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看, 冷梅兜然松了口气,因为首饰盒里的东西全都在,上面还有一封信, 拨拉了一下,少的, 只有她家门上的钥匙。
拿起信一看,是冷峻写的。
冷梅这才把关于‘娃娃亲’一事的前前后后了解的清清楚楚, 也才知道,她跟徐莉在聊陈思雨的住房问题,弟弟先斩后奏, 已经把人带回她房子了。
在这一瞬间,冷梅想把这桩可笑的误会告诉徐莉,俩人一起好好笑话一下她那个傻弟弟。但转念一想,不行。
她不傻, 看得出来,她那傻弟弟已经昏了头了。
当然,只要他爸回来以后帮忙在领导面前澄清了事情, 冷峻真想跟陈思雨谈恋爱, 哪怕成份所限, 他以后就没法飞了,可在冷梅看来, 这很值得。
因为人一生, 遇到一个良人,在她看来远比工作更重要。
而跟现役歼机飞行员恋爱, 于女方是有着严苛的要求的, 尤其是文工一行, 按理会有很多出国访问的机会。
但是一旦跟飞行员确立恋爱关系。
陈思雨从今往后就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人家姑娘那么优秀, 愿意为了爱情而牺牲事业吗?
她不但要考虑这些,还要考虑一点,现在陈思雨在她的房子里了,她得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来打发徐莉。
一楼,徐莉正准备拔电话,冷梅扶着楼梯下来了:“徐莉,别打了,我突然想起来,我爸昨天晚上特意交待过,说思雨可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我既然要走,就把房子给陈思雨住着去。”
徐莉放下了电话:“你爸说的?”顿了顿:“那我要想分一间房的话……”
“你再问问别人吧,有没有多余的房子能租给你的,我爸吧……”冷梅话没说完,徐莉了然:“你爸于他那个救命恩人崇拜的紧着呢,想让陈思雨生活得好一点,不想我打扰,是不是?”
“对,毕竟这么些年了,刚刚找着嘛。”冷梅说。
徐莉又问:“哎,陈思雨的爸救过你爸一事,原来没听你们说过,是不是最近陈思雨上班了,两家才提起来的,是她自己说的吗?”
冷梅忙说:“不不,是我们家自己发现的。”
可太委屈陈思雨了,不但她爸怀疑过,冷梅也怀疑过人家,真相是,人家小姑娘非但是被冤枉的,而且现在外面名声传的那叫一个难听。
冷梅心里愧疚极了,当然也就不想再分一半房子给徐莉了。
徐莉再说:“对了,你爸那人护短,从小就护你,思雨既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估计等他回来,见了,也护得紧。你妈就不一样了吧,你妈那脾气……”
冷梅叹气说:“我妈这辈子估计就长住苏国了吧,她不会再回来的。”
她今年27,她妈45岁,而她父母其实是离了婚的,她妈还远走苏国了。
冷梅希望的是,万一弟弟结婚,母亲或者愿意回来一趟,母女俩见个面。
但机会渺茫呐!
因为是周末,徐莉还要回趟娘家,先走了。
眼看日暮,冷梅给自己加了件羊毛衫,拄上拐杖,这才慢慢的挪着步子,准备往歌舞团去。
走了半天实在走不动了,看到一小战士经过,请他扶着自己往过去赶。
……
冷梅的房子在一楼,进了门,轩昂和冷峻俩就躲厨房去拆炉子了。
拆完,当着轩昂的面检查完,还得重新把它给糊起来。
陈思雨则得四下打量一番,看看歌舞团副团长的房子长个啥样儿。
两室一厅的格局,主卧是一张红木质地的双人床,次卧有一张单人床,客厅的书架上陈列的,居然有原文版的《战争与和平》,《死魂灵》等名著,而在客厅的一角,陈列着一架大提琴,显然,冷副团不但能歌善舞,还会弹奏大提琴。
洗手间不大,但是有淋浴,那种老式的,拉绳式蛇皮管子的那种。
但在如今这个年代,就已经是非常前卫的居住环境了。
就是地漏有点不太好,隐隐往外泛着一股臭气。
而这房子的阳台,外面就是围墙,采光并不好,不过阳台外面有个小院,瞧另一边,左边的邻居是歌舞团后台部主任龚小明。
不像冷梅家的小院是荒着的,她家的种着,如今正是秋里,豆角结了架,茄子繁如坠,一根根等着结籽儿的老黄瓜大的仿佛冬瓜一样。
而在墙角,龚小明搭了个鸡窝,此时正弯腰,在从鸡窝里往外取蛋。
转了一圈儿,陈思雨蹲冷峻面前了,说:“冷队,这房子条件挺好,但住的全是领导,左边是歌舞团的后台部主任龚小明,右边呢,住的是谁?”
这是联排的,共四个单元,一楼因为有小菜地,住的全是领导。
冷峻答非所问,说:“只要你们想住,就可以一直住下去。”
陈思雨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哪怕刚才是何新松瞎起讧搞出来的事,但现在,冷峻的态度,非常暧昧,颇有一种想要金屋藏娇的意味。
但这是领导的房子,且不说住,她就算来溜哒一圈,都需要一个理由。
否则她明天才要去歌舞团上班,叫领导们怎么看她。
现在在外面寻摸的那位龚主任,就是一手处理了陈念琴和白山的人。
冷峻刚才言之凿凿,说要帮她处理名声方面的问题,可陈思雨怎么觉得,他又把她拉入新一轮的麻烦之中了?
窗外传来一阵咕咕声,陈思雨站起来一看,就见龚小明端了鸡食出来,正在喂鸡。
一楼,窗里窗外的,一眼可见,龚小明虽然明着没看这边,但目光一直在寻摸,她是团里的领导,而陈思雨,刚刚调过来的小跑腿儿。
她来副团长家,要没个合理的解释,就等于墨水洗豆腐,越洗越黑了。
而这时,按捺不住的龚小明借着鸡飞到这边,钻篱笆过来赶鸡了。
陈思雨在看冷峻,想知道他所谓的‘帮她正名’到底是要怎么办。
冷峻低头不停的看表,显然也非常着急。
终于,陈思雨看这男人玩不出花样儿来,又莫名觉得他挺可怜,准备自己跟龚小明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就走人,上徐莉家去的。
但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小峻,开门。”
冷峻大松一口气,转身开门,一瘦瘦的女同志走了进来:“思雨来啦?”
又看窗外,见龚小明在自己家窗上,又说:“龚姐今儿休息。”
龚小明端着簸箕说:“冷副,难得啊,你今儿身体好了,都能出门了。”
这就是冷峻的救兵,他姐,冷梅。
大夏天的,她还穿着羊毛衫,走路还拄着拐,说话也有气无力的:“龚姐,我身体好多了,这不,我妹思雨来了,要在我家住着,我来照料照料。”
陈思雨没想到自己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冷梅,看她走路不方便,连忙来扶,但冷梅摆手,示意她不用,一步步的,自己挪到了窗户前。
龚小明已经在窗户上了,笑着说:“刚我就听我家小军说你家来人了,我还不信,过来一看,冷峻带了俩孩子在你家屋里,再一看,呵,那不是从歌剧团调过来的小鬼,陈思雨嘛。合着你们俩家……”
冷梅说:“思雨他爸和我爸是老战友,我们俩家是老交情。”
龚小明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虽然外面有谣言,但像龚小明这样的领导,信的是当事人的话。
她说:“冷副,你抓紧养好身体,安心去外地吧,既然是你家的客人,陈思雨缺啥少啥,有啥需要的,说一声就得,我随时帮她。”
冷梅回头,说:“思雨去看看厨房,我记着煤气没了,去看看还能点火不。”
见冷峻还在自己身后,又说:“她还小,没摆弄过煤气,你得去帮她呀。”
再看轩昂:“弟弟,你也去学一学吧,看咋使煤气,以后帮着姐姐点。”
而等他们三个全走完了,这才正色对龚小明说:“龚姐,思雨爸和我爸是老战友,她们姐弟于我和冷峻就是弟弟妹妹,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现在,他们的关系可是清清白白的。您是团里的老人,是领导,工作方面可以严格要求思雨,但在私生活上,绝对不能因为谣言就对她有看法。”
龚小明说:“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看冷梅依旧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再说:“如果有人就这事儿嚼舌根,我会帮忙澄清的。”
在厨房里的陈思雨自然听到了所有的话。
她都惊呆了,心说冷梅怪不得是二十多岁就可以做副团长的人。
短短几句话,既叫人捉不了把柄,还把事情说得特别通透。
关键是她说话的语气,态度,都叫人不由的生敬。
也就怪不得冷峻不急不躁的,说他能帮她正名,合着冷梅于他,是个王牌辅助。
于名声一事,陈思雨一直的态度是摆烂。
她有她的能力,她又没想过结婚,于名声就无所谓。但是能在歌舞团,她工作的单位,能有领导出面给她正名,以后工作方面肯定就会轻松很多啊。
冷峻此举,于她可是莫大的帮助。
看不出来,他虽然话不多,寡言沉默,但考虑起事情来,却是一般人所考虑不到的周全。
而冷梅,那么温柔,漂亮,沉静如水的女人,怎么偏偏就身体不好呢?
陈思雨鼓起勇气,想跟冷峻说声谢谢的,但就在这时,冷梅在喊:“小峻。”
冷峻于是出去了。
轩昂还傻,信以为真了,低声问:“姐,咱爸和冷哥的爸爸真是战友吗?”
于弟弟,陈思雨当然得解释清楚:“当然不是,你冷哥想让咱们暂时住在他家,找的借口,以后要有人问,你尽量含糊,说不知道就好了。”
轩昂轻声叹气:“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又说:“咱爸有杆老枪,叫个啥莫辛纳甘的,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呢,可惜被王大炮给拿出去,卖掉了。”
在轩昂的记忆中,陈家祥是个需要拄双拐的残疾人,因为文化层次不同,跟胡茵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而且他经常会做恶梦,于梦里大吼大叫,不过只要清醒着,对胡茵和轩昂却从不发脾气。
当然,他也从来不讲战时经历,不说当年事。
关于他曾经是一名神枪手的事,还是王大炮来抢枪的时候说的。
当时王大炮举着那杆莫辛纳甘说:“这玩艺儿,据说是□□里威里最大的,有传言,说有人能拿这玩艺儿打飞机呢,它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父亲浴火沙场一生,儿子却连他最珍贵的枪都给丢了,轩昂眼圈儿红了。
陈思雨打量了一圈儿,从锅碗瓢盆看到烤箱,再看到煤气灶,拍拍臭弟弟的肩膀,说:“来,我教你怎么使煤气吧。”
因为冷梅,这房子陈思雨暂时可以住着了。
也可以说,他们姐弟俩终于找到一个安全可靠的容身之处了。
当然,房租肯定要交,她的字典里可没有占便宜一说。
此刻,先教一下弟弟该咋使煤气吧,这是个危险品,必须让弟弟学会使用。
这年头煤气还没有普及,而于轩昂这种从小生活在大杂院里的孩子来说,煤气还是个新鲜玩艺儿,男孩摸了摸罐子:“这里面装着煤吗?”
“不是煤,是气!”陈思雨说。
“气咋能燃呢,气生气了,上火了才会燃的吗?”轩昂问。
陈思雨无奈了,说:“傻子,你可赶紧点儿上学吧,学点知识你就知道了。”
轩昂竖耳一听:“姐,隔壁有钢琴!”
这傻小子,钢琴曲都没听过几乎,居然能听得懂钢琴的声音。
陈思雨仔细一听,果真隔壁有人在弹钢琴。
轩昂静听片刻,耸肩了:“切,弹的是《北风吹》,总共八个调,错了仨。”
“离这么远你都听得出来?”陈思雨反问。
举起两只修长的手,轩昂虚按:“会听算啥,要给我琴,我还能弹呢。”
冷梅不知何时到了门口,笑着说:“思雨,我拿了一块五花肉,还有些黄油和面粉,你记着把它做了吃。”
陈思雨说:“姐,晚上一起吃饭吧,我马上给咱们做。”
其实肉和黄油,面粉全是冷峻拿来的。
冷梅,不愧是能当副团长的女人,可太聪明了,她不着痕迹的把东西说成是自己拿的了。
这样,既缓解了冷峻的尴尬,陈思雨一来就做肉吃,邻居们也不会嚼舌根。
五花肉得是红烧才香,陈思雨看到厨房里有腐乳,准备用腐乳烧个红烧肉,这就准备洗手干活,冷梅却摆手说:“思雨,你们自个儿吃就好,我跟我妈约好的,今晚得给她挂个电话,苏国这会儿是早晨,她应该刚起床,我得回去给她打电话了。”
陈思雨听了这话,心头咯噔一声,轩昂更是,伸手就扯姐姐的手了。
“咱家阿姨在苏国啊。”陈思雨说。
冷梅看冷峻:“你个傻瓜,咱家的事你都没跟思雨提过?”
说成是世交,要陈思雨对冷家太不了解,当然不行。
万一团里领导们找她聊天说话,她答不上来呢,叫人家怎么看思雨。
冷梅说:“我爸在南部战区,跟冷峻一个工种,目前是师级岗位的干部,我妈跟我爸是61年离的婚,离婚后她就去苏国了,目前在圣彼德堡。”
陈思雨:“是去工作了,还是……”
不但是苏国,而且就在圣彼德堡。
那于陈思雨,不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冷梅说:“治病,她本来是部队文工团的歌唱家,耳朵出了问题唱不得歌了,去那边治病了。”
陈思雨一下就抓到重点了:“耳朵有问题了,怕不方便打电话吧。”
“早晨会好点,到下午,尤其晚上,她就完全听不到了。”冷梅解释。
轩昂一直在摇姐姐的手,他的意思陈思雨懂。
胡茵的成份于他们姐弟来说特别重要,但方主任能到帮忙的只有冯慧,冯慧又不愿意帮忙。
这时她们认识一个在苏国,恰好又是在圣彼德堡的熟人,这可太重要了。
轩昂恨不能此刻,赶紧让陈思雨提要求,让苏母帮忙打听事情。
但事情不能那么办,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今天,能因为冷峻而找到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处就已经万幸了。
上赶着再提别的要求,就算冷峻不在意,冷梅心里也会有想法的。
帮忙的事,可帮可不帮,人家一不高兴,嫌麻烦,不帮了呢。
陈思雨说:“梅姐,我烤的饼干可香了,一会儿烤点,给你送过去。”
拿礼物上门,找个话题,打听清楚冷母的情况,顺带提事情,才容易办成。
但冷梅拍胸,却惋惜的说:“哎呀,我黄油过敏。”又说:“冷峻他们是九点半到岗,到时候我让他来取饼干吧,他黄油不过敏,可以吃的。”
陈思雨只好说:“好的。”又说:“冷队可别忘了。”
冷峻从家里拿东西,是洗劫,扫荡,鬼子进村一般。
但可没想过陈思雨居然会做饼干,而做饼干,正好需要黄油。
在此刻,冷峻为自己拿黄油的英雄壮举骄傲极了。
“好。”他温声说。
呵,不愧是空队第一的帅哥,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目送冷峻姐弟离去,轩昂这个傻弟弟问姐姐:“你真会做饼干?”
“当然,那叫懒人餐,容易做嘛。”陈思雨说着,挽起了袖子,有自来水龙头就是好啊,拧开洗手,准备先把肉红烧了,再做饼干。
本来陈思雨只想拿腐乳和酱油烧的,但一翻橱柜,发现里面居然有几块老冰糖,而红烧肉,就必须得焦糖,才能烧出那种浓油赤酱,晶红的颜色来,当即炒糖色,烧肉,顿时满屋焦香了。
把肉烧好以后,只留了够他们姐弟吃一餐的,剩下的全部装进饭盒,准备送给冷峻,然后,陈思雨才准备做饼干。
在轩昂看来,饼干,国营商店才会卖的东西,肯定很难做,可今天,他眼睁睁看着姐姐给他做了一堆饼干,这才发现做饼干居然真的挺容易的。
而且饼干的模样也是可以自己来定的,而饼干上的孔孔,是用牙签扎的。
“姐,你从哪儿学来的做饼干的法子呀?”
虽然刚才一顿红烧肉已经吃的满嘴油,肚儿圆了,可望着从烤箱里端出来的,热腾腾的,金黄色的饼干,轩昂情不自禁吞着口水,忍不住问
陈思雨一本正经:“我吧,原来在饼干厂干过。”
“干啥,揉面还是捏饼干?”轩昂信以为真。
陈思雨说:“就是专门给饼干扎洞洞的,饼干扎洞员!”
“天啦,那你一天得扎多少个洞洞?”轩昂惊呼。
陈思雨无奈极了,这傻孩子,怎么她说啥他都愿意信啊,也太傻了!
……
且不说终于可以喘口气的陈思雨姐弟其乐融融。
再说首军院,陈刚家。
老太太盘腿坐在老木质沙发上,正在纺麻线轱辘,冯慧在看信,边看边哭。
陈刚下班回来,进门就拉抽屉。
冯慧问:“你翻抽屉干嘛?”
陈刚说:“原来跟你关系特别好的那位苏国专家,尤金娜,没电话号码了,总该有通信地址吧?刚才方主任跟我说,胡茵的信全是苏国一个曾经援助过咱们的军事专家寄来的,那证明什么,证明她就没有敌特问题,我想跟尤金娜联络一下,让对方出面给胡茵做个证吧。”
前些年苏国往国内派过很多援助专家,冯慧就在援助团后勤处工作,跟一个中文特别流利的女专家成了好朋友,就去年她还寄过奶酪和酸黄瓜来。
就算时间长了不联络,电话号码会变,但通信地址一般不会变的。
虽然冯慧说电话号码没了,但为了思雨和轩昂,陈刚想找一下通信地址。
冯慧伸手制止了丈夫,并说:“别找了,她的信,前段时间小将们烧四旧,看是外文,全抱出去烧掉了。”又说:“看看念琴的来信吧,惨不忍睹!”
听说亲生女儿惨不忍睹,陈刚也难过,可他还是不太相信,问老妈:“妈,真有小将来咱家烧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