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昨夜她那一壶酒, 不是都倒给他了?
一丝隐隐的疑惑正锁上裴安眉间,童义走了过来,听到了青玉的话, 笑着解释道, “夫人昨儿没饮酒。”
话音一落, 这边的三人齐齐抬了头,均朝着他望了过去。
昨夜青玉提进去的壶酒是从哪儿来的,童义非常清楚, 及时地道,“夫人那壶酒,昨儿是跟前的小娘子, 在奴才这儿取的, 不是什么酒, 只是柠檬果泡出来的清水。”
裴安神色凝注。
芸娘一脸发愣, 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柠檬水......回避了一个早上, 芸娘这会子也顾不得了, 目光微带惊愕地转了过头, 看向旁边的人。
他眉眼低垂, 还在搅着碗里的南瓜羹。
绝对不可能。
她看到他醉了,眼睛里的神色都变了,若是清醒, 就凭他如今这副衣裳楚楚清高的劲儿,绝对干不出昨夜那样的荒唐事儿, 也绝说不出那样羞人的话......
那酒壶里怎么会是柠檬水呢,芸娘没忍住, 哑着嗓子问童义, “怎会是水呢, 我瞧着不像,会不会弄错了?”
芸娘不信,旁边的裴安却心如明镜。
他喝的是水还是酒,自然清楚,昨夜一下喉,他便察觉出了那酒水的味道怪怪的,原本还以为是果子酒,竟然是柠檬水......
那后来,他脑子里的那些迷乱......到底是什么原因,此时也清楚了。
他轻偏过头,手指捏了一下眉尾,新婚夜,他孟浪那么一回,倒也无妨。
他沉默着,旁边的童义答了芸娘的话,“不仅夫人的那壶酒是柠檬水,主子的哪壶酒也是。”
话音一落,这回换裴安抬了头,目光看向他,神色同样带着质疑。
什么意思。
他那壶也是水?那她喝的是什么,为何会醉成那样,神智明显不清......
她要是清醒着,就凭她如今这副端庄乖巧的模样,她声音能叫成那样?身子能软成那样?能是勾人魂的妖精?
不可能......
“是酒。”裴安没问他,肯定地反驳。
童义一愣。
心中的真相不吐不快,索性从头交代了一回,“昨儿主子问奴才要酒,奴才去了后厨,原本想讨要一壶来,可昨日酒席来得人太多,酒坛子都见了底,奴才便去了老夫人屋里讨要,老夫人要福嬷嬷抱给了奴才一个酒坛子,奴才还以为当真是酒呢,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夫人跟前的小娘子,便分了她一壶,后来回去无意中发觉,酒坛子里压根儿就不是什么酒,许是老夫人怕世子爷,世子夫人醉了酒,耽搁了良辰吉日,便拿了柠檬水来打发了,要不主子不信,奴才这就将酒坛子报过来。”
童义“劈里啪啦”说完,觉得自个儿破了一桩奇案,立了大功一般。说完,还不忘洗刷了一下冤屈,“所以,夫人嗓子不舒服,定不会因为饮了烈酒。”
然而过了好一阵了,耳边依旧一片安静。
芸娘目光直直地盯着外屋前种的一片花香绿叶,身子僵硬,神色也僵硬,脑子里的回忆如潮,如同巨浪不断翻滚,拍打着她的脑门儿。
他没醉。
他是清醒的。
她掐他肩膀,夸他长得好看,娇声唤他“郎君”,在他怀里无尽放纵|承|欢之事,他是无比清醒的。
他清醒的状态,将她里里外外地看光了,不仅看了,还......
她羞死算了。
裴安也没好到哪儿去,脸色怕是有史以来,头一回没了精明之气,形如木桩子,漆黑的眼眸同样盯着外面的花花草草,眸色木讷无神。
她没醉,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
他捧着她的脸,亲她小嘴儿时她是清醒的,他夸她好看,不只是夸她脸还夸了她其他地方,她也是清醒的,在她哭着求饶之时,他哄着她说着那句“爱死你了”时,她还是清醒的。
......
芸娘:不敢相信!
裴安:难以置信!
芸娘已经不敢去想了,若说昨儿夜里是被人扒光了衣裳,那今日便是当着他裴安的面,里里外外彻底被扒光。
浓烈的羞涩,细细麻麻的爬上了她全身,一张脸早已面红耳赤,安静片刻后,终究是没有撑住,见不得人,一把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怀里,无声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旁边裴安也反应了过来,眼神压根儿没敢往她身上看,耳根的红晕如同百年奇闻一般,尴尬之色已经显露于脸上。
彷佛也完全待不下去了,一下站起来往前走去,这会子倒才更像是喝醉了酒,步伐有些慌乱,下榻时两步当成了一步,一脚踩空,身子猛然一个踉跄。
童义吓得伸手去拂,“主子,小心。”
裴安躲过他的手,继续往前,不慎又碰到了旁边的香炉,“哐啷哐啷”的声音,在耳边转了好一阵,才慢慢地稳了下来。
童义一路追上了长廊,看着前面脚步如风的主子,一头懵,猜到八成是同那柠檬水有关,以为他还不相信,又解释了道,“主子,那真不是酒......”
“闭嘴。”裴安回头一声,充满了怒意,但更像是恼羞成怒。
他何时这般丢人现眼过。他是人人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奸臣,更是朝中无一帮衬的孤臣,他行事老辣,一向稳重,断然不成想,在一个小娘子面前,失了体统。
他很少有这番情绪外露的时候,确切来说,从未有过。
察觉出了自己的异常后,裴安很快调节了过来,回头盯着一脸如同见了鬼的童义,清了一下喉咙,正色问他,“皇上那边有消息了吗。”
昨儿明阳过来找他,必定也已经禀报给了陛下。
能将陪着自己共过患难的爱女,忍疼割爱送给北国,如今这位陛下的心里必定是内疚万分,想着办法在弥补他的爱女。
明阳这时候提出让自己送她去北国,皇上绝对不会拒绝。不仅不会拒绝,还会招他前去,万般嘱咐他定要将人安全地交到北国人手里。
明儿送亲的队伍就得出发,昨日是他新婚,皇上不好派人前来打扰,今日必定会来宣召。
童义才刚起来,还没接到消息,正摇头,门口的管家走了进来,“世子爷,宫里来人了。”
这不来了。
裴安心口一松,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解脱,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后,吩咐童义,“给方嬷嬷说,去替夫人买点药。”
什么药,他不需要说,方嬷嬷自然知道。
昨夜他确实......是他没控制好,下回他必定会注意。
—
裴安没再回院子,去了书房换上了官服,系好腰带后,目光无意瞥见了书案上放着的那块玉佩。
想要回去......
昨夜见她‘醉了’那般实诚地交代了他和刑风的过去,她想换个物件儿给他,也可以理解。
原本他是打算今日还给她,可如今......他不太想给了。
既然没醉,她说的话自然也不能当真,她怕是还以为自己醉了,逮着他的话,以此来堵他的呢。
裴安拿起玉佩,随性挂在了腰带上,端详了几眼后,突然觉得很不错。
他就要这个,不换。
—
裴安到了勤政殿,皇上正在会见武臣江将军。
还吵了起来。
“打,你以为朕不想?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样子,你能保证上了战场,能活下来?你咽不下这口气,朕就能了,那是朕的亲生骨肉,朕比你们任何人都心疼,可朕又能如何?朕这条命赌上又算得了什么,难道要朕置这满朝文武,南国苍生于不顾,拿鸡蛋去碰人家的石头,自己找死吗。”
皇上声音愤怒,喉咙都喊哑了。
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似还哭泣了起来。
裴安在外等了近一个时辰,里面彻底地平复了,王恩才出来请人。
进去时,皇上已经缓了过来,坐在蒲团上喝茶,见他进来,拿眼打探了一阵,见其一身的精气神儿,便知昨儿的新婚夜,过得不错。
皇上招手让他坐在了对面,“听说新婚很热闹。”
街都堵上了。
个个都在夸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谁能想到,不过是形势所迫,硬凑成了一对儿。
“全仗陛下厚爱,臣才能得此福报。”裴安行完礼,跪坐在了皇上跟前。
皇上笑了一下,“朕也没做什么,反倒是你裴大人,时常替朕分忧,朕如今是离不得你了。”说完皇上便转头让王恩将备好的一个木匣子拿了过来,交到了裴安手上,“两样薄礼,拿回去送给新妇吧。”
“多谢陛下。”裴安跪地举手接过,谢了恩。
皇上轻吐了一口气,说起了正事,“本来你新婚,朕不好开口,可如今朕除了你,也不放心别人,且明阳也指定了要让你护送,明日你就替朕跑一趟。”
这差事,他推不了。
裴安再次行礼,“臣领旨。”
皇上这才道,“朕就这么一个女儿,朕舍不得又如何,这会儿怕是不少人背地里都在骂朕狠心,明阳心里也必定对朕寒了心,可朕岂不心疼,那是陪着朕一路走过来的亲生骨肉啊,不到万不得已,朕能将她送走?北国如今正在处处寻着理由为难朕,朕这时候乱了分寸,不是正中下怀。”
裴安听着,忙道,“臣以为,陛下心怀家国,心中装的是南国的百姓,自与凡夫俗子所思所虑不同。”
人有时候,就喜欢听一些贴心话。
“明阳这一走,那帮子乱臣贼子朕是一眼都不想再见到,你一并带上,流放了,要是嫌麻烦,路上解决了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