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听景仔细端详许久, 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男孩的头发也偏向自然的曲卷,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上挑的弧度和明央如出一辙。仔细看,三人之间的五官也很神似。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家子。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处理了一点家事。”]
[“许听景, 你爹妈生二胎的时候, 你是什么心情啊?”]
他的脑海不由浮现出这段对话。
大约是五年前, 明砚凭空消失了一段时间, 再见面就和他聊了一些关于二胎的话题, 那时他还不太在意,如今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明央是被顾老爷子收养的, 原生家庭未知,时间与明家父母去世的时间也完全契合。
明砚,顾明央。
就连名字都无比相似。
许听景没有过问他人家事的癖好, 但是种种巧合,都指向一个荒谬的猜测……
也许,明央有可能是明家的孩子?明砚的妹妹?
忽然,身后响起明砚的声音:“你在那儿干嘛呢?”
许听景立马转身:“给管家打个电话。”
明砚挑眉, 并未多问。
视线一转,看到两个小家伙头挨着头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也难为你年纪轻轻当奶爸了。”明砚从冰箱拿出两瓶啤酒,一瓶丢给许听景,一瓶拉开拉环直接饮下。
许听景笑了笑:“还行,挺有乐趣的。”
“看着就闹心, 能有什么乐趣。”
明砚不喜欢小孩子。
幼年时的经历让他无法接受这个年龄段的孩童, 每当他这样表达想法,就会有人站出来说“你难道不是从小时候过来的吗?”, 不巧, 明砚连小时候的自己都讨厌。
在他看来, 孩子天真又恶劣,正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恶才显得纯粹。
他不会结婚,不会生子,自然也不想体验这种“乐趣”。
许听景晃着手上的啤酒,神色不惊地试探:“那不一定,我觉得你的性格和央央有几分相似,你要是有这样的女儿,说不定就感觉到乐趣了。”
女儿,央央,相似。
几个词接连炸过来,险些让他维持不住表面的淡然自若。
他的情绪变化全然被许听景看在眼里。
片刻,明砚恢复以往镇定,“算了,我们八字犯冲。”
许听景思绪微闪。
要是以明砚平常的性子,听到不爱听的估计早就恼羞成怒了,现在这番冷静如常,倒不像是他原本的性格,更像是心虚作祟掩饰着什么。
在他转身去扔垃圾的时候,许听景紧跟上去,眼疾手快地从他那头茂密的黑发中拔下几根头发。
忽如其来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捂着脑袋回头看他,“你干吗?”
许听景甚为平静:“发胶没洗干净。”顿了下补充,“什么牌子?”
提到这个明砚可就喜欢唠了。
“从德国那边代购回来的,一整天都不乱,我买了很多,你走的时候我送你几瓶。”
许听景敷衍听着。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还挺好骗的。许听景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难道他和明央其实没什么关系?毕竟明央看起来挺机灵的。
阿德里安很快赶到,许听景先让他把他们送回家里,最后才赶到医院检查脱臼的手腕。
明央的接骨技术炉火纯青,让骨科大夫都暗自称奇。
最后简单开了点药,就直接打发他回家了。
手腕完好无损,许听景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当然,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他直接带着明央和明砚的毛发来到私人鉴定机构,许听景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为之不耻,但如若证实猜测是真,关系到的是明砚还有他的前途。
两人毕竟相识几年,许听景不想因为这件事就断掉了他的光明未来。
**
翌日。
中心商厦所发生的拥挤事件就登上新闻报道,闹得沸沸扬扬,许听景不得不在好久没登录的私信账号上对粉丝们报了声平安,同时也呼吁大家理智追星。
许家夫妇听说两个儿子差点出事,连夜自公司赶回来,为了感激明央,还给她带了不少礼物。
从穿到吃,从用到玩儿,应有尽有。
不得不说,在许家就是比在顾家来得舒坦。
她原本准备住一宿就回去,考虑到新节目后天就要开始,明央临时决定待到后天,直接从许家和许云安一起出发!
至于零一?
明央决定和他正式绝交!
“明央,我要去上小提琴课了,你是旁听,还是自己先玩两个小时呢?”
许云安的课程很紧。
像他们这种大家族出生的孩子,总要有几门技能傍身,琴棋书画不能说精通,但也要拿得出手。即便许家不像其他家族那样严苛,但该学的东西还是不能落下。
明央还不知道许云安会拉琴,一时之间也好奇起来,便跟着去了。
学习教室就在三楼。
明央跟着许云安走出电梯,一拐角,就听到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在和许夫人交谈。
“云安比起大少爷是差了些。不过夫人放心,好好栽培还是有前途的。”
许夫人低声道谢,又说:“听景从小就聪明,做什么都很有天赋,云安的话……我还是希望他能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前途不前途的就无所谓了。”
许云安的身影遮掩在墙壁后面,他静静听着母亲和老师的对话,眼神里的光愈发地归于黯淡。
明央望着许云安的表情,突然就明白许听景那天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云安哥哥?”
她小小的叫了他一声。
许云安未应,漠然转身。
明央急匆匆追上去:“不学啦?”
“嗯。”他低声说,“不学了。”
明央没有强迫。
许云安走在哪里,她就跟在哪里,最后弯弯绕绕的,竟然来到了藏在庄园林子里的小木屋,小木屋上面还挂着一个牌子——许云安的秘密基地。
看样子这地方是家人特意给他改的。
“你要进来吗?”
许云安停步问她。
明央点点头,跟进去好奇地打量。
木屋也就十几平方米,墙壁四面包括屋顶都图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他将灯打开,房顶竟然浮现出一片星空。
——看起来宛如一片璀璨闪烁的银河。
屋子里堆积着很多箱子,还有许云安从小到大不舍得丢弃的纪念品与相片,虽然看起来乱糟糟的,但是很温暖。
他拍拍身边软乎乎的垫子,“来这儿。”
明央坐了过去。
他躺在上面看着头顶忽闪的银河灯,沉寂的内心找到了片刻的宁静。
“以前我和我哥经常来这里。”
不知为什么,许云安突然有了倾诉欲。
“不过他越来越忙,就再也没来过了。”
明央看向周遭,从地上拾捡起一个本子。
里面都是蜡笔绘图,有星星,有花草,有笑起来的一家四口,画到最后只剩下小男孩一个人了。
明央看着画,又不禁看向许云安。
她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为何原著里那个肆意枉然的小少年,为何一步一步走向绝路。
有时候,最爱的家人会成为最大的杀手。
“我很羡慕你,其实也很羡慕顾言秋,还有沈嘉烁。”
一开始他不喜欢这两对兄妹,觉得他们过于吵闹了些。
可是渐渐地,他们成为了让他望尘莫及的对象。
沈嘉烁虽然笨,大大咧咧的,看起来脑子也不好使,但是很爱护妹妹;就连顾言秋这个人见人嫌的狗东西都有一个无条件信任着他的明央。
他们很和睦,是许云安盼望不来的亲密无间的关系。
“我也很羡慕你呀,你有那么好的妈妈,还有那么好的哥哥。”说着说着,声音归于呢喃,低不可闻,“不像我,没妈妈,也……”
没哥哥了。
她骤然低落,害怕许云安觉察出来,忍着酸涩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还好许云安没有发觉,“但是我注定成为不了我哥哥那样的人,所有人都说我不如他。包括我的父母,我的爷爷,还有老师同学。”
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如果人生是一张试卷,那么许云安已经做到了99,然而许听景就是那个100,过于完美,以至于丢失的一分让他成了一个罪人。
他们变相再说:既然许听景能拿一百分,你许云安为何只能拿九十九?
他知道不该去迁怒,然而所有人都在让他去对比。
许云安活在许听景的名字之下,校园名誉榜挂着许听景的大名;即便考了前三,教过他哥哥的班主任依旧会责备他,告诉他若是许听景,那么这道题一定可以做对。
明央安静听他说完,反问:“这些话都是谁说的?”
“别人说的。”
明央歪着头:“别人里面包括你的哥哥吗?”
许云安抿了抿唇,摇摇头,“不包括。”
明央又问道:“那景哥也觉得你不如他吗?”
许云安迟疑一瞬,接着摇头。
恰恰相反,在所有人贬低他的时候,只有许听景站出来鼓励他,甚至还特意去了一趟学校,告诉班主任他做得很好,还特意撤掉了名誉榜上自己的名字。那时许云安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侮辱,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许听景是在保护他。
“这不就得了。”明央眉眼舒展,“别人怎么看你是别人的事情,但就像世界上只有一个许听景一样,世界上也只有一个许云安。”
她说:“你是独一无二的许云安,不用成为任何人。”
她的声音很轻,脆生生的,如同百灵鸟在唱歌。
歌声飘到了他的心里,似风又像泉,猛然打通堵在心口的那团泥污,让他久违的,生出一种万物明朗,世界轻快的感觉。
许云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明央的侧脸。
小姑娘的呆毛调皮地在额头晃,他逐渐看不清楚,湿润,酸涩,雾气,一同遮盖在眼前。
“央央。”
“嗯?”明央看过去。
他脸上挂着笑,可是鼻子很红,泪水早已汹涌得无法遮掩,“对不起啊……”
明央歪歪头。
“你明明这么好,可是我以前……总是凶你。”
他抬起胳膊深深遮挡住自己的脸颊,抽噎声一同宣泄而出。
明央长睫晃动,童言稚语,慢慢悠悠:“你没有凶央央。”她告诉他,“所以,央央也希望你不要再凶自己。”
他哭着哭着又笑了,胳膊没有垂下,却展开另一条手臂,“抱一下吗?”
明央挪了挪屁股,用自己两条短胖短胖的胳膊环住了他。
她很温暖。
许云安在银河之下,抱住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