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记来到厨房, 想看看王师傅做的咋样了。
“这就快好了,刘书记。”
“行,不急, 你慢慢来。”
刘书记又转头看向客厅,嘱咐姑娘们别吃那么多, 把肚子填饱了,待会还有王师傅的菜哪。
“刘书记, 她们这人多,我就做了四个丸子,吃不饱的。”
齐大柱巴不得她们能吃饱哪,他今个做的四喜丸子, 比平时的都要大些,为的就是让她们多吃点。
没一会儿,那四个大丸子都被姑娘们给吃光了,就连豆腐汤都喝的没剩下多少。
厨房的王翠芬这才掀开蒸笼盖,扑鼻的香味, 迎面而来, 它的香味不是那种寻常的香味, 而是带着一种麻辣,酒糟的味道。
刘书记就站在她旁边, 闻到的味道也最浓郁, 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王翠芬垫着抹布, 把盘子拿到了案板上, 只见盘子里的粉蒸排骨, 已经颜色红艳,油润油润的了,王翠芬把盘子底下蒸出来的油, 倒在了碗里。
然后往排骨上,再均匀的倒上她调好的米醋汁,酸味和之前的味道融在一块,光让人闻着,就忍不住食欲大开。
刘书记已经受不了,嘴里一直分泌口水。
“王师傅,好了吗?”
她已经等不及了。
“快好了,快好了……”
王翠芬有些急了,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是啥味啊?”
坐在客厅里询问齐大柱怎么用萝卜雕刻成牡丹花的姑娘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雕刻萝卜,没有十几年的功底……”
齐大柱正说着自己雕刻萝卜的事,就见姑娘们一个个都不咋听了,都看着厨房。
“这萝卜……”
“齐师傅,待会我们再听你讲哈。”
其中一个姑娘说完这话,就往厨房跑,剩下的也跟了过去。
她们一进去,才看到刘书记正拿着一双筷子啃排骨。
“我这正要给你们端出去哪。”
到底是没忍住的刘书记,被姑娘们撞见,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们一个个抢着找筷子,直接在厨房吃了起来,想尝尝这排骨能有多好吃。
杨芳刚啃了一口,整个人都有些愣住了,天啊,这排骨啥味道啊,又辣又甜又酸……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酒香味。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排骨,尤其是最外面那层裹着排骨的东西,也不像面,反正不知道是啥,吃着好吃的很。
软软糯糯,又很劲道,让人舍不得浪费一点。
这是王翠芬用苞米面和磨碎的糯米,掺和掺和整的。
上笼子蒸的时候,排骨里的油脂和提前腌好的香料,都激发在了最外层的粉上。
原本她们被齐大柱做的四喜丸子腻糊住的胃,顿时打开了,因为这排骨吃着一点都不腻,那个酸味冲淡了排骨自身带的油腻感。
吃着爽口的很,吃了一块,让人忍不住想第二块。
齐大柱见她们一直不出来,忍不住来到了厨房门口,就见人都挤在这吃王翠芬这个乡下做大锅饭出身的野厨子做的排骨。
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看着她们吃的那排骨,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有那么好吃吗?
难道还能比得上他做的四喜丸子?
盘子里的排骨被抢光了,只剩下点酱汁,王翠芬紧接着又把蒸笼最下面的那层打开,端出一篦子香甜有些泛黄的饼子。
其实也不是饼子,有点像糕点,还有些不太圆,一个个有些泛鼓。
“刘书记,没有模子,我就用手压的,就有点不太好看,你们尝尝,这是我做的栗子糕。”
刘书记和姑娘们也顾不得烫,直接用筷子夹了一个,就往嘴边凑。
刘书记咬了一小口,淡淡的栗子香,甜的又很自然,即使她这个不爱吃甜的人,都觉得这个甜,甜的正好。
口感细腻柔沙,软糯绵甜,不知不觉中一个栗子糕已经下了肚。
等她再去夹第二个的时候,笼子里已经没有了,她遗憾的放下了筷子,忍不住好奇,
“王师傅,你哪来的栗子啊?”
这个季节是没有栗子的,她今天上午去供销社给这两个师傅买做菜的肉啥的时候,没有在供销社看到有栗子啊。
“我用的是恁家的土豆,我做的这是假栗子糕,俗称假栗糕。”
王翠芬是第一次做,忐忑的不行,她自己也没尝,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在家的时候,她原本想的是今个下午做红烧肉和一个汤的,是孙女说,她做的粉蒸排骨更好,再让她做一个点心。
因为联谊会那天,女同志们不少,大多没有不爱吃糕点的。
“竟然用的是土豆?”
不仅刘书记惊讶的不行,就连杨芳她们也是。
她们刚刚真的没有吃出来,以为真的是栗子糕哪,比供销社卖的还要好吃。
用土豆做糕?还真亏这个野厨子能想出来,齐大柱忍不住嗤之一笑。
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怎么能和他的豆腐汤相比。
王翠芬回到家里后,已经不抱有希望了,反正她也尽力了。
齐大柱在家喝着小酒,已经胜券在握了。
第二天的时候,还让媳妇去钢铁厂帮他请天假,他坐在家里,专门等着人刘书记哪。
上午过去了,中午的齐大柱有些急了,在家里走来走去,等到下午的时候,才把缓缓来迟的刘书记给盼来。
“齐师傅,等我们下次再请你吧。”
齐大柱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刘书记,
“是我昨天切的豆腐不够好吗,还是那个四喜丸子,做的味不好?”
“都挺好的,和以前的水准一样,牡丹花雕的也好看,豆腐切的也细,她们说都不舍得吃……”
刘书记闭口不谈菜的味道,只说他菜做的好看之类的话。
既然他做的这样好,没有发挥失常,那为啥不选他,齐大柱更想不通了,可人家刘书记说下次再请他,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在灯泡厂食堂的王翠芬,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她,赢了那个齐大柱?
刘小娥已经乐疯了,
“还是俺娘厉害,那个姓齐的压根比不上俺娘。
我娘昨个就随便做了俩菜,即使那个姓齐的把豆腐切的再细,把萝卜雕的花再真,可人家刘书记她们就是吃中了我娘做的菜……”
刘小娥嘚瑟的不行,一副她娘最牛掰的样子。
花大姐刘大锤她们听的都入迷了,一旁的刘大宝心情更是复杂的很。
王师傅的手艺这样好,证明他这次没有看走眼,可手艺这样好,偏偏不收他,他想认她当干娘,这次这个想法更加强烈了。
杨主任她们也听说了这事,特意放了明天一天的假,今天下午也给她放了,不放不行,人家刘书记都来要人了。
其实刘书记昨个晚上就去她家找过她了,让她把需要买的菜列出来,她们好让人去买。
刘书记甚至还托人把糕点厂做糕点的模子借回来了几个,她们都吃中了王翠芬昨天做的假栗糕。
王翠芬昨天晚上到啥时候都没有睡,周家其他人也都没睡,这是王翠芬的大事,也是她们家的大事。
一家人围坐在一块,给王翠芬想着那天都做啥菜。
周老抠负责记在纸上。
王翠芬说啥也要把那天联谊会的菜给做的漂漂亮亮的。
刘小娥那天也去帮忙了。
……
“王师傅……”
杨主任这几天腿都快跑断了,自打王翠芬前几天在联谊会上做了一顿饭,已经压过齐大柱成为了榕城的第一大师傅。
她在联谊会上做的菜,还有点心,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这些天,来灯泡厂要人的人多了起来,灯泡厂也没法不给,说实话,杨主任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王翠芬了,厂子里工人都巴巴的等着哪。
他往这个莲花巷子跑了几次,都扑了空,这次好不容易把人堵在了家里。
“王师傅,你想想辙啊。”
这些天,他们食堂从外面借来了个人帮着给食堂做饭,但不能一直借啊,更何况对方做的菜虽然也差不多,但远比不上王师傅做的。
王翠芬也没法子,那些人都是朝钱厂长要人,钱厂长借了这个,不借那个,也说不过去,有些甚至不能不借。
她也想回灯泡厂给工人们做饭,可现在有点太忙,等过两天估计会好点。
“要不这样,杨主任,你看我儿媳妇小蛾咋样,我一直在教她咋做饭,要不,让她在厂子里先顶两天,等我这边忙完了,就回厂里。
你看看咱厂长给我接的活……”
王翠芬拿出本子让杨主任看,上面记的几月几号,去哪做饭,详细的很。
她昨个都和钱厂长说了,可钱厂长都求她了,她也不能说啥,不能让钱厂长为难不是。
“这样也行。”
至少他们厂不用再借旁的厂子的人了,小蛾同志是王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做饭味道估计差不到哪里去。
齐大柱这下彻底成了昨日黄花,心里有苦说不出来。
“齐师傅,厂子里今年财政有些紧张,你看你的工资能不能往下降低点……”
之前齐大柱仗着自己在榕城做饭就数他最牛,没少在钢铁厂提涨工资,涨待遇的事。
钢铁厂为了留住他,只能咬牙给他涨了一次又一次。
“陈主任,之前我的工资和待遇,咱不是都说好的吗?”
齐大柱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很不满。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厂子里今年情况有些不好哪,你好好想想吧。
那供销社里的豆腐,有的时候九分钱一块,有的时候还七分钱一块哪,这都是看时候的。
时候不好的时候,七分钱也要卖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主任就差没明说了。
以前榕城好厨子就他一个齐大柱,可现在有了个比他做菜还要好吃的王师傅,情况不一样了,他应该看清自己的处境。
要是还像以前那样,他们可不惯着了。
“陈主任说的有道理,今年钢铁厂紧张,降我家男人的工资,是应该的,他也是厂子里的一份子,降的好……”
吴蓉听出来陈主任话里的音了,生怕再说下去更尴尬难堪,连忙附和道。
“齐师傅,还是你爱人更通情达理,你可不能怪厂子,厂子也是没法子了,等明年厂子里情况好转些,一定给你恢复工资和待遇。
就希望在这个时候,你能多体谅体谅厂子,厂子不容易……”
陈主任又说了两句缓和的话。
等他走后,齐大柱在家乱砸着屋里的东西,什么搪瓷缸,暖水瓶……全给砸了,就连他平时最宝贝的菜谱也扔在了地上。
吴蓉不敢劝,又怕被旁人听到,看她们的笑话,等齐大柱终于不再砸东西,摊在床上的时候,
“工资降就降吧,你们钢铁厂还是少不了你的……”
总比没有了工作强吧。
虽说榕城第一大师傅不是他齐大柱了,可王师傅只有一个,钢铁厂还是舍不得这个齐大柱的。
“我齐大柱,十五岁就开始学厨,竟然被一个乡下做大锅饭的野厨子给比了下去……”
齐大柱语气里充满了不忿,在他心里,即使所有人都认可了那个王翠芬,他也不会认。
可他现在被这样的人压了一头,这口气怎么能让他咽的下去……齐大柱眼底满是阴翳和愤怒。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外面书上的蝉叫声,叫的人心烦意乱的。
巷子里的人都拿着蒲扇,出来乘凉。
“周文,你二爸抱回来一台电风扇!!!”
汪虹冲进刘天家里,周文正在抱着一本厚重的大书在看,刘天孙小武在院子里跳格子。
刘天的父亲是个大知识分子,不过很长时间都不回来,前段时间回来一次,带回来一个收音机。
第二天就又走了,他见周文喜欢看书,他家的书多的很,就让周文想看的时候来他家看。
他们两口子只生了男孩,一直想要个女孩,最喜欢周文去他们家。
要是周文一两天没有来,刘天的妈还会过来喊她。
刘天的妈是棉花厂的老师傅,平时喜欢养花弄草的,待人和善,汪虹她们最喜欢来她家找刘天玩。
“啥,电风扇???”
孙小武和刘天他们也顾不上跳格子了,一窝蜂的把汪虹给围住了。
汪虹扒开他们,拽着周文跟在最后,跑着去看周文的二爸买回来的电风扇。
巷子里的人此时都聚集在周家的堂屋里,议论着这个洋气稀罕的电风扇。
“这电风扇可不便宜,我见百货大楼卖的差不多要八十五块钱哪。”
“这抵得上两三个月的工资了,钱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票证难弄,要是有票证,我家也想买一台。”
“这鬼天气,热死个人,晚上热的都睡不着,要是有个电风扇,吹着这凉风多好……”
大伙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羡慕的不行。
挤在最前面的刘大娘,风扇一打开,吹的她浑身的热气都散了,扑面而来的风,
“周文爸,你这风扇也太好了,从哪弄来的票证啊?
不瞒你说,去年我家都想买个这电风扇,可就是弄不来这票证。”
电风扇对一个家庭来说,那可算是了不得的大件了。
有那日子过的一般的,谁舍得花这么多钱买个只能夏天用的电风扇啊。
“这是我前段时间,帮厂子里省了点钱,他们就奖励我一张电风扇的票证。”
周老二在罐头厂当临时工,这个工作还是人灯泡厂帮安排的,这两个厂子是兄弟厂子。
因为他在厂子干的好,就被带着一块去替厂子采购做罐头的黄桃去了。
在这中间替厂子省下一笔钱,厂子不光表彰了他,甚至还想把他给转正哪。
“周文,往后你家就有风扇吹了,你二爸咋这么厉害啊……”
汪虹她们羡慕的不行,站在最外面,踮着脚,往里面瞅。
等王翠芬她们回来,才见家里多了一台电风扇,巷子里的几个娃,搬着小板凳,正排排坐着在她家吹风扇。
“我的天啊,这哪来的电风扇啊?”
王翠芬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进了屋。
“二爸买回来的!!!”
周文把位置让给了她奶,让她奶赶快吹吹,凉快凉快。
“你二爸买的?”
跟着进来的刘小蛾惊讶的不行。
周老二之前没有告诉她们,就是想给她们个惊喜,家里有了风扇,一家人高兴的很。
周家这个外来户,逃难的人,不仅在榕城扎了根,都有了工作,竟然还是巷子里第一个用上电风扇的人家。
这可把巷子里的人酸死了,不过也就酸那几天,休息天的时候,王翠芬家里坐的都是人,周家成了比巷子树下更好的乘凉地。
“蛋儿,来喝汽水!”
这一入夏,周家的水桶里隔三差五泡着绿花纹的西瓜和橘子味的汽水。
“她刚吃过冰棍,再喝汽水,别拉肚子了,咱待会还要去看电影哪。”
周家人也赶上了时髦,趁着休息天,一家五口去电影院看电影去。
听说今个的还是啥《小芳》,最近可火了,前个刘天的爸回来,他们一家人就去看了。
王翠芬梳着头发,她比以前年轻多了,压根不像一个人,精神的很,浑身上下透着自信。
即使双水村的人站在这,恐怕也很难把她和以前的那个梳着小髻的老大娘联想在一块。
她成了大师傅后,整天有事做,说话办事也越来越有底气,从容。
周老抠正在给孙女编辫子,他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穿的衣裳也不打补丁了,穿的是百货大楼卖的蓝色汗衫,头发上个星期刚在理发店理的。
理头发的时候,顺便让人给刮了脸,以前的他,又瘦又黝黑,就一乡下老头,来了城里后,就给纸盒厂看看大门,有的时候赶着驴车送送货啥的。
不用风吹日晒,一个月挣得工资,可比在乡下种地整的多,并且活也不累,吃的也好,最主要的是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不用再忧心了。
这个心一放宽,每天乐呵呵的,人就长肉了。
他吃的脸颊有肉了,脸也不那么干瘦瘪了,和城里这个年龄的人,越来越像。
再穿戴的好点,真不是以前的周老抠了。
周家人有饭吃,有事干,有钱挣,都各自干着各自的,越干越好,几乎每个人都变化很大。
周老二已经成了正式工人,跟着厂长的小舅子专门负责厂子里采购上的事,有的时候,几天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
“就等你了,你咋恁磨叽。”
王翠芬她们都收拾好了,就差还在屋里捯饬的刘小娥了。
这一到苦夏,刘小娥吃的少了,原本有些圆润富态的脸又瘦了下来,她在屋里手忙脚乱的往脚上穿着新买的凉鞋。
身上穿着周老二给她买的现在最流行的短袖碎花红裙子,头上斜梳了一个麻花辫,垂在前面的胸前,这是她跟她们厂子里的女同志学的。
这样一打扮,刘小娥就和十八岁的大闺女一样,压根看不出她都结婚好多年了。
“来了,来了……”
刘小娥急匆匆的从屋里出来,把门给锁上。
“快走快走,电影别开场了……”
王翠芬催促着。
“二娘,给你汽水。”
周文和刘小娥走在最后,她把右手的汽水递给了刘小娥。
这俩人走在一块,不像姐妹,就像母子,反正一看就是一家人。
周文身上穿的也是她二爸给她买回来的浅蓝色裙子。
这个时候的裙子,都不短,就像刘小蛾身上的那件,到小腿肚那里。
刘小娥一手拿着汽水喝,一手牵着周文,
“待会咱去买冰棍吃,还有瓜子……”
刚刚在家吃的那根,没咋吃两口就没了。
今个是休息天,又是上午,天还不太热,路上到处都是骑着自行车的青年,后座上坐着穿裙子的女同志。
走路的人也不少,嘴里都在说着电影小芳啥的。
周家人走在这些人中,再也没有了刚进城时的突兀。
讲究的人毕竟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并不咋讲究,就像穿裙子的,只是小部分。
……
看电影结束后,他们一家人又坐公交车,来到国营饭店,喝了酸梅汤,吃了油泼馄饨,炸酱面。
喝酸梅汤的时候,最好买一根三分钱的冰棍,放到碗里,这样一边喝一边吃,酸梅汤被冰棍弄的冰冰凉凉的,沁人心脾。
国营饭店的油泼馄饨,也就那样,不过胜在馄饨颗颗饱满,晶莹剔透,皮薄的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肉糜,辣子麻香麻香的,里面掺的有炸的酥脆的花生米,还有炒好的芝麻。
用开水烫好的黄豆芽,再放点香葱,最后爱吃醋的放点醋进去,周文喜欢吃胡荽,又和窗户里的师傅说了一声,让多加胡荽。
胡荽,其实就是香菜,这东西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
周老二和周老抠爱吃蒜泥,又让人加了蒜泥。
一碗油泼混沌就这样好了,吃的时候拌一拌,周文觉得应该叫油拌馄饨才对。
后面,周老二父子俩没吃饱,又要了三碗炸酱面,他们俩一人一碗,王翠芬刘小娥还有周文她们仨分一碗。
不是不舍得花钱,而是她们的胃口小,要多了吃不完浪费。
吃好后,她们没有坐公交车,今个的天气还算凉快,走在大路两边的树荫下,偶尔还有风吹过来,一家人就当消食了。
几人说着今个看的电影小芳,王翠芬是个泪窝子浅的人,在电影院哭的不行。
“那个地主老财真不是个东西,把小芳抢过去当媳妇……小芳太可怜了……”
“我要是小芳的话,我一把火把地主老财家全给点了。”
……
周老抠听着他们说,心里不禁感叹现在的日子真好,他们一家都在一块,不愁吃喝了,一家人还能像这样出来看电影……
周老抠从来没有感到这样慰贴,幸福过。
这种日子,是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甚至从来没想过,没有想过日子还能过成这样。
以前他那个白眼狼的儿子当上工人的时候,他顶多就想家里的日子会好过点,会过的宽松点。
可后面该咋过还是咋过,他当上工人,没说拉扯他兄弟一把。
他没拉扯他们也没怪他,都理解,理解他在城里不容易,所以他们两口子从来没有去过城里,生怕给这个儿子添麻烦。
可一家人把一个白眼狼供出来后,有啥用,早知道就不应该供他,他兄弟为了他能继续上学,说啥都不愿意去了,要把机会让给他这个大哥。
可他哪,净做没心没肺的事。
他全当没有生过他,还有那俩闺女。
他们一家五口,一家子,就这样生活,好的很,就是让他只活一年半载的,他也情愿的很。
瞧这日子,多好啊……
有儿子,有儿媳,有孙女,有老伴……
“蛋儿,过年给二爸拿个奖状回来,二爸给你买……”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周老二正说着话哪,一抬头整个人顿时没音了。
周文顺着她二爹的目光看去,嘴角的笑立马淡了下去。
“老二,爹,娘……我们可算是找到恁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周向北,和他媳妇赵玉兰,还有她们的三个娃,周卫红,周卫丽,周卫东。
周向北声音哽咽,哭的稀里哗啦的。
王翠芬和周老抠看着他们这一家子,他们这一家子哪还有当初在海城的风光,此时就像叫花子一样。
周向北的头发长的老长,胡子拉碴的,像个野人,身上穿着打补丁的烂衣裳。
光着个脚,脚上连双草鞋都没有,上面都是老茧,没个脚样,像是光着脚一路走来的。
裤子短了一截,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脚,手里拄着拐杖,另外一只手还拿着带有豁口的烂瓷碗。
他旁边的赵玉兰也是这个鬼样子,短短一年不见,她看着老了很多,再也没有之前的讲究做派了。
脸蜡黄干瘦,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脸上挤出了一抹讨好的笑。
要说这俩人是大叫花子,那他们的那三个娃,就是小叫花子。
再也没有之前王翠芬和周文她们刚进城头一次见他们的样子了。
当初王翠芬她们坐上火车后,周向北和赵玉兰就因为收受贿赂被公安同志抓走了。
赵玉兰兄弟赵二狗的儿子大牛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坏了脑子。
他媳妇刘二芳把这所有的错都怪在了赵玉兰的三个娃身上,认为是他们没有看好自己的儿子,才让他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的。
没有周向北和赵玉兰的日子,刘二芳把这俩人的三个娃磋磨的不像样。
并且直接退了原来的房子,搬到了周向北和赵玉兰租的房子里,睡在了周向北两口子的床上。
赵玉兰的爹被她娘气成了偏瘫,眼歪嘴斜的,流口水,当时赵二狗两口子没有送他去医院,要是送医院的话,恐怕不会这么严重。
他躺在地上,连翻身都困难,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整天饿了,拉了,只会啊啊啊啊的乱叫。
刘二芳嫌弃他,才不肯帮他换衣裳啥的,赵二狗伺候了几天,也嫌弃的不行。
刚开始拉了,还给换换衣裳,到了后面,一两天,或者臭的实在受不了了,才会让周卫红去给他换换。
换掉的脏衣裳,也是周卫红洗,就连最小的周卫东,都在家拖地,仨人没有了护着她们的人,刚开始不听刘二芳的,甚至让刘二芳滚出她们家。
被刘二芳和赵二狗按着揍了一顿,仨个人都老实了,让干啥就干啥。
就算是刘二芳她们自个吃着周卫红家的粮食,让周卫红她们喝水充饥,三个人分一块巴掌大小的饼子,周卫红她们也不敢吭声。
后面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刘二芳她们就吃周卫红她们的。
因为她们有城市户口,每个月能去街道领粮票,去粮食站买粮食,不仅需要粮票,还需要钱,慢慢的,刘二芳和赵二狗她们的私房钱,快被花干了。
之前赵玉兰还朝他们借过钱,刘二芳多长了个心眼,没有借完,但她儿子大牛又撞坏了脑子,光治病都花不少钱了,问题是还没治好。
周向北租的房子也要交租子了,每天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来讨债,那些债主把周向北家里的东西,全给抢走了。
每次上门来,刘二芳和赵二狗都怕的要死,没想到周向北两口子竟然还借了印子钱,那些二流子,一看就不好惹。
赵二狗她们倒是想回去,可身上的钱压根不够买车票的了。
他在这中间舔着脸去找过他那再嫁的娘刘招娣,就像是忘记自己以前说过要和他娘一刀两断,再也不认他这个娘的狠话。
就连刘二芳都巴结她巴结的要命,整天贴过去,帮着洗衣裳干啥的,可刘招弟老蚌怀珠,又怀上了。
压根就不打算再认他们。
被纠缠的烦了,张老头直接把大门一锁 ,和刘招弟俩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找不到他们,赵二狗就跑到张老头上班的豆腐厂,天天在外面蹲哨,蹲了半个月,连个屁都没蹲到。
一家人只能还窝在周向北租的房子里,刘二芳又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夜里去偷大杂院住户放在门外面的蜂窝煤,大白菜啥的。
大杂院里的人在院子里晾晒的衣裳也隔三差五的消失不见。
有天偷到了张美娟的头上,张美娟的男人一把抓住了要逃走的刘二芳。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起来了,秦银环前两天晒的衣裳不见了,她早就猜出来是赵玉兰这个兄弟媳妇干的好事。
刘二芳还死鸭子嘴硬,说她没偷,还说张美娟的丈夫非礼她。
大杂院的妇女们实在忍不下去了,抓着她狠狠的揍了一顿,然后找公安同志,让他们把这个小偷给抓走了。
秦银环她们在周向北的家里翻找到了她们丢掉的,赵二狗还没来得及卖掉的衣裳。
刘二芳负责偷,赵二狗负责卖,两口子分工明确,碰到刘二芳喜欢的好看衣裳,就留下来藏着往后自己穿。
在这还找到了隔壁曹茉莉之前丢的裙子。
赵二狗连个屁都不敢放,仿佛缩头乌龟似的,站在一旁,吓得身子都打颤。
秦银环的男人王大山连同其他男的,把赵二狗给修理了修理,他媳妇偷东西,他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被抓进去的刘二芳咬紧牙关没有供出赵二狗,要是赵二狗也被关进来,那她的傻儿子就没人照顾了。
被揍的在地上躺了半宿动弹起不来的赵二狗,天天在家哭,他想回乡下,回到乡下老家,至少家里有吃的,还有点钱,比在城里好一百倍。
他三姐姐赵玉兰的三个孩子,被他赶出去要饭去了,他就躺在家里,吃要回来现成的饭。
等他大姐赵水芹找过来的时候,地上的赵老根的身下已经屎尿成堆了,厚的很,赵二狗在屋里天天闻,闻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臭了。
身上的衣裳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换过了,都是啥时候想起来,喂他点水喝,再喂点吃的。
住在他隔壁的李向前曹茉莉小两口被熏的已经搬走了。
每次有人打他们门口过,都捂着鼻子,有的时候,甚至直接被熏的吐了出来。
大杂院里整日飘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臭味,要不是赵水芹及时过来,帮他清理了,赵二狗一家都被街道给赶出大杂院了。
街道上的人已经上门好几次了,秦银环和张美娟她们都快恶心坏了。
之前街道干部孙大妮,因为平时和赵玉兰走的近,在外面都在传赵玉兰收受贿赂的时候,她还替对方说话。
赵玉兰两口子被抓进去没多长时间,孙大妮就被热心街坊给举报了,不仅举报了这事,就连以前她干的那些事,都被扒拉了出来。
她的街道干事就被撸下来了。
赵水芹见三妹两口子,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就带着赵二狗,还有赵老根,以及四个娃坐上火车回老家了。
周卫红以前在城里经常洗赵老根带屎尿的衣裳,跟着他们来到她娘的老家后,还是少不了干活。
赵水芹把照顾赵老根的活,全都交给周卫红了,还特意交代她,衣裳要勤换,勤洗啥的。
弄的原本就瘦的不成人样的周卫红,甚至有天给赵老根洗衣裳,恶心吐了,直接吐晕了。
那小脸蜡黄蜡黄的,没有一点血色,胳膊瘦的没有一点肉。
周卫丽和周卫东直接成了大头娃娃,他们的爹娘进去后,他们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还要天天干活,看舅舅的脸色。
那个刻薄的舅妈进去后,舅舅三天两头有个不顺心就揍他们,他们俩小的还要照顾比他们大的傻大牛。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