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柱用力点着头,表示他也是这样想的。
不管狗子日后学习怎样,会不会有出息,可只要有个盼头,那就是好的。
对,就是盼头,自己现在最最需要的就是盼头。
林大柱觉得,这段时日是他最难熬的日子,比做最苦最累的徭役还要辛苦上百倍。
真的,他再也不想逢人就一次次解释流言的事情,再也不想听到有人说其实那桩亲事挺配你家的话,再也不想看到,那些明白事情原委后的人,朝自家投来的同情目光,因为,这样的目光,这么多年他们家从来没缺少过。
林大柱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反正打从心里,他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因为,这个家不单单只有他们这些过来人,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孩子呢,难道让孩子们也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同情目光中吗。
想起全族宴上林有志的风光,再想到小侄子日日早起用心念书的样子,以及族学奖励的那一卷厚厚的白纸,林大柱心想,自家完全可以放手搏一搏,不要求太多,哪怕小侄子能考上个童生,那么他们家的境况就会有了大大的改变。
于是,林大柱把自己的想法和周氏说了,而此时的周氏,正是最六神无主的时候,相公的话对她来说就是救命草,周氏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见媳妇满脸的期待,林大柱觉得有句话自己得事先说一下,免得日后生出龃龉,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说如果,如果咱们银子花了,可狗子要是一直都没考上童生呢?”
“怕啥!”周氏回答的毫不犹豫,“再差还能差过先前去,先前咱俩手头只有十几文呢。”
要不是弟想出了绣品生意,哪来他们大房这些存银,对了,自己绣活的手艺还是弟妹教的呢。
再想到弟妹为了帮自己,被张媒婆抓破了皮的脸,还有二弟妹被扯乱的头发。
周氏觉得,这辈子有这么一对与自己亲如姐妹的妯娌,真是她周金香的好命了。
听到老大夫妻俩说的话,老林头心里一直拿不定的主意,终于决定了下来。
年前老林头心里就有了供小孙子念书的想法,特别是全族宴被安排到风口吃饭的那次,只是那会儿家里没多少存银,加上大孙子还要说亲。
等有了卖绣品的收入后,老林头在到底是供孙子念书,还是攒银子置办水田之间摇摆不定,老林头仔细算过了,按如今每月的进账,一年契约结束,卖绣品的收入能有四、五十两,到时买下六、七亩水田是肯定没问题的。
有了这几亩水田,一年的口粮就能多出不少,毕竟是自家的地,只要交了田税,剩下的粮食就全都是自己的,不像佃种的那些,一年忙到头,最后落进口袋里的,一半都没有。
有时候老林头会想,自己之所以会摇摆不定,应该还是对小孙子的学业没有信心吧,害怕原本可以买水田的银子,到时都打了水漂。
可此时,老林头决定啥都不去想了,自己种了几十年的地,也没见种出啥好光景来,反而年年都过的紧巴巴的。
老林头心想,如果自己不下决心试着变一变的话,那么以后,他的儿子孙子重孙子,还有后头的重重孙子,肯定都还是田里刨食的命。
所以,那买水田啥的,暂且放一边,家里还是先供狗子念书要紧。
“老大,去喊你二弟弟过来。”
接着,老林头又对周氏说道,“你先把钱匣收起来,真要供狗子念书,也不会动用你们的私房,爹想好了,狗子念书的一应花销全由公中出。”
很快,林二柱和林柱,还有刘氏冯氏都过来了。
老林头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那就是从今日开始,狗子念书的事就是全家的事,公中将拿出银子供狗子念书,包括族学年后,再去镇上念私塾的一应花费,全都由公中出。
见大哥大嫂毫不犹豫的点头,林二柱和刘氏也跟着连连点头。
他俩当然没意见了,这段时日,林二柱夫妻俩也是满心气愤呢,自家大侄子好好说门亲事,居然被闹成这个样子,想当初大嫂拜托那张媒婆时,还是提了两包好点心去的,结果呢,现在被说成啥样了,那些人之所以会这样颠倒黑白的乱说,不就是觉得他们家好欺负吗。
林二柱是越想越气人,要不是他娘拉着,说往后家里几个孩子还要嫁人娶亲,实在闹不得,不然他早就把那死媒婆家的饭桌给掀了。
想到这里,林二柱用力点头,“爹,我们都听您的!”
就像他爹说的,就是冲着那些流言,他们家也得长些志气出来。
刘氏也跟着说道,“相公说的对,我们都听爹娘的,还有,娘,往后那卖绣活的银钱,就不用再分给我们了,全都攒着给狗子念书用吧。”
听了二弟跟二弟妹的话,林大柱有些激动,“对,都听爹娘的,咱们一家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狗子给供出来!”
老林头和吴氏也很激动,他俩虽没本事,可生出的几个娃儿都是个顶个的好。
想到几个娃儿,老林头和吴氏立马看向林柱,老都还没开口呢,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肯定也得表一表决心才行。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朝自己弟弟看了过来。
而此时的林柱刚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心里纳闷,怎么好好的,家里突然要供狗子念书了呢。
再看大哥二哥,还有大嫂二嫂,全都是满眼的期盼。
林柱当下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爹,娘,大哥,二哥,大嫂,二嫂,狗子念书的银子,还是由我们房自己出吧。”
一听这话,屋里众人,包括冯氏都呆愣住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狗子嚷着要念书时,糟心玩意(弟)(相公)不是一个劲的让家里掏银子供吗,咋这会儿又不答应了呢。
林柱当然不答应了,看大哥二哥他们的激动模样,这是准备把祖坟冒青烟的重担交到自家狗子身上了?
这可不行,他家狗子可不来挑这个担子,到时花了家里老些银子,结果啥啥都没考中,还不得说他的狗子是败家玩意啊。
所以,还是不要了吧。
原先狗子说念书,林柱也没觉得有多难,可自打和高掌柜打交道后,林柱才知道,自己把科举考试想的太简单了,听高掌柜说,去年对面几家书院共一百二十多人去考县试,最后考中童生的也只有两人。
可见科举考试有多难了,林柱觉得,虽他家狗子聪明,可其他念书的娃也不是傻子,为了保险起见,他家狗子念书的银子,还是由他这个当爹的自己来吧。
老林头皱眉,“你以为靠你那几个钱,狗子就能把书念出来了。”
林大柱也开口,“弟,你还是听爹的吧,听说镇上私塾光一年的束脩就得四两多,这还不包括书本纸墨的开销,若是家里不帮衬,狗子想念下去怕是很难。”
林二柱也紧跟其后,“就是,现下族学不用交束脩,弟肯定不觉得花销大,可满年后,族学就不给上了,到时才是花银钱的时候呢。”
林柱不吱声,这些开销他当然清楚,他早就跟高掌柜打听过了,除了大哥二哥说的这些,另外还有考试的路费和住宿,以及请廪生作保的银子,这些可都不便宜,若都要自己掏银子的话,他还真掏不出来,可是......
没等林柱可是出来,吴氏一笤帚扔了过来,“说,到底为啥!”
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吴氏只一眼,就知道老肚里还有话。
“娘,要是家里银子花光了,我家狗子啥都没考上咋办?”
啥叫银子花光了啥都没考上,你个乌鸦嘴,吴氏气得鞋都没穿,一把扯过林柱的耳朵,“快说乌鸦嘴,呸呸呸!”
林柱痛的龇牙咧嘴,可还不忘加上一句,“到时你们可别怪到我家狗子头上来哈。”
说完,还是忍不住“呸呸呸”了几下,才把自己的耳朵从他娘手里救了下来。
至此,由家里供林远秋念书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在得知这一决定后,林远秋突然有种进入体制内的感觉。
看着爷奶大伯他们眼中的期待,他并没当场表决心,说什么自己一定会用心读书,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云云。
在林远秋看来,嘴上说得再好听,都不如踏踏实实的把书给念好。
......
和以往一样,每晚睡觉之前,林远秋都会背上一会儿书,这是他前世最喜欢用的背书法子,因为他发现,用这种方法背书,能很容易把所背的的内容记住。
担心孩子们偷偷玩火是每个家长的通性,这不冯氏也一样。等看到几个孩子都已上了炕,冯氏说了声早点睡觉后,便把油灯拿走了。
屋里顿时黑了下来。
小孩子都怕黑,春燕和春草赶紧闭上眼睛,
“哥哥哥哥,快些背字经给我们听!”
“哥哥,燕儿想听人之初。”
居然还知道点菜了。
林远秋没有迟疑,清了清嗓子,开始背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背了没一会儿,就听到边上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林远秋忍不住想笑,心说,这字经的催眠效果还挺好的嘛。
既然字经的听众已经睡着,接下来就是自己的时间了,想着今日王夫子讲的课,林远秋逐字逐句分析起释义来。
......
如今林柱去镇上交货时,都会把林远枫给带上,用他的话说,大小伙子就得多出去走走,叔像你这般大时,可是时常到镇上去见世面的。
吴氏听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四处闲逛偷懒,还非说得这么好听。
不过吴氏并没有揭穿,老这是不想大侄子在家发呆,才想着带他出去分分心的。
林远枫适应的很快,跟着自家叔去过两趟书肆后,就能与高掌柜说上一会儿话了,整个人也从一开始的胆怯、拘谨,渐渐变得自如、自信了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林柱的意料了。
看到满脸朝气,整个人开朗了不少的大侄子,林柱心想,果然带他出来走走是对的。
不但如此,自看到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书肆伙计,能提笔写下所有绣品的名字和数量后,林远枫突然有了想识字的冲动。
大堂哥想认字,林远秋当然举双手赞成了,这不,制订好学习计划后,就让他娘用白纸订了一本本子,然后林远秋在每页纸上各写下五个字,一页纸就是一天的识字量,由浅入深,由易到难。
让人没想到的是,林远枫才学了一日,老林头就给他下了任务,那就是让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跟着他学识字。
林远枫傻眼,他自己也才开始学好吗。
而林远柏和林远槐更加傻眼,他们捉知了不是捉的好好的吗,干嘛要学认字啊?
怎么办,真的一点都不想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时间进入九月,地里稻谷金灿灿的一片,马上就可以收割了。
趁着开镰之前,林柱又去了趟书肆,下次再送货,恐怕就得稻谷归仓之后了。
高掌柜看着和店伙计一起清点绣品的林远枫,笑着问道,“林兄弟,你家大侄子说亲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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