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秋之所以不羡慕, 并不是认为羡慕没用,而是觉得真没啥可羡慕的。
都说伴君如伴虎,虽离圣上近了, 容易让他看到你的长处,能得到的晋升机会也多。可若行差踏错了一步,那么等待你的, 很可能就是满盘皆输了。哪怕只是被简单的惩罚, 也等于在皇帝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再想挽回, 基本不太可能。
所以,像这种“危墙之下”,尽量远离才是明智。
林远秋一直都是个很现实的人, 在他看来,自己考中进士不容易,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 就是该怎样好好守住这个“铁饭碗”了。
也所以好好当值, 努力修好史书,才是他接下来该做的事。
至于晋升什么的奋斗之路, 基本不会去开启。
在翰林院这小半年,林远秋才知道, 在这里修史多年的“前状元”就有好几个。看着他们每日准点上值,然后定点下值, 在修史的间隙,还常常会逮空泡上茶一壶,慢慢品茗茶香,虽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可那惬意的神情却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
再有, 当初自己之所以念书,为得就是不用日日忙于田间和有服不完的徭役,更不用因为身份低下而身不由己。
如今这些目标都已实现,他还有啥不满足的,接下来,林远秋认为,自己只要经营好生活就可以了。
所以那给圣上讲经史什么的,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羡慕,也从未有想去的时候。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了的,林远秋是怎么都没想到,很快自己就要老老实实去面对那道“危墙”了。
这日,圣上又让身边的吴公公传了口谕到翰林院,让掌院学士安排了人进宫讲经史。
方掌院自然没有耽搁,很快派了侍讲学士杨砚前往。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官阶,掌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史,备顾问应对之职。
而翰林院有侍讲学士两人,一般在圣上没指名的情况下,方掌院安排的基本都是杨砚,毕竟汪阁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杨砚出发时也是神清气爽、春风得意的。
好些人的羡慕,很快又开始了。
庶吉士自不必说,一个个眼睛一直追随着杨学士的身影,直到出了翰林院大门。
不过他们的羡慕没有丝毫的掺杂,主要他们与杨学士之间产生不了利益冲突,庶吉士没有品阶,给的也只是七品俸禄,说白了就是在翰林院里打杂的。
等三年后散馆,若有能力,才能成为真正的翰林,其他的只能被分派出去。
除了庶吉士们纯粹的羡慕,还有一部分人则是羡慕中还夹杂着嫉妒了,比如另一个侍讲学士胡诚涣,还有两个侍讲和两个侍读,以及好几个与林远秋一样的修撰。
翰林院修撰没有定数,算上林远秋,如今共有七人。之所以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七八年,除了几个安于现状的,剩下的就是又没门路又不想外放小县城的了,所以一直都等着能在圣上面前一展才华的机会呢。
可除了当初考中进士金殿传胪的那会儿,这几年他们就没有过进宫的机会,更别谈在圣上面前如何表现了。
所以能不羡慕嫉妒嘛。
至于丁德进和顾平他们这些编修,则是暗中观察的居多,毕竟他们的职责中可不包括给皇上讲经史。
而这会儿提笔奋书的林远秋,压根没去关注圣上传召的事。
这几日林远秋都在誊抄着先前自己整理出来的文稿,可不敢有一丁点分心的时候。
要知道,这可是要流传后世的史书,若哪里出了错,到时岂不贻笑大方。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杨学士又将如前几回那样,满面风光的回来。谁知道,过了没一会儿,吴公公又过来了,此时的他,一改方才的笑脸,而是略带急色的传口谕过来了,依旧是进宫给圣上讲经史。
方掌院没敢耽搁,忙让人去喊了胡侍讲去。
而后又迎着吴公公进厅堂看茶。
吴公公哪还有吃茶的心思啊,皇上还等着呢,是以,进屋之后并未坐下,只等胡侍讲到了,两人就好往宫里赶。
看到吴公公满脸的肃色,方掌院心里如同猫挠。
虽他们做臣子的不好询问圣上的事,可打听一下自己的下属总该可以的吧,如此,他也能从侧面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方掌院便从衣袋里摸了一张银票出来,而后用衣袖挡着给吴公公塞了过去。
吴公公并没接,不过在离开时,还是轻声丢了一句话下来,“杨大人在御书房门口跪着呢。”
跪跪跪着?
方掌院眼睛睁的溜圆,为何会跪着?
难道说错话了?
可是不应该啊,杨大人进宫讲经史又不是第一次了,哪些话该讲哪些不该讲定是知道的,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等方掌院想出个所以然来,宫里又有人来了。
这次过来的并不是吴公公,而是在御书房侍候笔墨的姜公公。姜公公还是传圣上口谕来的,依旧让掌院大人快快安排进宫讲经史之人。
方掌院的心怦怦直跳,自己这边的两个侍讲学士都已安排进宫了,居然还要继续安排?
圣上今日是非听经史不可了?
还有,胡大人呢,总不会也挨罚了吧?
心里被疑问装满的方掌院,只得又实行了“行贿”策略。
好在比起吴公公的谨慎,姜公公倒是容易通融了些,不过也只说了杨大人和胡大人的事,“咱家出宫时,两位大人还在御书房门口的台阶跪着呢。”
一听这话,露月的天,方掌院居然感觉后背生出一层薄汗。
至于为何会冒汗,这还用说吗,杨大人和胡大人都挨了罚,证明他们没把差事做好,而这两人可是他安排过去的。
最最重要的是,若接下来安排过去的人又没把差事办好,那么说不得挨罚的人里面,就要加上一个他了。
而此时,翰林院其他的官员也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像这种宫里一连三趟往翰林院派天使过来的情况,以往可从没有过。
所以今日这是怎么了?
很快又有人回想起,方才吴公公过来时的脸色可不好看,且还带了急色。而现在过来的这位公公,也是一样。
人都有避祸之心,前头杨大人和胡大人都还不知是咋回事呢,他们自然不愿往圣上面前凑,所以这会儿一个个都巴不得掌院大人记不起自己来。
至于先前对能给圣上讲经史的羡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远秋已放下手中的毛笔,整个修史馆都在谈论这事,他想听不到都不可能。
看到大家紧张的神色,林远秋心里蹦出果真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来。
所以啥升官发财,啥高官厚禄,还是少去想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方掌院把剩下的可派之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很快筛选到他身上来了。
满腹经纶自不必说,能考中状元的定有学富五车之才。最主要的是,林修撰年轻,严格来说,这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呢,若真有个没做对的地方,想来圣上看在林修撰未弱冠的份上,定会网开一面的吧。
另外就是,方掌院还记得林远秋销假那日的大方持重呢。
所以,这趟就安排林修撰进宫吧。
而林远秋,在听到沈侍诏的传话后,脑袋里除了那句“林修撰,掌院让您过去一趟”,其他啥都没听到了。
总不会让自己进宫去讲经史吧?
这不是坑人吗。
虽心里着急,可林远秋面上却不显,很快起身往掌院堂厅而去,作为下属,上官的命令自然不能不听,否则一个不从令的罪名就够他吃一壶了。
林远秋心里只盼着掌院喊自己过去,并不是进宫的事。
可惜没有意外,没等林远秋走进掌院室,方掌院已经安排上了,“林大人,圣上有讲经史之召,你快随天使进宫一趟吧。”
居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再看已经往门外走的宫人,林远秋也不再多想,很快提步跟了上去。
看来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过在此之前,林远秋觉得自己得快点整理一篇经文出来,毕竟他这是进宫讲经史的,总要有可讲的内容吧。
可是讲什么好呢?
战国策?或是谷梁传?还是尔雅和孟子?
林远秋一路思绪翻飞,最后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吧,到时要讲啥,还得看圣上想听啥。
而他要做到的,就是千万别紧张,这样就不会出错。
......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进去之前,林远秋看到,守门兵卫拿了一块磁铁,然后先是腰间,再是胸口,最后就是裤腿处,这是防止有利器带进宫,等差不多把他全身都吸过一遍后,守卫才放行。
林远秋目不斜视,只跟在姜公公身后往前走。说实话,这会儿就是让他欣赏皇宫美景,林远秋也表示没这个心思。
特别在御书房门口看到跪着的杨大人和胡大人时,林远秋更是吓了一大跳。
别慌别慌,淡定淡定。
虽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可林远秋怎可能不紧张,他可不觉得自己一个才进翰林院的小菜鸟,能比得过杨、胡两位大人的才智,现下他俩都被罚跪门口了,那么自己呢。
由不得林远秋多想,姜公公已出来喊他觐见了。
林远秋不敢有丝毫拖拉,很快就躬身来到御案前,而后跪地深拜,“微臣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康帝并未喊起,这会儿的他,心思还在昨夜的奇怪梦里呢。
许久未做过梦的景康帝,昨晚睡着之后就梦到自己在天河池边钓鱼,可垂钓了半天居然一条鱼儿没吊上来。然后场景转换,很快又梦见自己睡在龙床上,结果龙床居然塌了,吓得景康帝从梦中惊醒,之后再也没了睡意。
原本今日他是想喊了钦天监过来问询的,可总觉得梦中场景不太吉利,所以没敢声张。
可不说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景康帝就想着传了翰林过来典经讲史,而自己寻机再抛出梦中场景,好得以解惑。
哪知这两个人,一个说不出个所以然,另一个除了说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话,对龙床为何塌了的事却是半天说不出个道理来。
所以这会儿,在景康帝看到林远秋略显青涩的脸后,心里想得则是,方青常的掌院学士怕是当的有些不耐烦了,看来朕要给他挪挪位置了。
“起来吧!”
林远秋起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刚才他还以为皇帝会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还有,这双膝盖已快不是自己的了。
而景康帝,早没了说史论今的耐心,直接开口道,“昨夜朕梦到在天河池钓鱼,可大半日过去,却一无所获,林修撰可知其意?”
可知其意?
林远秋呆愣,搞了半天,今日圣上一个又一个的喊他们过来,并不是为了讲经史,而是让他们当“周公”,帮着解梦来的。
可自己又不通晓梦理,怎么回答的了啊。
很快林远秋就想起,圣上之所以会这么急着让人解梦,怕是觉得此梦不吉利,才心中焦虑的吧。
所以自己要做的,并不是真的解答,而是所给的回答,能化解圣上心中的忐忑就行。
说白了,就是说好话。
这个应该不难。
林远秋微低着头,没敢直视圣颜,却恰好可以方便他快速动脑。
半天啥鱼都没钓到,半天啥都没钓到,有了。
林远秋微仰起头,躬身道,“启禀圣上,微臣以为,圣上之所以无所收获,皆因垂钓者清明,所以钓不到贪图诱饵的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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