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 周身的嘈杂转为一片死寂,惊呼声和脚步声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摆在余然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立即发动瞬移带走坠向墙外的左思晴,但是有不小的风险。
二是袖手旁观看着左思晴召唤‘鬼影’自救。左思晴是排行榜前百的老玩家, 不会连这点危机都化解不了。
可是……
余然忽然就想到了她下午水银中毒后虚弱倒地的样子。
左思晴一天之内经历了中毒、昏迷、清醒、打斗, 自身能量的消耗必然早已超过了负荷,现在放任她独自战斗,真的会没事吗?
余然皱起眉心,还未思索好答案, 身体已经先一步展开了动作。
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接着闪身出现在墙外的半空之中。迎面而来的是砭骨的冷空气和尖啸着灌入耳中的嘶吼。
城墙下的异种人顿时趴在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似是某种攻击的信号。
左思晴愣愣地看向凭空出现的余然, 一双圆眼写满了惊异和讶然。她缓缓抬起手向上方伸去, 指尖触碰向那一线之隔却堪堪擦过的衣角。
余然咬了咬牙,她没能准确瞬移到左思晴的身旁,此时在空中也没有任何支点可以借力一跃转而捞起下坠的左思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愈加跌向地面处异种人用‘嘴’张开的一排排黑洞。
余然定住心神,深吸一口气,迅速挥手召唤出‘神枪手’的卡牌,紧接着以手为枪,对准身侧的墙壁用力扣动无形的扳机。
“砰——”
她借着空气子弹射出的后坐力加速了下移,然后一把拽过近在咫尺的左思晴,同时, 侧方伏在墙壁表面的异种人也挥扬着手臂向两人撕扯去。
余然扫过视线角落内狰狞着舞弄的黑红色爪子, 登时用力扣住左思晴的肩膀,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动了瞬移。
画面上移,两人的身影重回城墙之内, 接着齐齐摔落向地面的砖石。
“咳、咳。”
左思晴俯下身干咳了两声, 忍住了胃内的翻江倒海, 在头晕目眩之间看向一旁跌坐着的余然。
见她无事后,左思晴侧过头微眯了眯眼,余光转动间扫视向围聚而来的每个人,眼里的冷意逐渐汇聚——
这里面有个叛徒。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几个玩家,只听胡子哥最先开口问道:“你们还好吗?”
左思晴瞥了他一眼,没有答复,她压了压心绪,一点点站起身,伸手拉起地上的余然。
下一秒,左思晴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璀璨的亮光,宛如一片星河倒映在瞳孔内。
光芒晕染在左思晴的周围慢慢汇拢为一个圆形空间,直到将她和余然两人笼罩。
亮光逐渐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左思晴这才凝目看向余然,抿了抿唇。
“你真是个笨蛋。”
余然眉心微动,望着对面的左思晴,听她继续问道。
“我进入游戏后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刚才,为什么要过来救我?”
余然看见她下唇微微颤动,满眼的不可置信,话里似乎带着些薄怒,可那之下又似乎掩盖了另一种情绪。
余然依旧没有答话,只听她一个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刚才那一幕是真的很危险,你来救我,受伤的就会变成两个人,为什么不让我自己解决?”
这次余然打断了她的话:“可我们现在都没事,不是吗?”
左思晴先是怔了怔,眼内闪烁着种种复杂的情绪,接着她勾起唇角,轻笑出声。
“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我们只不过是临时组队的队友而已,不,甚至连队友都算不上,不过是达成一笔交易的陌生人……我真是更看不懂你了。”
左思晴叹了口气,眼神转为柔和,喃喃自语道:“看来,会长交给我的任务是完不成了啊。”
余然闻言挑了挑眉,只见左思晴叹息一声后,重新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随后,轻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余然,现在其他人都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其实我从认识你到现在,有私下做过统计,除了我交给你的那张‘水银’外,你还额外拿出了三张SSR级卡牌、一张S级卡牌,对吗?这是一个惊人的数量,同样的情况我只在会长身上见过。”
余然看着她,眸中浮现浅浅的讶异。
她竟然全部记得。
余然在这个副本里对决异种时分别拿出过两把SSR级枪械,以及方才为了救下左思晴同时使用了‘瞬移’和‘神枪手’。
这几张卡只里‘神枪手’和‘爆头’都登上了卡牌手册,左思晴能够根据那把狙击枪的特征对应上‘爆头’她并不意外,而‘神枪手’会被辨认出则可能是因为她适才空手射击的场面被左思晴看见了。但‘瞬移’和‘恐慌’这两张卡几乎是名不经传,她是如何准确辨识出的卡牌等级?
难道她背后的黑骑公会有独树一帜的信息渠道?
左思晴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其实我能当选黑骑公会的副会长,进入排行榜前百,依靠的不是战斗力。”然后她大方地笑了笑,“并且我也不擅长洞察和分析,在我们公会自然没有充当军师的角色。”
伴随着话语的停顿,她微微低头,掌中浮现出一张环绕着点点星光的紫色卡牌。
卡牌出现的同时,一个巨大的圆盘内嵌一颗金色五角星的虚影浮动在两人的面前,只见那星星的每个棱角上方都对应着不同的图案。
“这才是我真正拿手的卡牌。”
S级技能卡,五芒星。
论坛手册上唯一一张凭借S级挤进前五十的卡牌,因为,它是整届游戏里为数不多的几张辅助类技能卡之一。
左思晴娓娓道来。
“所有成员加入公会后都会选择组队进入副本,能组队的人数只有两人,那么这两人所持有的卡牌必然需要取长补短、互相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效用,一攻一守或攻辅相持才是组队的最佳阵型。
因此,我每次分配的队友手中的主力卡牌往往是攻击类技能和武器,而我真正擅长的便是数量最稀少的辅助类技能……”
左思晴挥手一点,指尖划过五角星的其中一角,其上的图案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五芒星的第一个技能——追忆。
左思晴的脑内开始闪过无数记忆片段,每一道碎片都放映着她所实际经历的过去。
左思晴拉起余然的手,轻声说道:“看到了吗,这是我们进入副本后所有记忆的回放,当我使用这项技能触碰他人时,对方也能看到同样的画面。”
余然的眼前不断放映着场景的更迭,都是自进入‘废土之境’后,借左思晴的视角所看到的画面,她现在能清晰辨明,几个小时前地上的每颗砂砾是如何被风吹走,又是如何飞舞在半空之中。
左思晴能记下所有看见过的事物,并无限次重复回溯。
这项技能非常有利于挖掘出副本内其他玩家的阵营身份,因为无论人们如何伪装,都不可能控制好每一秒的神情。每个人的身份其实就藏在他们的下意识反应里。
而同样,左思晴想要利用这项技能去追寻余然在副本内使用过的卡牌也是易如反掌,只要重复回溯每次余然使用卡牌时的画面,多少能根据卡牌蕴含的力量强弱推断出其级别。
左思晴的身影映衬在光芒之中,看向余然的眼神异常坚定,缓缓开口。
“余然,其实我从进入副本的第一天开始就在默默观察你,包括和一号对决时我也没有全力出手,而更多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去打探你真正的实力。
你同意接受‘水银’这张卡牌的置换时,我就在好奇了,你是为什么愿意促成这样一桩明显不划算的买卖呢?单从卡牌效果来说,或许是因为‘鬼影’相较‘水银’的攻击力要弱上一档,而你恰好想追求更纯粹的攻击类卡牌。
可是我这几天通过观察发现,你根本不缺少类似的高强度攻击卡牌,所以断然不会仅仅为此承担反噬的风险。于是我更好奇这背后的原因了,到底是为什么呢?还是说……你是怀抱着某种目的刻意接近我吗?
我主动邀请你进入副本,一部分原因是不放心你使用‘水银’遭受反噬,毕竟这张卡出自我手,如果你有危险,我也有不可推诿的责任。但我承认另一部分原因是,我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从未在排行榜上见过你的名字,但不难看出你并非普通的玩家,你的身上藏有很多秘密。所以进入副本前,我就有偷偷问过会长,新人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然后果不其然,你的存在也引起了会长的注意。
他交给了我一个任务,就是在副本中打探好你的底细,尤其是要确定好你究竟是不是……神明会的人。因为游戏中持有高等级卡牌的新人很可能就出自与我们黑骑公会相对立的神明会。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我们在这个副本里真的恰巧碰到了神明会的成员,但那人却不是你。
会长告诉我,如果你没有加入神明会,就在出了副本后将你带到我们公会去,他想亲自见你一面。而若是你真的成为了神明会的一员,那就在出了这个副本后……”
左思晴停下了未说完的话语,看向对方。
余然疑惑地替她补上了后半句:“就在这个副本里解决掉我?”
左思晴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们又不是神明会那群疯子,不会滥杀无辜。只不过就需要……”她饶了饶头,面色有些赧然,“出了副本后,在你的身上留下一道‘坐标’。”
左思晴没有接着解释‘坐标’是什么含义,但仅通过她的前言后语来分析,余然也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
左思晴和自己置换完卡牌后,回去和黑骑公会会长任阳说了这件事,结果引起了任阳的注意。任阳怀疑她是加入神明会的新玩家,于是叫左思晴在副本里确认是否如此,如果是,就回去通知任阳,他们会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坐标’,大概是用来随时查探她的位置,以备不时之需。
而如果不是,任阳想亲自见到她,然后……和她谈谈?
这正中余然的下怀,她正想寻个法子见到任阳来打探遗落圣殿的情报呢。
余然低下头若有所思,就听对面的左思晴续而说道。
“我之所以主动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没有想到你刚刚会来救我。
你进了副本后话就很少,始终是沉默不语的状态。我本以为你也是个对他人生死漠不关心之人,但又时常能感觉到很多细节里指向着,你外表下所隐藏的真诚。
而我一直在你面前隐瞒实力表现得不像是个辅助类玩家,就是不觉得自己会在一个四级副本内真正落入险境。”
她弯起眉眼轻声笑了笑。
“可是余然,刚刚幸好你来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