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央心知明砚要有一个缓存的时间, 说完就不做理会,拎着行李走出家门,想了想, 又扭头对他说——
“对了, 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生活费就放在桌子上啦。”
她哒哒哒下楼。
明砚听到她在和许姨告别, 又和司机说了些什么, 最后楼下归于清静。
片刻, 许姨出现在门口,“阿砚……”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许姨叹了口气, 默默给他把门带上。
他就这样在那把小椅子上从天亮坐至天黑, 明砚眸光转动, 看见书桌上放着一张轻薄的银行.卡,他记得,这是《小鬼当家》节目组给他的那一张。
明砚眸光一闪,又瞥向周围。
阳台上乱七八糟的娃娃,桌子上批改的作业,挂在墙壁的她稚嫩的画作。
整个房子都充斥着小孩子独有的天真明媚,可是此刻,她告诉他:【明央死了】。
明砚依旧觉得荒谬,潜意识却深信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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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央搬去了禹城。
他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来,昼夜不分的忙碌, 数不清的工作,日夜奔波在活动之中, 生活中失去了明央, 好像也并未改变什么。
只是偶尔, 明砚会对着桌上的那堆招生表出神。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恍然间好像整个人都空了。
“这周下周全球巡演最后一站的策划案,你简单过一下,没问题我就敲定了。”
明砚正躺在沙发上休息,多日的连轴转让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连身上的锐气都跟着消散。谭峥还不知道明央早就跟着顾言秋走了,注意到桌上的招生表,笑了笑,“这都快开学了,央央的学校还没选好?不过也是,你最近……”
“策划案给我。”
谭峥回过神,着急把厚重的文件递过去。
他翻身看了两页,出道以来,明砚的梦想就是得到世界的目光,如今……愿望似乎已经达成了。
“谭峥,和我说说你妹妹。”
话题转得有点快,谭峥没有反应过来,“你是说小亚?”
“嗯。”他问,“你们……怎么相处的。”
谭峥笑了笑:“能怎么相处,就那样相处呗。小时候家里父母忙,我一等下课铃响了,就要立马飞奔到隔壁小学接她,几年下来把我累得不轻。后来她上大学离开家,啧,反而觉得不是滋味了。怎么,你和央央相处不好?”
他摇摇头没说话。
谭峥说的都是家常琐碎,可是他注定无法体会这琐碎背后的幸福。
就像是他听到明央说“你的妹妹已经死了”的时候,他无法体会到那份难过一样。
明砚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孤家寡人,注定不配得到所谓的“爱”。
他自嘲一笑,心里却忽然拿定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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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砚全球巡演的最后一站就定在江城最大的体育馆。
这是迄今为止最浩大的一场音乐盛宴。
灯光,舞台,尖叫,粉丝肆意宣泄着对他的“爱”,他也将最好的状态呈现在了今天。
当身后的大钟推至零点时,演唱会结于尾声。
明砚惯例要对粉丝说点什么。
他站在舞台顶点,银发张扬,即便是白色西装也遮掩不住他骨子里的羁傲。
明砚清了清麦,突然就地而坐,这个动作又是让台下爆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叫——
“这应该是最后一场演唱会了。”
当这句话一出,整个体育馆的声音像是被装进了一面看不见的匣子,满馆的寂静瞬间让人喘不上气。
震惊,讶异,伴随着不可置信的眼泪,全部涌向明砚。
台下骚动一片。
后台的谭峥完全想不到他会突然说这句话,数不清的电话挤压进来,瞬间将手机打爆。
明砚清楚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还是继续道:“五年前,我寂寂无闻之时,决定去死。就在后面的那片湖……”他朝前面指了下,从这个方向还能看见灯光璀璨下潋滟的水纹。
这是他第一次向大众提及自己的过往。
以前明砚总觉得丢脸,身为一个男人,不该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出来,可是今天,他眼神坦荡,毫不在乎地把自己撕开来给所有人看。
“我看到硕大的荧幕悬在我的头顶,湖岸上有人放我的歌。那时我就想……我要走上顶点,得到所有人的目光。可是我真的想要这些吗?”
“我没有自我。”
是的。
他没有自我。
他被彻底地困在了那面名为童年的镜子里。
明砚现在所有作为,都像是一种证明,证明给死去的父母看,证明给昔日侮辱过他的人看。然而有人在乎吗?除了他,还有人在乎吗?
他居无定所,一辈子一眼能望到头。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所以……原谅我今天所有的任性。”
他摘下话筒,耳返,跪地亲吻舞台。
月色圣洁的光芒打在青年削瘦却也有力地背脊上,连卑微的屈膝都显得虔诚不染。
刹那间,有人落泪。
后台的谭峥默默将手机关机,眼眶红了一圈。
他起身正要离开时,台下粉丝忽然尖叫出声:“明砚,那明央是你私生女吗?!!你是不是因为她在退圈的!!”
谁也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间问这样的问题,但不得不说,所有人又都是好奇的。
他回过头,眸光闪了闪:“不是。”他说,“她是我……死去妹妹的同学。”
无人知晓的身份,如今又以另一个方式宣知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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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砚退圈所引发的狂潮是巨大的。
他处理完所有事后,又买下了父母旁边的墓,墓碑所刻之名为“明央零一”,墓是空墓,里面埋着衣物。
春日湿潮。
明砚立于墓前,垂眸凝视着墓碑上父母的笑脸。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过来祭拜。
“爸,妈,如你们所愿,我退圈了。”他席地而坐,与其他父子那般,平静地聊起家常,“不过不从商,我准备去环游世界,毕竟不像你们,我一个人也没个落脚地。”
墓碑上母亲笑得柔暖,父亲也不再是单一的冷冰冰的样子,眼神中透着一股子慈和。
明砚看着看着,一股悲悯油然而生。
“……你们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对我笑。”
他摸了一下母亲弯起来的眼角,“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你们才丢我到乡下,放任我被欺负。长大后,我样样不好,样样做的不称你们心意,现在好了,你们也算是一家团聚了。”
说完觉得嘲弄,便扯了扯嘴角,随即,唇角耷拉,眸色无悲无喜。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落在他眼角,连同那一抹湿润跟着浇灭。
明砚起身离去,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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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夕,他特意来禹城见了明央一面。
明央倒也没有那么小气,跟着他在禹城玩儿了一圈。
下午六点,玩尽兴的两个人结伴回家。
禹城没有江城那般繁华,这是一座平和的慢节奏的小城,哪怕是下班高峰期,时间也是流淌得慢慢悠悠。
被这样的氛围感染,明央很容易觉得累。
她不乐意走,挑了个靠近湖边的椅子坐下,顺便瞪着欣赏落日。
明砚也坐在她身边,还给小姑娘送过去一杯娃哈哈。
她咬着吸管慢悠悠喝。
明砚趁机打量她几眼,越长大,她越不和自己像,也不像明家的任何一个人,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掺在里面,形容不上来,但是暖烘烘的,待在她身边莫名有一种被治愈的感觉。
——如同雨后的太阳,温暖却不灼热。
“和我说说。”
明央狐疑地看过去。
“……明央。”
明央挑眉,并不吝啬,忽略了穿书那一部分,把原女主的过往都告诉了他,包括被虐待的那一部分。
明砚安静听着,全程没有插嘴。
说完又看向他的神色,“你找我问这些,是不是后悔啦?”
“后悔?”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明砚嗤笑出声,“小孩儿,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而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的这一类人,无疑是最愚蠢的。”
他说:“我不后悔。”
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那样选择,只不过这一次,他会提前避开那些变故。
明砚看向她,笑着说:“是不是觉得我面目可憎。”
她说:“一直。”
他不恼,反而笑她坦荡。
最后长腿伸开,双目倒映着远处轻薄的夕阳,“不过我有一瞬间,是想做个好哥哥的。”
明央较为诚实地,“我只有零一一个哥哥。”
他听罢浅笑,笑完呢喃:“是啊,我也不可能再有一个妹妹。”
他的语气中糅杂了许多情绪,像是喟叹,又像是无奈,还有一些难以品觉出来的遗憾。
明央喝完娃哈哈,顺手把空掉的瓶子丢至垃圾桶。
余光一瞥,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形踏影而来,她迅速跳下椅子,朝着那道身影跑了过去。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并叠而行,落日残阳浇洒在他们身上,隐约还能听见孩子稚嫩的交谈,不过大多数,都是只有一个声音在叽叽喳喳。
“零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呀?”
“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带了。”
“那晚上我们吃什么呀?”
“你不是在吃?”
“那不一样,这是零食,又不是饭。”
“……”
“零一,明天开学家长会,你替我参加吧。”
闹闹腾腾的,连天空好像都变得欢悦起来。
明砚静静看了会儿,起身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们有着世间最为亲近的血缘,从此之后,也是这世间最无关紧要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