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奕的确不打算留着杜承月, 更不会让他去封地,他总觉得沈照熹不愿意提前入东宫就是因为杜承月。
而且,杜承月明显不像表现出来那般羸弱, 带着不确定的危险性。
但他也不曾想杜承月居然起兵谋反, 并且心思如此缜密。
杜奕被生擒, 就关押在地牢。
听闻动静,杜奕抬起头,看清来人之后,漆黑的瞳仁里情绪翻涌,低嘲道:“没想到是你。”
他百般谋划, 千般设套, 最后却拱手让人。
杜奕不甘。
“我也没想到是我。”杜承月神情寡淡, “若你不对熹儿下手,我对这皇位也不感兴趣。”
所有人都不放过他们,他便只好护着她。
杜奕拧眉, 话语讥诮, 想激怒他:“朝中上下都知道她是我的太子妃,如今你要一个我不要的女人?”
“她不是物件,任凭你抢来夺去,再者,你又何曾拥有过?”杜承月的话语难得染上一丝霸气的强硬,“我要娶她为后,谁敢多说一句?”
杜奕被一噎。
杜承月如今是皇帝,万人之上, 他想做什么, 没人能拦。
他只知沈照熹对杜承月有几分意思, 却不曾想杜承月对她亦有情, 为了她甚至不惜起兵。
相比之下,沈照熹的确应该多喜欢杜承月一些。
杜奕低沉嗤笑几声,眼中凄凉黯淡:“成王败寇,让我也死得痛快些。”
杜承月并没有立即将他处死,也没有赐毒酒,只是把杜奕扣押着,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
在这期间,杜承月登基了。
登基当日祭祀天、地、宗社,接受百官跪拜行礼,同时还举行了宫宴。
对于这个体弱多病的庆王,百官虽拥护他登基,但心里也没底,又不敢小瞧。
能把太子拉下马的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新君主登位,一般会大赦天下,杜承月却宣布,他要组建一支军政情报机构,专门惩治贪官污吏。
贪污受贿者、滥用职权者、收刮民脂民膏者...一律重罚。
这一举动,在全国引起一片哗然,顿时就受到正直一派大臣的拥护,其中就有镇国公府的老将军。
情报机构领头人还是镇国公府的小侯爷,沈照熹的大舅舅。
城中百姓近几日也都在讨论这个事情,那些贪官污吏,怕是要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了。
*
杜承月把沈照熹送回香阁后,谁都没发现她不见了几日。
沈皇后本身是要让沈照熹嫁给杜奕,如今换了君主,沈皇后也不敢再把沈照熹献给杜承月。
不然,怕被说成捡杜奕不要的东西,这个罪名她担不起。她也不知道在扶持杜奕的过程中有没有得罪杜承月,也是诚惶诚恐。
所以沈照熹就成了没什么用处的物品,被送回了相府,沈皇后不再理会她。
沈照熹则更喜欢待在相府,这样又能和杜承月一同出去玩了,她几日不见他就开始想念,他亦是。
以往都是晚上出来游玩,今天是白日出来。
杜承月今晚身着一身月白色锦袍,温和清朗,沈照熹依旧脸上戴着一层面纱,与他并肩而立。
两人途经摊位前,小贩正在忙活着打开蒸笼,从里面夹出一块糕点,包好后递给一旁的客人。
“红枣沙塘糕、砂糖绿豆、羊肉小馒头、芝麻团子——”小贩声音嘹亮,利索说着一大串名称,随后又在一边调制起了凉粉,往碗里夹了几筷子凉粉,分别加入各种佐料,再放入一大勺姜红糖。
小贩看着两位,态度热情:“两位客官,吃点凉粉吗?刚做出来的凉粉,尝上一碗。”
杜承月和沈照熹最后选择停下脚步,就坐在一旁的小摊位上。
小贩的妻子拿着抹布帮两人试擦了桌面,她后背还背着一个孩子,笑得淳朴。
沈照熹提出只要一份凉粉,小贩很快就把凉粉端过来了。
旁边还有几桌壮汉在闲聊。
“听说张员外前些日子被抓了?”
“可不是嘛,北塘的李大恶霸也被抓了,据说他那老父亲拿着一万两银钱去到处求人,没人敢担保,过两日就问审了。”
“这群贪官污吏,早就该把他们抓起来,都是蛀虫!庆王登基后,还有点盼头——”
“诶诶诶。”
.....
同伴立刻制止,不让他多言。
平民哪能对天子评头论足,但从几人的神态中,对这件事还是很满意。
小贩也插了句嘴:“以往在街上摆摊,那都是要收保护费,如今哪敢有人来收?送过去都不敢要。胆子大的,受到讹诈就去报官了,一抓一个准。”
“可不是嘛,生意不好做。”几人附和。
沈照熹听着几人言,眉梢上翘,伸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杜承月的手臂,他望过去,她眼底都是细碎的光,带着点点笑意。
以往他们听到的都是百姓对朝廷的抱怨,现如今,算是一点点改变。杜承月这个新君主,也不是百姓口中的大恶人。
杜承月没动,沈照熹又伸手点了点他,他反手抓住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幽深的双眸看向她。
“你也尝尝。”沈照熹声线清甜,把面前的碗推到他的面前。
宫中有无数御厨给他做吃食,这里的味道自然比不上,但是,吃的就是这烟火气。
杜承月节骨分明的手握着勺子,在碗中搅拌了两下,舀起来浅尝了一口。
清清甜甜,很是爽口。
他又舀了一口,递到沈照熹唇边喂她。
沈照熹颇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周围,那小贩正抱过他妻子背后的小孩,正在一边哄着,他妻子正在给顾客夹包子。
杜承月低笑一声,沈照熹慢慢张开嘴吃下,然后就害羞把他拉走了。
小贩扭头,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不见了人,他抱着孩子走过去,那个碗旁边放了一小锭银子,让他瞪大了眼,连忙四处张望,早已不见那两个贵客的身影。
*
沈照熹与杜承月在繁华的街道上走着。
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吆喝的小贩,偶尔有士兵路过,百姓先是一阵紧张,倒没落荒而逃,等士兵路过后,又恢复了热闹的景象。
“姐姐,买一支簪子吧?”一个小女孩怯怯的声音传来。
沈照熹低头一看,小女孩提着一个小筐,手上还拿着几支木簪子。
沈照熹瞧着她可爱,停下脚步,拿起她的簪子。
她一个人也不好戴。
“我来。”杜承月接过簪子,轻轻插在她的秀发间。
“好看吗?”沈照熹问。
“好看。”他声线柔和温润。
沈照熹又挑了一支,从杜承月的荷包里拿出一小锭银子,看了看周围,蹲下来悄悄放在小姑娘的手中。
小姑娘是认识钱的,那乌黑黑圆溜溜的眼眸睁大,沈照熹笑意更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等他们离开几步,小姑娘追上来,把筐里的野花都给了杜承月,迈着小短腿往街道尽头走,她要回去找娘亲。
杜承月看着手里的一捆野花,五颜六色,开得鲜艳。
他俨然还不太明白小姑娘的意思,看了看野花,又看了看那个小姑娘,就在沈照熹刚要嘀咕他是个呆木头时,他把野花递给她:“熹儿喜欢吗?”
沈照熹脸颊上快速泛起一抹红晕,幸好是遮着面纱,他瞧不见。
她伸手把花接过来:“自然是喜欢的。”
杜承月眼底有些深思。
两人迎面撞上荣程。
以往荣程与杜奕关系密切,不过在起兵中,当杜承月拿出证据说明杜烨被杜奕所害,他便选择了中立。
荣家是侍奉君王,荣程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杜承月留着他。
荣程瞧见是杜承月,连忙要行礼,被杜承月制止。
“皇——六爷。”荣程改了口,又在打量杜承月身后的这个女子。
之前在晚上瞧得不是很仔细,如今在白日,看这身影,应当也是那位,但他没听说杜承月带了哪个女子入宫。
就连先帝赐给他的那几个西域女子,没有入宫,据说早就放出府了。
杜承月颔首,牵上沈照熹的手,带她往前走。
沈照熹低垂着眸眼,也没看荣程。
她如今的身份尴尬,杜承月是有意立她为后,可如今她还在守孝期间,传出去终归不好。
荣程低着头,没有多看,等到两人走过去,他才转身。
迎面一阵风吹来,将杜承月旁边女子的面纱吹起,荣程看清容颜,顿时瞳孔猛地聚焦,怔愣在原地。
*
沈照熹每次与杜承月出府,总会带些小玩意儿回来。
他每次见面都会送她一件礼物,从来都不重样,越发贵重。
采香和初秋知道自家小姐不对劲,又不能说,甚至还不知道那位男子是谁。
两人来到沈照熹的院落,看着屋内空无一人,还要锁门,假装对方正在午睡。
初秋正在扫地,有些愤愤不平:“以往觉得我们家小姐能当太子妃,府中上上下下对小姐就恭敬得很,现在觉得不能当了,个个都欺负到我们都上来了。我今日去库房领取燕窝,和以往都不太一样,一看就不是好品种。”
采香也愁,转念又说:“不当太子妃才好,若是当了太子妃,又当了皇后,那下场又该如何?”
听她这么一说,初秋想想也是,“但庆王对我们小姐不错,总归不会为难她吧?”
“谁知道呢?太子那两个侧妃,日后怕是只能与青灯古佛相伴,这还算好的了,能保命。”采香回。
初秋不说话了,扫了一圈才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后娘娘要让二小姐去宫里当秀女,这几日夫人可高兴了,说话都阴阳怪气。我们小姐可怎么办?”
她越说越觉得自家小姐委屈。
虽说沈照熹不嫁给杜奕是万幸,可是谁敢娶?要是熬成大姑娘,那就太憋屈了。
一说这事,采香脸色也一垮。
她们听到门外有动静,立刻不说话了,初秋快速走到门前,假装扫地。
只见沈照熹含着笑从外面走进来,初秋刚松了口气,就看到沈照熹身后之人,惊慌之余连忙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杜承月浅笑,一如既往平易近人。
“我给你们买了吃食噢。”沈照熹从杜承月手中接过袋子,拿到院落的桌子上,招呼着这两个丫头。
采香和初秋已经习惯沈照熹外出会给她们带点东西,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小玩意儿。
她们比沈照熹还要小上一点,更是孩子心性。
杜承月就在一旁看着,采香和初秋闻到了香味,但不敢上前,低垂着眉眼,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沈照熹注意到了,她望向杜承月:“你为何还不走?”
以往他送她回来,没一会就走了。
采香和初秋心底咯噔,吓得后背起冷汗。
杜承月眉梢微弯,话语舒缓温润:“那我走了,改日再来看熹儿。”他说完,给了她一块令牌,“若是想进宫,随时都能进。”
“嗯。”沈照熹收下令牌,眉眼弯弯点头。
杜承月走后,采香和初秋还未从震惊中回头,齐齐跑到沈照熹身边:“小姐是和皇上出去了吗?”
沈照熹看向两人:“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
杜奕都看出来她与杜承月关系不同,她身边这两个丫鬟整日跟着她,难道没发现吗?
采香:“.....”
初秋:“.....”
她们不知道,但不妨碍她们此时激动兴奋的心情。
“所以说,小姐才不是没人要呢,皇上会娶小姐的对吗?”初秋嘴直心快,脱口而出。
沈照熹手里还捧着那束野花,空出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说谁没人要呢?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初秋笑嘻嘻,拿着她买回来的乳鸽在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