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虎回想起来时还觉得稀奇, 带着点兴奋地描述:“得有十几只呢,跟风似的跑过去啊。”
没真正进森林里,对野生动物的速度是没有确切认知的。
当它们在你面前像阵风席卷而去, 才能清楚感知到这些森林精灵的迅疾如风。
一整群野鹿狂奔而过,前后还混着几头山羊, 也不知道是去干啥了。
总之急匆匆的, 让于虎很惊奇。
瞅这小子一副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样, 老队员们忍不住翻白眼。
队长压根没把这当回事,云渡山环境不错, 运气好的都能撞上几只野生动物。
他拍了下于虎肩膀, 耐心解释:“你走的应该是兽径。”
“兽径上经常有各种动物走,以后见多了,你就习惯了。”
“是吗?”
于虎挠了挠头, 跟上搜救队员,但脑海中鹿群、山羊甚至混着三四头野猪匆匆跑过的画面还是挥之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群动物不像队长说的在溜达寻找食物。
倒是有点像……逃跑。
尾巴都快摔飞了, 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行了, 别发呆, 咱赶紧走吧, 还得寻人呢, 尽量在天黑前出山。”
“哦,好。”
搜救队继续四处搜寻呼喊, 他们撑着长棍,在人高的草丛中艰难行走。
队长寻了处合适的制高点, 再次放出无人机, 带着喇叭高空呼喊:“有人吗?”
山林回荡着喊声, 却无人应答。
西南处, 近十米高的山崖下。
一线天的山崖底部有流水缓缓淌过,七人全副武装的胡驴友零星分散着,坐在靠近山崖底的外凸石台子上。
大家时不时低头看石台下淌过的河水,表情焦躁不安,一个两个都沉默着不说话。
最角落处瞧着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被大人抱着,抖抖嗦嗦,显然是冻得不轻。
“阿紫,有信号了吗?”
被叫阿紫的年轻女孩儿脸蛋圆圆,趟着到小腿肚子的河水重新坐上石台,搓着手满脸失望:“不行,刚才好不容易发出消息,现在又没信号了。”
“而且,我手机快没有电了。”
“要不,咱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能走出去呢。”
他们这群人是进云渡山徒步旅行的,发现这地方很适合绳降,就想着尝试一下。
哪儿想到,前脚刚从山崖上落下来,后脚脚边就起了水。
大家伙也是经常进山的,想也不想地赶紧往外走,但下来时那处陡坡已经开始泄水。
瞧着下来的水并不多湍急,想爬上去却是千难万难。
顶着水势爬,他们根本办不到。
水很快就从脚踝处蔓延到小腿肚,他们心慌得不行,在入口处试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没法子爬上去,结果还耗费了很多体力。
大家只能放弃,一路顺着水流方向前行,试图走出去。
两个体力最好的驴友在一开始水少的时候就爬了出去,提早他们一步离去。
也不知这会儿有没有下山帮他们报警。
脚下缓缓淌过的流水速度并不快,只是这山中天气太凉,山水一沾上身就是冰冷刺骨,带着一股子好像能渗入骨髓的凉意。
驴友常年在户外运动,身体素质已经比普通人强些,可穿着一身湿衣还暴露在沁凉的天儿里,实在扛不住水中继续行走了。
“不行!”阿紫的提议被直接否决:“不知道往前走多久是出口,再这么走下去,很容易失温的。”
“那怎么办?”
阿紫颤抖着双手抱住膝盖,眼圈通红,害怕地嘴唇颤抖,不停掉眼泪:“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来了!”
年纪最大的中年男人抱着孩子,努力安抚大家:“刘璐他们出去肯定会帮咱们报警,会有人进山救援的,我们必须保持体力,只要度过这段时间,肯定没事。”
一群人都又冷又累,脸发白,大家都明白,会有人进山救他们。
可等待太煎熬了,也不知道救援队什么时候能不能找到他们。
所有人盯着脚下流淌的水,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祈求这水位不要再涨了。
“嘎——嘎嘎——”
山崖顶的一线蓝天中,又传下了乌鸦鸣叫声。
阿紫抱着膝盖仰头,见头顶黑云压住一线蓝天,乌鸦震动着翅膀,翱翔飞过苍穹,路过这里,飞往了一线天外的所在。
“云渡山之前好像没这么多乌鸦。”中年男人竭力打开话题:“大家千万不要打瞌睡!我们说说话,提起精神来!”
“一起等待救援!”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气温越来越低,本来照在身上能带来些许热度的阳光被乌云笼罩。
昏暗的山林更加阴暗,搜救队只能打开手电,沁凉山风吹过,冻得所有人牙齿发颤,手打哆嗦。
“有人吗?”
“听到回应一声啊!”
于虎喉咙喊得几乎破了音,吃了几口巧克力增加热量,“队长,他们是不是不在云渡山啊?!”
这都找了大半天了!
连根毛都没看见!
“别着急。”
队长再次放出无人机,语气冷静:“干搜救这行,必须得有耐性。”
这才哪到哪啊。
山林搜救,在偌大山林里丢那么几个人去找人,这跟大海捞针也没啥两样了。
“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出错。”他们虽然是搜救队,但也是肉体凡胎。死在林子里的搜救队也不是没有,想保证自身安全下寻找到被困人员,只能慢慢来。
一步步走过去。
风似乎更凉了三分,人群中负责向导的村民突然想到什么,扯着嗓子大吼:“再往西南走,我记得那边儿有个山涧来着。”
“山涧?!”
“不是山崖吗?”他们这一路都是寻着山崖找的。
“嗨,”村民背着包袱走到队伍最前头,拄着捡来的木头棍子,一步步插进地里,漫不经心说了句:“老一辈就这么说,咱都跟着这么喊。”
“那山涧早几十年就没水了,之前说是山崖,我也一直没想起来。”
“咱朝那儿走走。”
“有人吗?”
“听到应一声啊。”
一声连着一声的呼喊重重叠叠,抱着膝盖努力清醒的阿紫动了下耳朵,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声音彻底落下。
她惊喜万分,腾地站起来,完全顾不得一只脚踩进了冷水里,兴奋大吼:“这里!我们在这里啊!”
“在山崖底下!”
之前到他们小腿肚的水已经淹没到膝盖处,驴友们正担心着水位会迅猛上涨,大家讨论着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救援到了!
一群人疯狂呼喊起来:“这里啊!”
“我们这里涨水了!”
“在这儿呢!”
山崖挡住了他们的呼喊声,搜救队又寻了二十多分钟,才寻到山崖所在。
“哎呦喂,是这涨水了啊。”村民探头往里头喊:“别着急,我们这就过来。”
“大家小心着些,跟着我们往外走。”搜救队员们趟水进入山崖入口,扶着脸色青白的驴友们慢慢走出来。
阿紫被高大的队员一路扶着,又哭又笑,眼泪鼻涕一起淌:“谢谢,谢谢!”
“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这里会涨水……”
队长跟驴友清点过人数后,分发给他们一些补充热量和体力的食物:“大家休息会儿,吃点——”
“啊!”
“有老鼠!”
阿紫还没来得及坐下,感觉右脚被什么东西踩了下,她本能低头——“啊啊啊啊!”
七八只老鼠从脚边窜过去,阿紫浑身血都冲上了脑门,刹那蹦跳起来,直接窜上了扶住自己的于虎肩膀。
整个人八爪鱼似的疯狂乱踢,瞬间被吓到精神饱满。
旁边脸色发白的青年驴友翻了个白眼儿:“不就是老鼠——”
“我我靠,靠靠靠靠!”
青年漫不经心低头,紧接着脸色狂变,他脚边奔跑而过一群宛如涌动潮水的老鼠。
那一瞬间,他头皮发麻脑袋空白,反应过来后也跳到了搜救队员怀里,八爪鱼似的死死抱着人家不撒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老鼠啊!”
一男一女尖叫声宛如二重奏,直冲人天灵盖。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骂两个小年轻胆小,一群人低头叫一群鼠各个岩石缝隙和土洞里钻出来,有的甚至是从山崖岩壁里钻出来的,汇聚在一起疯狂前冲。
所有人吓得连连后退,不停吞咽口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毛毛,四周都被老鼠占据,没地下脚了。
老鼠,见得多了。
山中不缺老鼠。
但如眼前这般数目的老鼠见所未见,甚至有些骇人,能骇到你头皮发麻毕生难忘的那种!
队长感觉喉咙发干,本能地咽了下口水。
眼前老鼠似乎只是经过,甩都不甩这群两脚兽,疯狂跑路朝前头去了!
开玩笑,要发大水了啊!
像鹿群、山羊野猪之类的大型动物跑得快,一旦发了山洪,淹死最多的还是它们这些小倒霉。
是以,听到消息的各种鼠们备齐包袱赶紧跑路!
诶?你说消息假的?没瞅见隔壁的那群家伙都跑了,我还不跑,留着自己个儿过年?
它们跑路了,本鼠鼠以后没粮吃还偷谁的哇!
老鼠来的快,跑得更快。
好像就短短七八秒钟,草地干干净净,一只鼠都没剩下。
只余下被震惊到的两脚兽们缓了好一会都没回神。
“咦——”阿紫不停摸胳臂,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活二十多岁没见过这么多老鼠,她保证,下辈子都不会再进云渡山了!
不过,刚才老鼠群咋个头有大有小,不太像同一个品种哇。
“冯大叔?”
向导冯启山看过那群老鼠,心里毛得很:“别问我,咱也不知道。”
他对动物习性有些了解,刚刚跑过去的一堆家伙不应该凑一起啊。
而且,怎么感觉好多个都是嘴巴鼓鼓带着食物一起跑?
你们这是搞集体搬家呐?!
其实不光冯启山,大家心里都毛毛的。
一群人正心有余悸呢,那颗心还没落地,头顶飞过熟悉的乌鸦群,叫声粗嘎急促,好似是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冯启山在乌鸦叫声里打了个激灵,想起刚才那群狂奔离去的动物,脸色突然难看起来,语气着急:“不好,咱立刻就走,赶紧下山别休息了!”
常年靠山吃山的山民们要远比城市里的人更相信直觉,他们也相信,有时候林子里的动物远比人类敏锐数倍,能提前感知到危险。
比他们更有灵性。
“乌鸦唱晚,风雨不远,乌鸦头顶风。”
那群乌鸦叫着,冯启山早就觉得今儿个要下雨。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乌鸦叫而已嘛。
就算下雨,寻个地方避雨就是了,山里下雨不是什么大事儿。
驴友被困,若是下雨,那就更得快一点把人给救下来。
可现在……冯启山觉得那些乱七八糟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都是灾难的预兆。
可能不光要下雨了!
他焦躁地拔腿就走:“快走快走!”
队长王鹏程也有一样的感觉:“咱们现在就走。”
“轰隆隆!”
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遮住了王鹏程的话语声。
大地突然晃动,山石从高处滚落,闷雷般的声响炸开在每个人耳朵边儿上。
头顶刚刚叫过的乌鸦鸣叫刹那消失,只有好似能将人镇住的滚雷落石声。
不好,地震了!
冯奇安脸黑成了锅底。
——苍天爷爷啊,他们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快,快往东边跑!”
王鹏程反手拽住两个被惊到的驴友,拔腿就跑。
反应过来的其他人紧跟上去,身边雷声轰隆隆,脚下山石在剧烈晃动。
王鹏程带着人,追着老鼠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轰隆隆!”
炽白闪电炸响,照亮了整个冯家村。
雨水倾盆落下,房子好似也轻微摇晃起来。
“地震了!”
葛关睡得迷迷茫茫,被赵华拎着衣服从被窝里揪出来,暴力拖拽出了房屋。
清凉的雨水扑面迎来,从脖颈钻进衣服,葛关打了个哆嗦,刹那间没了睡意。
他往四周瞧,开民宿的中年大叔打着超大雨伞。
脚下摇摇晃晃,大家这会儿都站在伞底下呢。
“啊阿嚏!”
葛关往外看,瞅见了不远处摇晃的桌椅,这才回过了神,脑袋里闪过个念头——地震了?
不远处还有村民在雨中狂奔,葛关觉得周围冷嗖嗖,只套了件单衣的他缩起肩膀,打着喷嚏瞅见了旁边赵华怀里的猫。
某只猫还美滋滋睡着,被拢在温暖的怀抱里,只在小毯子外头露出了个毛绒脑袋。
外头大雨轰隆隆的,这猫睡得美滋滋。
葛同志又拢了拢肩膀,靠近赵华:“冻死了!”
把小毯子借我用用啊!
赵华笑着捏起毯子一角,上头赫然贴着——猫猫专用,偷用的是小狗!
葛关:“……”
葛观眼皮子又跳了下,行,你牛,地震逃跑还不忘记连毯子带猫一块。
你可真是中国好铲屎官!
“下这么大雨,不知道会不会发洪水?居然还摊上地震。”
“发洪水?”薛清泽想起逃走的大小滚滚和华南虎,有点担心。
开民宿的老板支着雨伞,撇了眼这年轻小伙儿,觉得板板正正很是顺眼,指不定能给相个亲。
于是热情有耐心地解释:“咱这地方高,看下的雨大不大了,要是雨水大了,下游就可能山洪。”
“今年雨水多,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圆滚滚华南虎短时间内跑不出太远,应该不会落在下游。
与此同时。
大滚滚葛优瘫在草垫子上,头顶小滚滚被迫有孝心地抬爪爪,支起超大芭蕉叶,“虎姨!”
瞅着那边儿华南虎落在瓢泼大雨里,小滚滚挥舞胖爪爪招呼,别淋雨啦,快挪到这里来。
“躲雨呀!”
大滚滚不开心地瞪蹭过来的大老虎。
两只超大凶萌萌互相瞪视后,各自转开大脑袋,趴在叶子下听雷声,看落雨。
“吼——”
“呀噫!”大滚滚胖爪揪了小崽子的短尾巴,幸好,跑到这里来了。
地震持续十几秒,地面晃动很快停止。
大雨倾盆落下,睡得迷迷糊糊的樊冬儿听到耳朵边儿上有人在讲话,似乎是讨论什么救援队。
“这救援队也真够倒霉的,进山碰上咱这儿下雨,又碰上地震。”
民宿老板滑动着手机屏幕,时不时跟赵华感叹:“这些外地人不懂,没搞清楚状况就进山。一天到晚给人家搜救队添麻烦。”
“就我瞅见的,都有三回了。”
“唉,咱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民宿老板絮絮叨叨说着,一扭头,樊冬儿竖着耳朵听他讲话呢。
那认真小模样都给民宿老板整乐了:“嘿,你家这小猫有意思。”
“怎么,你能听懂啊?”
老板随口一说,哪知道对面黑猫金瞳望着自己,慢悠悠地点脑袋:“喵。”
那当然。
老板:“!!!”哎呦我去!
这真的假的?!
赵华按住吓唬人的坏心猫儿,“这猫就喜欢点头。”
民宿老板阿了声,瞅着黑猫,发现它不看自己后,还有点失望。
樊猫猫揣起小胖爪,跟小老太太似的窝赵华怀里,闭目养神。
只是,一闭上眼,好像就看见泥沙滚滚,山洪奔涌。
黑白小团在山洪中沉沉浮浮,落进水底。
回忆起那种铺天盖地水流淹没而来的感受,樊冬儿猫爪收紧,忍不住担忧起搜救队的情况。
“呼——”
风声刮过,黑猫沉沉闭了眼,一抹透明虚幻的影子随风而去。
山石滚落碰撞,哗啦啦水流声激荡,从高到低一路奔涌,带着冲垮一切的伟岸磅礴。
“于虎!”
王鹏程死死勒住绳子,太阳穴青筋暴起,使出了吃奶的劲拼命回拉,绳子却还是不停从指缝间滑了出去。
“拉!”
“快拉呀!”王鹏程拼了命地怒吼,咆哮声仿佛要镇压过眼前的洪水。
几双手拽得通红,搜救队员们脚蹬地面,肩扛着绳索往回跑。
依旧被滚滚洪水带着往河中心退。
最后,所有人眼睁睁看着拽住小孩的于虎随同一大片山石被洪水冲走,向远方飘去。
“于虎!”
“小文!”
浑浊的洪水翻滚着,裹挟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迅速远去。
“退,快往后退!”
“这片地方要塌了!”
地震、山洪、泥石流。
山中灾害一股脑地压到所有人头上,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虎子!”两个年纪大点的搜救队员手捂住脸,虚脱地摔在了地上。
阿紫沉默地站在边上,已经没有眼泪能掉下来了,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心情复杂。
要不是因为他们,搜救队就不会这种时候进山。
现在,还被洪水冲走了。
驴友们一片沉默,只回荡着孩子被冲走的中年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咱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恶劣的天气状况,寻人会更危险。
一个不成还得再搭上其他人。
只能等待救援,把眼前的人都送出去再说。
于虎那边……王鹏程粗鲁抹掉脸上的雨水:“快走。”
于虎浑身被水撞得生疼,滚滚洪水压得他喘不过气,在被卷进水里时,还是拼了老命拽住了怀里的孩子。
幸好,他运气不差。
冲出去没多远,水流冲劲变弱,似乎到了处平坦开阔的地界,他捞住了块浮木,借力浮上水面。
四下望去,只有奔涌的流水。
于虎也不知自己飘了多久,感觉力气飞速流逝,体温在不断下降,他有些绝望地想:“……我这就要死了吗?”
又飘了一小段路,于虎眼睛亮了下,不远处有块岩石!
他努力地扑腾起来,想带着浮木爬上去。
可水流虽然平缓,他却已经没劲儿了。
拼尽全力也只是稍稍靠近了一些,手指几乎擦着山石滑了过去。
天要亡我!
最后的力气也没有了。
于虎旋转着被水冲往下游,心中的希望也跟着一点点泯灭。
“哗啦!”
一抹雪白陡然越出水面,带起来的水珠几乎溅到了自己脸上。
还在朝下游飘去的于虎感觉手臂一紧,眼前一花。
那翻滚带起来的水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他被拽住的手臂陡然传来一股子巨力,生生地将他从水中拖拽出来,重重砸落到山石上。
于虎被砸了个七荤八素,还懵逼着呢,不知怎么回事,眼前豁然一亮。
一抹匹练式的白影在他面前高高昂起脑袋,覆盖鳞片的蛇脑袋昂扬抬起,猩红蛇瞳冰冷地竖成一条线,粗壮遍布浅色纹路的蛇身破水而出。
啊——啊啊啊——
于虎张大嘴巴,想叫叫不出声,那巨大白蛇近在迟尺,张着血盆大口凶残到似乎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天!
天啊!
这一刻,于虎停止了呼吸,明明已经爬出洪水,身体却好似比刚才还要冰冷,心也沉入谷底。
他就那么半趴在水面上,白蛇就在自己头顶,与他四目相对。
尼玛!
高兴欣喜还没来得及,于虎内心土拨鼠尖叫——电视剧都不带你这么演的吧?!
他在洪水里被一条白蛇卷上来了?!
不!头顶这大家伙的体型说是蟒都不为过啊!
加入搜救队前,于虎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山里有狼群、野猪、毒蛇之类,你没说过还有这种体型的白蛇啊!
于虎僵硬着身体,不敢动不敢动。
白蛇樊歪了歪脑袋,于虎还是不敢动不敢动。
五分钟后。
于虎扛不住了,瞅着眼前这位白娘子似乎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硬着头皮挪动身体。
他撅着屁股蠕动着,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白蛇。
然后,对面大家伙吐了吐蛇信,蛇瞳眯成一条线:“嘶嘶——”
不知道为什么,于同志莫名生出个念头——它好像在嘲笑自己。
于虎彻底爬上山石,哆哆嗦嗦吃了块巧克力,又拍拍怀里小孩,见小孩没反应还是昏迷不醒,他叹了口气。
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于虎有点心惊胆战地看对面懒洋洋趴着的白蛇,陷入沉思。
这大家伙该不会是来救自己的吧?
它并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啊!
于虎有点被自己想法笑到,或许是眼前的大家伙看着没有攻击性,也或许是他真没劲儿打算破罐子破摔,伸手在白蛇眼前晃了晃,于同志一本正经,“白、白同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都救了我了,能不能帮我给伙伴报个信?就说我在这边,让他们来救救我?”
“我保证,我会报答你的!”
于虎边说着,自己都笑了。
哈哈哈!
于虎,你当这是演电视呢?
碰见白蛇救人就够匪夷所思了,还以为白蛇能听懂你讲话?
白蛇樊:“……”
蛇尾带出水面,啪地给这脑子进水的小伙儿脑袋来了一下,蛇瞳鄙视:“在这待着,我去找人来救你。”
白蛇拍了两脚兽一巴掌,那蛇身窜进河中,顺水而下,片刻翻滚着消失不见。
于虎懵逼地摸了下被蛇尾拍过的脑门儿:“还、还真去了?”
不不不于虎,你这是想多了!
说不定现在还是做梦呢!
于虎想着,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汪汪地捂着胳臂:“不是梦……”
那白蛇,真去找人救他了?
不、不会吧?
大雨小了些,搜救队已经接到指挥部电话,那边表示会在适当时候进山,让他们先行安置。
王鹏程靠着石头,一次又一次扭头看不远处。
洪水还没有退去。
也不知于虎怎么样了。
冯启山也累的够呛,蹲在地上叹气:“早知道看乌鸦来来回回飞,咱就应该先避开的。”
“这也没法子,大叔,咱们得救人。”
山里情况复杂,根本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再有经验的人也会撞上突发情况。
他们只是比其他时候倒霉了点而已。
淅沥沥的雨声中,在没有人说话。
气氛安静沉重,所有人又累又困,浑身湿透,加上两人失踪,驴友们心里愧疚,队员们难受担心,谁都没有心情聊天儿。
冯启山正皱眉琢磨着那两个人能被洪水冲到哪里去,时不时仰头灌口水。
突然感觉脚踝有点痒痒,他伸手去挠了挠。
挠了两下,冯启山皱起眉头,低头看见一小节动物尾巴在戳自己脚踝。
冯启山:“???”
啥玩意?
冯启山头一回撞见这种事情,瞪大眼看。
那动物似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慢悠悠地落在他脚边儿,很灵动地加重力气继续戳他脚踝。
尾巴慢悠悠晃动着,冯启山一眼看出这是蛇尾巴。
雪白颜色似乎不太对。
但此刻,挂在蛇尾巴上的东西更能吸引他注意。
那是印着云渡消防搜救的臂章!
冯启山猛地伸手拽过那臂章,“王队长,你看这臂章?”
王鹏程:“嗯?”
“等等!”
“我们大家的臂章都在,这臂章是……于虎的?!”
王鹏程眼睛刹那亮了起来,又黯淡下去:“大叔你从哪捡的?”
“不,不是我捡的。”
冯启山手指向他们对面:“是它送过来的。”
“哈?”
王鹏程懵逼,顺着朝对面看,粗壮蛇身的巨大白蛇挂在树丛间,蛇瞳安静地望着他们。
似乎是发现有人看了过来,白蛇打招呼似的晃了晃蛇尾巴。
冯启山:“!!!”
王鹏程:“!!!”
白蛇樊慢悠悠爬下树丛,微微昂起蛇脑袋看着他们,在两个人精神紧绷时停止靠近,蛇尾巴翘起点了点于虎的臂章,发出嘶嘶嘶的吐信声。
王鹏程蒙了,这蛇……这蛇!!
旁边冯启山反应快一点,结结巴巴手指着自己,“让我们……跟你走?”
白蛇樊点了点脑袋。
王鹏程瞳孔地震:“我的天,这蛇能听懂人话?!”
白蛇樊不耐烦地尾巴拍打地面,好似是催促,催促过后,白蛇身飞速窜过地面,刹那间又消失在前方。
王鹏程觉得今天所见简直叫他三观崩溃世界观都要塌了:“冯大叔?!”
冯启山也咽了下口水,喃喃自语:“三叔说的是真的,山里真有条白蛇啊!”
真的有!
不仅有,好像还能听懂人话!
这是不是成精了哇?!
“王队长,这白蛇送来臂章又叫我们跟他走,那意思好像是它知道于虎在哪里。”
“想救人,就跟它过去。”
王鹏程头皮发麻,后脖颈子凉嗖嗖的,抬不动脚的惊悚感。
没办法,这深山老林突然窜出条能听懂人话似乎格外灵性的白蛇,谁撞上不怕!
“冯大叔,听您意思,知道这里有条白蛇?”
“嗨,差不多吧。是我小时候的事儿了,我三叔年轻时候进山,看见过白蛇。”
“不过我也没当真,白化动物不少,没听说过有白蛇的。没想到,三叔还真没骗我。”冯启山咂咂嘴,语气惊叹:“大自然果然神奇啊!这白蛇要是我三叔碰见的那条,得活了五十多年了。”
“人老成精,动物也一样,年纪大了就聪明。”
“怎么样,咱要不要跟过去?”
“冯大叔,您熟悉这儿,您觉得呢?”
冯启山沉吟了下:“可能遇上危险。但……我觉得那白蛇真有可能带咱们找到于虎。”
“你别觉得我想太多,这山里动物其实很灵性的,千万别把它们当傻子。”
“当然,去不去还是随你。”
最后,王鹏程叫了两个队员,打算四个人跟着那白蛇往深处去寻于虎踪迹。
“王队长,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仅是搜救队员懵逼,驴友都震惊了。
“于虎他们被冲走,现在还下着雨,咱们最好还是等情况好一些再去!”
“现在去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啊!”
王鹏程看了眼众人:“老四,刘哥,你们俩信我不?”
“我有办法找到于虎,等救援来了,于虎可能就没了。”
“这事很危险,大家可以拒绝我。”
“我跟你去。”刘哥站起来,叹口气:“既然有法子,那就得去。”
王鹏程:“好,我们去救人,你们继续等待救援。”
驴友们面面相觑,留守的搜救队员欲言又止,还是闭了嘴没说话。
于虎没了,队长说有法子找到人,怎么着都得去看看。
王鹏程带着人走进白蛇消失的地方,他还忐忑着呢,走进就发现那白蛇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
蛇身悬挂在树梢上,悠闲地冲他们摆雪白小巧的蛇尾巴。
“嘶嘶——”这里呀!
老四跟刘哥被如此之大的白蛇惊得差点跳起来,迅速被冯启山按住:“它是来带咱们找人的。”
“哈??!”
两人瞅着已经迅速爬走的白蛇,看看冯启山,最后看王鹏程,见队长点头,差点没被吓死:“队长?!”
你们认真的?!
“听我的,跟它走!”
王鹏程话说的斩钉截铁,其实自己心里也有点不安。
但走着走着,四个人明显感觉到白蛇在给他们引路,走的路途相较于他们之前待的那个地方,还要安全。
白蛇游动的速度不快不慢,安静地跟人类保持着安全距离。
这让一开始紧绷的两个队员都松了口气,甚至有点儿稀奇的,开始打量起前头引路的白蛇。
“队长,你说他真的能带我们找到虎子吗?”
雨还在下,他们跟着白蛇七拐八绕,也不知转出了多远,陡然听到了哼哼唧唧的唱歌声。
“我是一棵松……”于虎哼哼唧唧,努力的让自己清醒着唱歌提神。
唉,那白蛇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刚才真是想多了,绝望之下产生幻觉。
以为白蛇通人性,不仅会救他,还会帮他去找……
“虎子!”
“队长?!”
于虎的歌声戛然而止,懵逼了后万分欣喜地朝着对面疯狂挥手:“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等等!”
“队长,你们该不会是被那条白蛇喊过来救我的吧?!”于虎特别想知道真相。
王鹏程这会儿完全没心思跟于虎插科打诨。
于虎屁股下的水位正在不断上涨。
上游洪水已经开始翻滚。
显然,再过没多久,于虎就可能要被冲走了
幸亏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