯弱,生怕过多杀生。
怎料郁宛接着便道:“养肥了吃起来才够味呢,这薄薄一层空壳跟嚼沙子似的。”
乾隆:……原是美人凶猛。
等回到团河行宫——郁宛称之为皇家大别野,南苑自然便是万岁爷的独家度假村。
桌上菜肴已码放整齐,底下却摆着个没开火的铜铫子,里头搁着几块热炭,作加温之用。
也因此之故,郁宛掀开瓷盅的时候里头仍是热气蒸腾的,瞧见鹿肉愈发欣喜,她馋这个老久了——浑忘了晌午才去看过可爱的麋鹿。
当然用做膳食的鹿肉多为梅花鹿或者马鹿,跟麋鹿绝非一种,具体有多少亲缘关系也说不定,不过郁宛仍稍稍有点心理障碍。
可等尝完一口之后她便抛开顾虑大快朵颐起来,真的很好吃呀。
鹿肉上火,螃蟹寒凉,故而这炙鹿肉配合蟹酿橙吃正好,郁宛不能不佩服那对农家夫妇的巧思,蟹酿橙乃将新橙挖空填入蟹膏肉蒸熟而成,所用调料唯酒、醋二味,一口下去唇齿生津,满口余香。
郁宛一个人就干掉了个,又怕伤胃,赶紧喝了点鲫鱼蛤蜊汤。鲫鱼据说是催奶的?反正对她这种没生养的不重要。乳白色的汤汁倒是浓稠鲜美,还细心剔除了骨刺,可以放心喝无压力。
乾隆爷自诩风雅,看她在那里狼吞虎咽,觉得实在害眼睛。
他自己饭前惯例得先小酌几杯,因将酒坛身上的红漆封纸掀开,深深一嗅,“这回的仿佛格外醇厚些。”难为李玉费心。
又亲自给郁宛斟了小半盏,“你也尝尝。”
郁宛对酒水没什么研究,但做菜那个黄酒她还是认得的,这个好像带点腥气?
看皇帝神情怡然,郁宛也不便扫兴,只伸出舌尖舔了舔,便嫌弃地呸掉,还是喝茶好了。
乾隆将残盏端回去一饮而尽,摇头叹息,似是惋惜她不识货。
看他一杯接着一杯,却像饮天宫仙酿似的,郁宛不禁好奇,莫非男人跟女人的口味竟是两种极端?
她真尝不出这酒有何特别。
酒过巡,桌上的盘盏已见了底,炸鹌鹑也只剩得骨头架子,皇帝看着醉眼迷离,精神却仿佛越来越旺,还一壁喊热。
郁宛看他解下大氅,恨不得连皮都给脱了,心想这要是受凉可不得了,正要劝说他到内室去,那儿暖和,怎料乾隆却忽然拥她入怀,扒着她的领子就浅啄起来。
郁宛:……什么情况?皇帝以前也不是这么不知自重的人,至少表面矜持还是有的。
这会子却仿佛浑忘了他俩身份似的。
正呆滞时,李玉慌不择路地闯进来,望见眼前景象,赶紧以袖遮掩,把那海户送错酒的事说了——人家也是无心之过,现还在外头跪着呢。
郁宛心说你不早来,喝都喝完了,只能疑惑道:“那酒有何古怪?”
李玉半吐半露,“鹿血本就为大补之物,易致肝火上旺,和鹿肉在一起服食,更是变本加厉,阳气聚集,难以宣泄。”
这么说,不就跟春-药一般?郁宛惊呆,再看皇帝就有些不忍直视了,不见得要她帮他泻火罢?那种事做多了也伤身呀。
遂柔声看向李玉,“公公有何解决办法?”
李玉:……他是个太监,能有什么办法。
别明知故问呀。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