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嫔心里恨不得把兔崽子给掐死, 面上却还是努力微笑着,“看来小世子不爱吃虾。”
她当然不肯唾面自干,拿棉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 仍凑上前道:“小世子想吃什么,不如大方点说出来, 忻娘娘保证帮你弄到。”
郁宛都有点佩服她百折不挠的精神,看来人各有所长, 忻嫔并非完全的笨蛋美人, 该刻苦时还是很能刻苦的。
又或者她真的想要个阿哥, 见了男孩子便觉得亲切——她对自家生的两个公主都没这般耐心呢。
额尔克没扒两口饭便百无聊赖四处张望,忻嫔见他牢牢盯着郁宛碗中那只油汪汪红喷喷的大鸭腿, 猜想他是想吃,便难得对郁宛施了些好脸色, “贵人妹妹,我看你也吃不下,不如把这只腿分给世子罢。”
郁宛:……
凭什么拿她的东西做人情?一只八宝鸭子才两条腿,她好容易才抢到手的。
不过忻嫔这么道德绑架也不好拒绝,郁宛只能勉为其难夹起, 哪知不慎掉进眼前的火腿鲜笋汤里, 溅得淋淋漓漓到处都是。
这样脏相, 忻嫔当然再不肯要, 那汤里保不齐还沾了多贵人口水。
还是乾隆瞧见一团乱象, 把自己碗碟中的鸭腿分了去, “让额尔克吃这只。”
又无奈地瞟了郁宛一眼, 跟小孩子抢食,没骨气!
郁宛心道她要骨气做什么,骨气又不能当饭吃。
她当然是不嫌弃自己口水的, 在汤里泡过的鸭腿沾了火腿的咸鲜跟笋子的清香,似乎更具风味。
另一边的熊孩子望着鸭腿却不肯下嘴。
和敬公主淡淡道:“额尔克不吃皮,只吃净肉。”
年纪不大毛病却不少。忻嫔无法,只得亲自用筷子将那层肥滋滋的肉皮扒下来,怕被说浪费,少不得自己吃掉——看她眉头皱起的模样,竟像吞了只苍蝇。
这也难怪,宫中女子为了保持身材,向来对荤腥敬而远之,更别说这样纯粹的脂肪。忻嫔为了生阿哥在佛前许下愿心,也早已习惯吃花斋——每个月茹素十天,今日已经算破戒。
吃完了还觉得那团肥油堵在喉咙里,忻嫔面露难色,险险就要呕出来,只得找了个由头到净房吐去。
叫郁宛瞧着十分可惜,她最喜欢的就是那层酥脆可口外焦里嫩的鸭皮了,且往往最表层的调料裹得最多,最是入味,外行人真不懂欣赏。
忻嫔漱完口回来,眼睛都红了半截,更可气的是那兔崽子连句道谢也没有,和敬公主更是旁若无人模样,好像她天生就是该被伺候的。
忻嫔微微尴尬,人家不搭理她,她偏要找出些话来说,这会子又想讨好钮祜禄氏,“太后娘娘,怎么不叫兰妹妹出来用膳?臣妾怪想她的。”
钮祜禄氏睃了她一眼,“让她自个儿在屋里罢,还更省事些。”
忻嫔碰了个软钉子,面露讪讪。
和敬公主倒是留神,关切道:“听说兰贵人伤了脸,是怎么回事?”
论理她是该唤兰贵人一声表姑,不过和敬公主连戴佳氏这样出身总督府的名门华胄都瞧不起,更别说钮祜禄家的旁支了。
忻嫔不意和敬竟肯赏脸问话,喜得浑身乱颤,哪里敢隐瞒,立刻就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连同瑞官女子怎么跟兰贵人结仇的,又是如何在那盒胭脂中下药,无不知之甚详——虽然当时她不在宫中,未曾亲见,但这样传奇的新闻不得打听清楚么?
和敬公主便蹙眉,“当真是耸人听闻的恶行。”
忻嫔很给力地捧哏,“谁说不是呢?亏得皇上明察秋毫,英武果决,一回来就把那罪魁给发落了,这才还兰贵人以公道。”
乾隆不置可否,他是爱听恭维话,但也得看这话实不实在——根本他就没出多少力。
遂淡淡说了一句,“这都是多贵人的功劳。”
郁宛怎知点到自己,难免受宠若惊,只得站起来敬了杯酒,又假惺惺地谦虚了两句。
和敬叹息道:“遥想孝贤皇后当年,几曾有过妻妾阋墙,宫中无比和睦,一针一线都条理清楚,更不曾见口角,到底时过境迁,比不得当初了。”
郁宛心想那是你没见识,连她这种晚进宫的都听说过淑嘉皇贵妃手撕六宫的壮举,慧贤皇贵妃亦非善茬,动不动舌战群儒,和敬公主那时总该晓事了吧,难道一点不记得?
当然和敬的目的并非追忆往昔,而是借古讽今,“宫中争斗不断,为尊上者也难逃其责,看来皇后娘娘终究力有未逮。”
这是明着说那拉氏管理无能。
那拉氏面容沉静,款款欠身,“臣妾忝为六宫表率,却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实在是臣妾之错。”
皇太后叹道:“你又何必自责,也是兰贵人太过不小心,轻易招了暗算,这事谁都不想。”
诣陵途中她亲眼看着那拉氏如何往来打点——纯贵妃光顾着作秀,在陵墓前假模假式地哭,那拉氏却得负责船上一切交接琐事,还包括皇帝的饮食起居,又惦记着有孕外出的令妃,倘说她不够尽心,皇太后怎么也不信。
皇太后知晓和敬因为先皇后的缘故,跟那拉氏总有些气场不合,可俗话说后母难当,她也不好劝得,只叫了重外孙到身边,要亲自喂他吃饭。
无奈额尔克才啃完那只大鸭腿,怎么也不肯用正餐,在皇太后怀里扭来扭去,愣是闭着嘴死都不张开——且皇太后面前多是素膳,也非他爱吃的。
郁宛心说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惯的,结结实实饿他两顿,看他还挑不挑食,保准什么都吃得下去。
一抬头,却发现乾隆正看着她,依旧是那副忍俊不禁模样,叫郁宛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嘴角沾上米饭粒了?
赶紧挠了挠,没有啊。
那拉氏看着和敬公主打发不肯吃饭的额尔克到屋外玩去,方才淡淡道:“小世子这般顽劣,公主该多用心教导才是。”
郁宛精神一振,大戏要来了么?那拉氏竟开始反击了。
和敬又岂是甘心受训的,还是被她素来厌恶的继母教训,遂冷声道:“额驸只这么一位独子,难免宠得多些,我常劝额驸莫要太过溺爱,他都不听呢。”
话里很有些炫耀的意味,和那拉氏比起来,她的家庭实在幸福太多,夫妻恩爱,孩子又少,不比那拉氏色衰爱弛,侥幸生了个嫡子又是不成才的,还得面对那么多优秀的庶子——怕是得天天气得肝疼罢?
她这辈子都休想越过母后去。
那拉氏莞尔,“原来公主也知教养不善并非一人之过,那瑞官女子也不是服侍本宫,何以公主就只会挑本宫的错处呢?”
言下之意,你爹才是那个顶头上司,有什么不满跟他说去。
郁宛暗道糟糕,那拉氏这话虽然痛快,可乾隆听了未必高兴——指桑骂槐把他也给骂进去了。
乾隆神色果然有些不愉,“食不言,寝不语,都消停些罢。”
那拉氏没有半点告罪的意思,兀自叫了永璂来给他夹菜。既然和敬公主不知尊重,那拉氏也懒得彰显慈爱了,谁的孩子谁操心,她乐得省些气力。
席散之后,夜幕也黑了下来。皇太后已先一步回长春仙馆去了,和敬公主看着微微打盹的令妃,积极道:“皇阿玛,令娘娘似有些神思昏倦,不若您亲自送她回宫罢。”
这一下令妃的困意也消了,赶紧起身,“臣妾无碍,陛下还是去碧桐书院为宜。”
来圆明园第一夜惯例得宿在皇后宫中,之后才好翻其他人牌子,这般才显得尊卑有序。
令妃知晓和敬是为自个儿抬脸,但这事对她没有半分好,遂赶紧婉拒,又向那拉氏表忠心。
那拉氏神色如常,似乎皇帝来也好,不来也好,她都懒得介意。
几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乾隆是最不要旁人教他做事的,他默默饮尽杯中残酒,将帕子往桌上一甩,“不用费事了,朕去武陵春色。”
郁宛:……
又拿她当挡箭牌,她看起来这么像背锅的吗?
可乾隆都谦辞的机会都不给她,长臂已然揽上她肩膀,一股炽烈的酒气喷在她脸上,“走罢。”
郁宛无计可施,只得叫李玉在前打着灯笼,她自己为乾隆将披风紧上,又吩咐春泥先回去煮些解酒汤——拿不准皇帝是真醉还是装醉,但预备着总没错。
郁宛行了礼便匆匆退出来,顾不上看那几人脸色,只在余光一瞥中注意到,忻嫔的眼神太可怕了。
像要生吃了她似的。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