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 林远秋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不,也不知是实际情况真的如此, 还是被人栽了赃, 反正拔萝卜带出泥。没过两日,工部侍郎吕淮和郎中吴为仁,以及水部的三名主事, 也因参与了删减造船补贴之事, 而被圣上关进了刑部大牢。
顶头上官被抓了一半,这让剩下的工部主事们都惶惶不安了起来。
而大皇子,若此时还没有行动的话,那么那些追随他的人, 怕是都要掉转方向投奔别处了。
于是, 才过了一日, 又有官员被拉了下来,而这位被参的人正是李御史, 罪名是受贿敛财, 歪曲事实以及污蔑他人。
这样的罪名,对有着纠肃贪贿之责的御史来说, 可谓不小了。
景康帝命刑部查办此事。
至于李御史,则与先前被自己弹劾的工部尚书一样, 也都被暂时收押到了刑部大牢。
说是暂时收押,其实大家都知道,进了刑部大牢后, 再想出来的话,怕没那么容易了。
先不说当官的只要被查,或多或少都会有事查出。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他俩正较着劲呢, 怎么可能让对方的人安然无恙从牢房里出来。
所以,在林远秋看来,这些人想再重回朝堂的可能性,怕是为零了。
果然,等刑部把调查的卷宗全呈给圣上后,很快发落就下来了,虽实际情况并不像李御史弹劾的那么严重,可中饱私囊、删减造船补贴却是事实。所以何尚书被景康帝直接撸了官职,全家流放三千里。
而李御史,身负监察之责,却行以权谋私之事,景康帝自然也不会轻判。
最后李御史和何尚书一样,也被一摞到底,全家跟着流放三千里。
这可是步行三千里啊,还是全家老小一起的那种。
林远秋心想,在一同去往岭南的流放路上,也不知李御史与何尚书会不会感慨起从龙之功的不易。又或者都十分后悔先前的站队,毕竟若没这么做,如今一家老小的日子都还是好好的。哪会像现在这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到流放之地呢。
相比起何尚书和李御史,吕淮几个的罪名倒是要轻一些,毕竟这些人只参与了删减造船补贴的事。
只是即便如此,景康帝也没打算轻饶,当即下令罢黜了吕淮等一众官员的官职,全打回了原籍。
说实话,对于景康帝的这些操作,林远秋心里其实是有着猜想的。总觉得这大概就是帝王之术吧,且林远秋可以肯定,圣上心里应该已有了合适的太子人选,而他现在的所为,想来是替自己的“接班人”清除障碍而已。
至于障碍是谁,当然不会是几位皇子了,林远秋觉得,在景康帝的心里,怕只有那些巴望着从龙之功,带坏皇子的臣子才算吧。
原以为在看到李御史、何尚书,还有吕淮他们的下场后,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会收敛一些。
岂知没过上几日,又有朝臣提出立太子的事。且与上次一样,景康帝这边还未表态呢,这些人又为该立嫡还是立长,亦或是立贤的事,而开始争吵不休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争论,全因为当初先帝被立为太子时,就不占嫡也不占长。
至于景康帝,和先帝一样,也是非嫡非长。
是以,在朝臣们的心里,只要是皇子,都有荣登大宝的可能。
在林远秋看来,某些特定的背景下,儿子多了未必是件好事,比如皇室。
在皇室里,人丁兴旺就是一把双刃剑,既有利也有弊。往好的方向想,那就是同姓血脉得以昌盛繁延。而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就像七王之祸、八王之乱,以及康熙年间的九子夺嫡,全因觊觎皇位引起。
而景康帝有成年及未成年皇子共一十二人,想来在下一任未问鼎之前,朝堂一时安稳不了。
最后,坚持己见、争吵不休的朝臣们,又被景康帝轰出了金銮殿。
林远秋并未像其他同僚一般,时刻盯着此事,他手上大景纪传的第四册,已经到了仔细誊抄的阶段,哪有空闲去关注这些。
只是到了第二日的中午,姜公公又过来传召他进宫了。林远秋没多耽搁,小心把誊抄了一小半的记文收到了抽屉,然后就跟着姜公公往皇宫而去。
腊月中旬的天,已是冷的厉害。特别骑在马背上的时候,迎面刮来的寒风如同冰刀子一般,让林远秋忍不住拢紧了衣领和袖口。还有自己的手,林远秋看了看冻得发红的手背,他准备今晚回家后,就画了样式,好让钰柔给他做一双棉手套出来。
说来也是好笑,自考中进士不用再日日捧书研读后,每年差不多都会生冻疮的林远秋,已连着两个冬天没有再犯了。哪怕这几日骑马上下值时手冻的通红,也是无事。
如此看来,十年寒窗果真是带着“寒”啊。
一车一骑很快到了宫门口,林远秋依旧快速牵了“红豆”去停马场那边拴着,再由守门兵卫拿了吸铁石给他全身吸上一遍,才被放行进了宫。
林远秋发现,这次的吸铁石要大了许多,不过只稍微一想,他便明白了原由。冬日大家衣服都厚,若不换成大块些的吸铁石,根本起不了查搜刃器的作用。
其实查搜这些,直接上手肯定比用吸铁石来的方便,想来没这么做还是出于人性化的考虑吧,毕竟用吸铁石并不存在触碰,让人不会有失了尊严之感,而直接上手,就跟对待犯人无异了。
自听了林修撰进讲的神宗轶事后,景康帝便对这类经史生了兴趣,是以,今日的进讲内容依旧是“远犹”来着。
而林远秋,那日回去之后也是做了准备的,为得就是防止圣上想再听此类经史。
所以有了筹备的他,很快讲了汉魏时期,胡人杂居成患乱的事。
汉魏以来,凡有匈奴、鲜卑等部族的人前来投降时,朝廷大多会把他们安置在塞内各郡居住。期间就有御史指出了此做法的不妥,提议应把人集中安置到边疆去,以防这些胡人成为民间的忧患,还可以避免四方夷人的出入,无奈,当时的帝王并没听取御史的意见,最终导致了“五胡乱华”的发生。
景康帝听得认真,沉思的双目中带着敏锐,虽头发已是花白,可帝王的威严却不减半分。
这副模样看在林远秋眼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圣上心中的立储之策,该是万全的吧。
......
今年已是林家来京城的第二个年头,经过了去年的冬日,吴氏就有了认知,那就是京城的腊月,绝对要比在小高山村冷上太多。
所以,早在十月初的时候,吴氏就让林大柱和林二柱买了好些木炭回来,并和其他大户人家一样的做法,依照每房的人数,把木炭分发了下去。
虽叮嘱了不可浪费,可吴氏认为,既然已发放到了各房手上,那么节约也好,浪费也罢,都是每房自己的事了。
不过,观澜堂所用的木炭,吴氏从未小气过。
每日到了辰时,吴氏就会让崔妈去把那里的两个炭盆燃上。
观澜堂正是家中娃儿们读书习字的地方,林远秋不但给起了名字,那门上的牌匾还是他亲自动手写的,用的正是浑厚圆润的隶书。
每日巳时到未时这段时间,除去中间吃饭,其他时候,孩子们都会在观澜堂里读书和写字。
担心墨宣几个会因为天冷手僵,而把字写的歪七扭八的,所以吴氏每日都会安排人在观澜堂摆上两个炭盆。
国子监的年假已经开始,加之王文昌一直都住在府里,是以这段时日,家里孩子们的学业,都由两个姑父在教导着。
等过了年,王文昌就要回周善县去,明年正是大比之年,他是肯定要回去参加乡试的。
说实话,跟着舅兄的这些时日,王文昌可以肯定,自己的学识比起以往,要精进了不少。
这一点,从现下自己写文章的速度中,就能看出来。
记得先前自己写策论时,若遇到接触不深的论题,那么单是寻论据,就要搜肠刮肚半天。再等提笔开文时,也是磕磕绊绊的难以成句,不是用词不当,就是语句不顺。
可如今呢,说是思如泉涌都不为过,可见舅兄每日多写多练的方法是极为适用的。
就像舅兄说的,越是怕它,就越要攻克它,而乡试策文题,基本都在民生、安国、以及强兵中展开,只要把它写透识透,就没什么可难住人的地方。
不愧是一甲状元的笃论高言,王文昌心想,自己待在京城的一年半里,可以说没有一天是浪费的。
而舅兄,算是让他受益匪浅的良师了。
......
年关将近,走年礼的事自是不能落下的。
到了休沐这日,林远秋便提了年礼先去了一趟秦府。虽今年的柿果大部分都被摆盘用到了酒席上,可还是有一小部分早早摘下来做了柿饼。
年纪大的人都喜甜,秦遇自然不例外,自从去年给送了柿饼年礼过去后,秦遇就喜欢上这甜糯的味道。
只是城里的糕饼铺子并没见有的卖,等得知是林家自制而成时,秦遇也没多问,只叮嘱林远秋,“为师这边可别忘了。”
是以,今年的三十多斤柿饼,除给岳父家留下几斤后,剩下的林远秋全都拿到秦府来了。
反正这东西存的住,只要老师每日不要贪食太多就成。
知道今日弟子肯定会过来,秦遇早早把茶盘给摆了出来,再计算着时间煮茶。
等林远秋到时,那红泥小炉里的茶水,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呢。
“老师。”
林远秋躬身作揖,先给秦遇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秦遇正襟危坐,大大方方地受了礼,神情也极为肃穆,只不过接下来的问话就让林远秋“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因为秦遇问道,“今日可拿了吉祥如意饼过来。”
见自己学生忍俊不禁的样子,秦遇伸手就是一个脑瓜崩,“臭小子,快说!”
“拿了拿了。”
林远秋摸着被敲痛的脑袋瓜忍不住笑道,“老师您可真老当益壮啊,差点把学生给敲傻了。”
秦遇才懒得多看自己弟子故作龇牙的模样,他让小厮快去装一盘吉祥如意饼过来后,很快问起这几日一直在心里想着的事,“远秋,再有一年,你在翰林院就满三整年了,可有想过外放的事?”
外放?
林远秋一时愣住,他能说自己从未想过外放的事吗,否则当初也不会把全家人都接到京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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