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 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咱家的稀客啊……”
打开门的王翠芬没有让门外的他们进去, 而是把着门,冲屋里喊道。
门外的王安脸上说不出的尴尬和局促。
周老抠从屋里出来, 来到门口一看,脸子顿时难看了起来,
“你是谁啊,俺可不认识你。”
“爹,娘……俺是恁的二女婿,王安。”
王安没想到他这个丈人爹丈母娘一家, 不仅早早的预料到了会发大水,还在榕城这住的有房子,吃的也那样好。
听他闺女说,她们昨个在这吃了四个白面馍馍。
经过这事,王安这个会计, 对周杜鹃的娘家人, 另眼相看了起来, 心中之前的轻视,慢慢打消了。
“上门来干啥哪?
以前多少年, 都没来过, 现在来了?
俺可没有恁这个女婿。”
王翠芬压根不拿正眼瞧他, 这种人之前过的好, 瞧不起他们, 一次都没来过,现在饿的要饭了,巴巴的上门了, 真是不要脸。
“娘,之前是我做的不对,没有和杜鹃一块去瞧瞧你们,我那是不敢去,因为和杜鹃这事,你们一直没有认可我,我怕你们还在生我的气。”
王安赔着小心,把自己这个做女婿的多少年没去过岳丈家的事,给推开了。
“呸……你说这话,想糊谁?你娘嘞个腿,拐走俺闺女,不就仗着自己是个会计吗,是会计咋了?
现在还不是养不起媳妇和娃,让她们出来要饭,哎呦,你还算是个男的吗?”
王翠芬一口唾沫吐到了王安这个二女婿的脸上。
王安棉袄袖子里缩着的手忍不住攒成了拳头,他活那么大,在队里又是会计,谁不高看他一眼,他还没被人往脸上吐过唾沫,这样羞辱哪。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谁让他现在处境不好,爹娘都挨饿,有求于周杜娟的爹娘哪。
周杜娟的爹娘现在就是小人得志了。
之前他就听说他的丈母娘,丈人爹都是双水村里的“名人”,尤其是他这个丈母娘,泼妇的名声响亮的很。
在村子里成天不是欺负这个,就是欺负那个,又泼又无赖,人又刻薄,村子里没人敢惹她。
这样的人,竟然误打误撞最先逃了出来,日子还过的这样好,老天真是不睁眼啊。
“娘……”
王安把脸上的唾沫用袖子抹干净,眼底闪过一抹嫌恶,脸上又堆满了笑,
“当初我和杜鹃,是你情我愿的事,我稀罕她,她也稀罕我。
我之前也说不让她们出来要饭,可拦不住,她们非要出来要,原本俺娘说她要出来要的,可杜鹃非不让。”
听到她爹说瞎话,王小杏抬头瞅了瞅他,明明是他爹还有她奶把她们赶出来要饭的,她奶嫌丢人,不肯去要。
在那等着她要饭回去吃。
“俺闺女拦着不让你娘出来要?”
王翠芬心里更气这个闺女了,更加觉得她活该。
拦着自己的婆婆不让她出来要,自己领着娃出来要,养活他们,真不知道为啥这样讨好那个死婆子她们。
她想讨好就讨好吧,往后再上门要饭,她一个馍头子也不会给她。
王安把事推到周杜娟身上,摘干净了自己,让王翠芬她们对周杜娟不满。
“娘,这是小兵,小兵快喊姥娘,姥爷。”
王小兵正要喊人,王翠芬一脸嫌弃道,
“咦,谁是他姥娘,姥爷啊,俺可没有他恁大的外孙。”
被嫌弃的王小兵眼中腾的升起了火气,原本他就不想叫这个婆子姥娘,叫那个老头子姥爷,他有自己的亲姥娘亲姥爷。
他又不是周杜娟那个女人生的,凭啥喊他们。
这还是王安的爹娘和王安在来前一个劲的劝王小兵这样叫人,这样显的亲,他们也不舍得让亲孙子过来讨好人,可有啥法子啊。
谁让他们过的都饿肚皮了,而周杜娟的爹娘过的恁好啊。
王安见状,也就没有再继续让儿子喊人。
“爹,娘,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你们看能不能让俺和俺爹娘他们住进来几天啊,等老家的水下去后,咱再一块回去。
就当看杜鹃和小杏的份上,她们一个是恁闺女,一个是恁外孙女,这遭了难,咱两家人合心齐力的把它熬过去。”
王安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还啥俩家人齐心合力的熬过去,听的王翠芬直接上手了。
一巴掌呼在了王安这个二女婿的脸上,
“我让你不要脸,话说的这样好听,说白了不就是想住俺嘞,吃俺嘞,想让俺养着恁一大家子。
这当会计的就是会算计,瞧这算盘打的多响。”
王翠芬呼了一下,还不解气,又呼了一下,
“你以为自个是谁啊,你在我王翠芬这,就是一泡臭狗屎,还想占俺的便宜,你也不去打听打听。
现在想起来俺了,以前咋没想起来……臭狗屎,给俺滚。”
王安被王翠芬这个丈母娘抽的脸很红,想动手,瞅了一眼门口正在提防他的小舅子周老二,
“我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又是杜鹃她娘,我说啥也不会饶了你。”
王安从没有被人骂过臭狗屎,她竟然还动手打他。
“你不会饶了我?有种你来啊。
大伙快来看啊,打老人了,做女婿的打丈母娘了……哎呀,打死我了,不孝啊,混账啊……我的命咋恁苦啊……”
王翠芬扯着嗓子喊着,喊的巷子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我啥时候打你了,你咋能胡扯?”
王安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惊慌的看着坐在地上,一边嚎,一边抹眼睛的丈母娘。
“大伙快来看,他打我一个老人啊,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做女婿的打丈母娘。”
王翠芬做起这种事,轻车熟路的很。
“你咋能这样赖?”
王安今个算是彻底的见识到了。
围观的人忍不住指着王安议论了起来,从古至今,女婿打丈母娘,那可是大不孝,女婿有多丧尽天良才会干出这种事来。
一个站着的年轻力壮的汉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坐在地上哭的老大娘,围观的人都有可怜弱小的心态,心中的天平都不由自主的歪向了王翠芬那边。
“这哪来的人,咋跑到咱这打人,她是你丈母娘,都把闺女嫁给你了,你咋能打她?你还算个人吗?”
“就是,当长辈的再不是,你也不能动手啊,现在真是世风日下,啥人都有。”
“瞅他那样子,就是逃难过来的,这样的坏种咋就跑到咱这了啊?”
……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王安知道再解释,也解释不清了,连忙牵着儿子好似过街老鼠似的跑了。
“爹,你等等俺……”
王小杏瞅了一眼地上她姥娘,然后连忙去撵她爹王安去了。
“大妹子,你快从地上起来吧,这是咋回事啊?”
围观的人把王翠芬从地上拉了起来,王翠芬就把事和她们说了说。
“……他拐走俺闺女,这也怪俺,他说他要带着他爹娘一家搬进俺租的这个院子里,让俺养着他们,俺心里有气,不愿意,他就对俺动起了手。”
王翠芬添油加醋的说着,听的在场的人,一个比一个火大。
“这都啥人啊,咋有脸的……”
“要是我的话,我拿着棍子打死他们,他还有脸找上门来提这种过分的要求,还动手打人,这种人就是畜生。”
“你那个闺女也是个糊涂蛋,你说啥也不能管她,这都是她自找嘞,你这个当娘的已经当的够可以了。”
……
最愤怒的还要数围观的女同志,爹娘把她们养大,不说孝顺孝顺爹娘,反而还这样糊涂,糊涂就算了,你别来连累自己的爹娘啊,还成天去蹭饭。
这逃难到了这,又来刮爹娘,占爹娘的便宜,哪有这样的白眼狼啊。
养条狗都比养这样的闺女有良心。
有和王翠芬年龄差不多了,也有闺女,要是她的闺女这样,她说啥也不认她了,随便她怎么活去,这也忒气人了。
“俺也不容易,家里带来的粮食,就剩下几斤苞米面和几块红薯了……”
王翠芬用袖子擦着泛红的眼角,在外人看来可怜的很。
她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前几天炖鱼昨个又做粘糕的,巷子里的人不知道是她家做的,可挨着她家的那两家肯定知道,她找补了一下,
“俺一路逃难到这,有人看俺可怜,路上给了俺两条小鱼羔羔,还有人给了俺一碗米,俺刚来那会,就把那两条鱼给炖了,昨个俺儿媳妇嘴馋,又把剩下的那碗大米给做成了粘糕。”
“大娘,昨个那粘糕是你家做的啊,你咋做的,做的咋比供销社卖的还香啊……”
有那馋嘴的问。
“俺老公公以前是大酒楼里的大厨,这都是他活着的时候教俺的。”
“俺娘啥都会做,就是一块红薯到了她手里,也能做的好吃的很。
在俺老家,俺顿顿吃野菜,那野菜被俺娘做的有滋味的很。”
刘小娥挤了进来,向大伙解释着那香味。
这下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家人穷,日子过的不好,马上就要断粮了,有个会做饭的大娘,得大厨公公真传,能把野菜做的好吃的很。
做饭的手艺没法说。
围观的人群中,有个中年男子,听到这,忍不住神色一动。
“大娘,改明你教教我咋做,我家还有几颗白菜,等待会给你家送过来一个。”
她们城里人每个月都能领到粮票,听说今个下午粮站就来粮了,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家里的粮食正好也快吃完了。
见这家人快断粮了,都忍不住有些唏嘘,甚至还有人给王翠芬她们出点子,让他们拿钱去黑市买点不要粮票的粮,就是价格贵点。
出这点子的人,话刚说出口就不再往下说了,他们是打乡下来,乡下啥情况都知道,那身上能有多少钱啊。
对于他们当工人的来说,一个三级工,工资每个月是二十五块钱,一年就是三百块钱,可这三百块钱对于没有啥挣钱营生的乡下人来说,可能是半辈子的积蓄。
光租屋子,一个月对他们来说,恐怕都不少钱,再让他们把半辈子的积蓄拿到黑市买粮,这……
他们工人花了两块五,感觉没啥,可这对于一年几十块收入的乡下人来说,那钱不少了。
“没事,等俺家里的那两块红薯吃完了,俺就去外面挖野菜去。”
“你昨个就不应该把家里的那四个馍馍给你那个没良心的二闺女,你这人也是嘞,自家都吃不饱了,还管她的死活?”
王翠芬刚刚对这些人说,她们从家里带来的那点白面,一路上没舍得吃,昨个全给蒸了,就蒸了四个馍馍,还全被上门来要饭的闺女和外孙女给要走了。
“这都怪我,我不该心软,当时想着毕竟生养她一场……”
在巷子里的众人面前,王翠芬这个老霸王花变成了心软,可怜的小白花。
被自己的闺女还有女婿欺负成这样。
“你也是嘞,你娘都被那个你二姐夫给打了,你也不说揍那个畜生一顿。”
刘大娘指责着一旁配合他娘装惨的周老二,大伙纷纷看过去,这下,周老二在他们心中成了没能耐,窝囊,软弱的废儿子。
周老二也不辩解,摆着一张苦瓜脸,脸上带着窝囊男人特有的心虚和愧疚。
“都是俺没本事……才让那人欺负了俺娘。”
周老二把一个窝囊男人的样子,给演的活灵活现的。
他刚刚其实是想动手,揍那个鳖孙的,可还没等他动手,她娘就把人喊过来了。
下次再让他碰到他,他非要把他的狗牙给打出来。
“他们就是看你们性子软才欺负你们,要是下次他还敢上门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就出来喊人,我们大伙帮你揍他。”
巷子里刘大娘还有孙大姐说道,男同志们也跟着点头,她们就看不惯这样的事发生在这。
她们既然在这租房子了,那就是她们莲花巷子的人。
其实经过这些天难民上门要饭,她们对逃难的人从一开始的可怜,到了现在的不待见。
可王翠芬和外面那些人不一样,虽然她们穿的旧,可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讲卫生,那小院子收拾的也怪整洁,人也差不多,就是性子有点软。
看着也像有素质的人。
和外面那些人,哪是不像啊,简直是天差地别,乡下人中很少见到这样的。
她们也不排斥她这个外来户,可能是觉得被闺女女婿这样欺负的王翠芬她们太可怜了,一个个甚至都想帮帮她们。
等巷子外面的人散去,王翠芬她们回了家。
这话已经说出去了,往后家里也不能再炖鱼了,昨个她们就意识到了,原本说中午炖鱼的,最后也没炖,就做了点粘糕。
往后她们要装穷才行,最好装的吃不上饭。
衣裳也要捡补丁多的穿,王翠芬今个身上穿的衣裳就打着补丁哪。
昨个晚上周老抠就发话了,说在外面不能穿那样好,否则被双水村的人看见,都以为他们在这过的好,会过来找麻烦的。
其实昨个她们就不应该给周杜娟四个馍馍,现在把苍蝇都招来了。
……
被王翠芬呼了两巴掌的王安回去后,顶着一张被扇红的脸,把在王翠芬那受的气发泄在周杜娟身上,
“你娘咋恁无赖的慌,真是没脸没皮,打了我,还坐在地上撒泼诬陷是我打了他。
旁人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你那个娘又泼又赖,就是赖婆子,你咋有这样的娘啊?”
还一点情分都不念,心就像石头做的,只讲自己,不管自己的闺女和外孙子。
周杜娟听着,无动于衷,她没嫁人,还是姑娘那会,就因为自己有个这样的娘感到丢人的慌,当初那个男人就因为她有这样的娘,所以才不要她的。
说怕和她结婚后,摊上这样的丈母娘,他招架不住。
可以说,那个男人不娶她,娶了旁人,就是因为她娘这个恶名声,她劝过她多少次,她都不改,依旧那个样子,吓的她对象都跑了……
后面她执意要嫁给王安的时候,就是故意嘞,故意不让王安上门,也漠视王安的爹娘不去她娘家,她知道这样做,她爹娘脸上没光,会让他们丢大人。
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她不想让自己的婆家再和她娘家有拉扯,那样不往来,她瞧着心里挺舒坦的,因为她以为这样,她就能摆脱那个赖娘,抠门的爹了。
嫁给王安的头两年,她是恨他们的,恨他们为啥要这样,为啥不能把名声弄好听点,要是弄好听点,那个男人也不会被吓跑了……
还有,当初她要嫁给王安,她爹动手揍了她一顿,这让她越发的恨他,怨他。
为啥她要嫁给哪个人,她爹都要拦,还有她娘……偌大的家,没有一个能理解,能支持她的人。
为了嫁给王安,她甚至和家里闹掰了,她想嫁给谁,那是她的自由,当时是新社会,已经不是旧封建了。
……
她念过两年书,一度觉得有这样的爹娘是她的耻辱,让她抬不起头,不知道为啥,现在再听他男人说她娘,她已经没有啥感觉了。
“把家里的钱,拿去买点粮食吧,要是能租个屋子,就租个屋子。”
周杜娟淡淡的说道,家里的钱她们逃难出来的时候,她男人和她婆婆把家里的钱全带上了。
那是一笔在村子里让人眼红的积蓄。
王安的娘听到儿媳妇这样说,立马炸起来了,仿佛要和周杜娟拼命似的,
“你个扫把星,胡咧咧啥,那钱都是留着将来给小兵娶媳妇的,说啥也不能动。”
“俺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想把小兵娶媳妇钱给嚯嚯掉,不说去你娘那要点吃的回来,就知道在这算计俺们王家的钱。
没见你男人都被恁那个缺德的娘给欺负了吗,也不说帮你男人去恁娘那把气出回来,就知道在这瞎逞能。”
王安的娘数落着儿媳妇周杜娟,嫌她没本事,心眼还不好,只知道算计婆家钱啥的。
周杜娟这下不吭声了,最后还是王安的爹把儿子拉到一旁说话去了。
父子俩人也不知道说了啥,王安花一块五租了一间小屋子,又去外面通过打听花高价买了三斤粗粮回来。
他们一路逃难,受冻挨饿的,来到榕城后又是饥寒交迫,无论是娃,还是当老的,身子骨都有些受不住了,搬进屋子的当夜,王安的爹就病到了,浑身发热。
住在棚子里的人,是那些不愿意租房的,他们认为租房是花冤枉钱,就在那咬着牙,硬挺着,有那冻的受不了的,早早的把家里的钱拿出来租了一件遮风避雪的屋子,又买了些粮。
钱是死的,没了还能再挣,人要是有个好歹,那可就完了,不过能看得开的人还是少部分。
当初幸好周老二他们房子租的早,现在像他们那样的小院子,租一个月就要五六块钱了。
过了几天,粮食站出来了一种议价粮,就是专门卖给逃难的人的,也不要他们粮票了,因为知道他们拿不出粮票,但粮食价格贵,还限量。
规定一人每天只能买多少。
街道的人也没法安置这些人,只能等他们老家的水退去后,这些人自然而然的就返乡了。
可有部分人,还是不舍得拿钱买粮,端着个碗继续要饭。
他们这些人逃的远,还算好的,之前逃难的人,感觉自己逃的够远了,就在当地的村子里住下了,可最后洪水把那个村子也给淹了,和那个村子的人又一块继续逃。
这说的就是周芳芳他们,还有像他们这样的人。
周芳芳一家四口,当时实在走不动了,陈耗子说啥也不愿意走了,都走那么远了,挺可以了,就在村子里没人住的茅草屋里住了下来。
没住几天,就不行了,大雨一个劲的下,一夜之间,屋里的水已经到小腿弯了,村子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陈耗子这才急了,和媳妇,儿子闺女,紧赶慢赶才追上村里的人。
甚至差点走不出来。
他们一家四口现在就住在距离榕城二三十公里外的土洞里。
周芳芳领着俩个娃,天天去雪地里找野菜,挖野菜,陈耗子在土洞里就知道睡大觉。
……
“也不知道恁姥爷姥娘他们逃到哪去了……”
周芳芳这逃了一路,差不多就剩半条命了,也不知道咋熬过来的,她说着说着,咳嗽了起来,脸上一片潮/红。
这心里说不怪自个的爹娘,那是假的,当初要不是他们不管她,走了,他们也不会差点在村子里被淹死。
和她爹娘走在一块,至少他们多少能帮帮她,现在的她无人能靠。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周红眼没东西吃,也顾不上啥丢人不丢人了,端着个烂碗,在李大妮说的那个巷子里,挨家挨户的敲门要饭,一边要饭一边找着他二哥。
他在棚子里一个劲的给闺女儿们说,只要找到她们的二叔,他们一家就能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了。
他家不像大哥家一样,还有点钱,他家穷的叮当响,连买的粮食的钱都拿不出来。
他在仿佛迷宫似的巷子里,找人找了一整天,可还是没找到,有的压根敲不开门,也不知道他二哥住在哪一家哪一户。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收获,他要到了一块菜饼子,周红眼还是挺高兴的,晚上回到棚里的时候,江槐花正在棚子门口的土堆旁做饭。
见他没找到人,还只要到一块菜饼子,顿时拧着他的耳朵,骂他没出息,没能耐。
那块菜饼子被江槐花放到锅里,做成了菜糊糊,没有周红眼和闺女们的份,说啥也不让他们吃,那菜糊糊她和儿子周栓子,还有那个徐寡妇给吃了。
周红眼没法子,只能带着闺女们来他大哥周大发家蹭饭。
“去给三弟和三妮她们拿几个碗,老三,你们来的正好,在这吃点。”
周大发让媳妇赵红霞去给他们拿碗,赵红霞坐着就是不动,像是没听见一样。
周红眼看出大嫂不情愿让他们来蹭饭,连忙说道,
“俺们自个拿,自个拿。”
周红眼的闺女,大妮,二妮嫁人了,剩下的三妮,四妮,五妮她们都大了,都觉得整天来大伯家蹭饭不好意思,就连最小的小妮都会看人脸色了。
杵着不动,还是周老抠把大哥家的碗塞到了她们手里。
“这蒸窝窝头啊,俺就最爱吃这窝窝头了!!!”
周红眼蹲在周家的铁锅旁边,下面烧着从城外找的柴火,湿的很,刚烧那会,冒的浓烟能把人给呛个半死。
吊着的铁锅里面,用两三根木棍撑了起来,上面放着苞米面窝窝头,下面煮着红薯块。
“等他们回来吃啥?”
赵红霞的儿子们去排队买粮食,到现在还没回来,儿媳去捡柴火了,她做的这顿饭,压根就没周红眼他们的,锅里的窝窝头也是做的一人半个。
周大发觉得当着老三的面,赵红霞这样说,不是明摆着赶他兄弟和侄女的吗,脸色顿时板了下来,
“吃完再做不就得了,废啥话。
老三,你们快吃。”
周大发把锅里蒸好的窝窝头,一人塞了一个,可压根不够发的,
“让你们大娘再给你们做。”
三妮见她大娘都快哭了,连忙说道,
“大伯,别让俺大娘再做了,这够吃的。”
说着,把手里的窝窝头掰了一半给下面没分到的妹子。
“那喝汤,喝汤。”
周大发把锅里的红薯汤和红薯舀给里她们。
等周大发的大儿子周川他们拎着买来的那点粮食回来后,就见他三叔一家,围着他家的铁锅正大口小口的吃饭,而他的三叔还在舔着脸,端着碗,让他们的爹,再给添点。
而他娘正在棚子里哭,不用问,周川就知道是咋回事。
“回来了,买到多少粮食啊?”
周川没有搭理他爹的问话,直接把粮食袋子拿到了棚里。
周大发脸子顿时挂不住了,
“俺问你话嘞,你没长耳朵?老二你说。”
谁成想,二儿子也不搭理他这个爹。
“那啥,大哥,俺也吃好了,那俺就先回去了。”
周红眼瞅出情况不对,连忙扯着闺女们走了,等回到自个的棚子里,还和闺女们抱怨,说他这俩大侄子都没有他大哥好。
尤其不待见他们去那吃饭,和大嫂一样……他记得以前大嫂不这样啊,现在咋越来越像那个二嫂了。
“娘,这锅里的饭咋没有了?”
连口汤都不剩,捡柴火回来的儿媳妇们,还不知道周红眼她们又来蹭饭了。
走的时候,明明见她们的娘在做饭,可现在锅比舔的都干净。
钻进棚子里一看,心里立马就明了了。
坐在外面的周大发被儿媳们瞅的格外不是劲,站起来,去隔壁人家说话去了。
周川的媳妇,还有她的妯娌,俩人沉默的做着饭,都在心里埋怨她们这个公公。
她们都吃不上饭,她们的公公还当老好人,三叔一家吃他们家的饭,吃的还少吗?
以前在村子里就天天来打秋风,逃难逃到这,谁家都不容易,还舔着个脸又来。
最可恶的还是她们的公公,每次他们来,都留他们吃饭,一点都不为他儿子儿媳着想。
她们为了省点钱,住在这棚里受冻,图啥啊,省下来的那点钱,还不够填周红眼他们一家的肚子哪。
饭做好后,也没有人去喊周大发回来吃饭,他们吃完饭后,啥也没给周大发留,就自顾自的回棚里睡觉去了。
等周大发回来后,见锅里和碗里都干干净净的,他回到棚里不好质问儿媳们,就质问自己的媳妇赵红霞,
“咋没给我留饭啊?”
赵红霞红肿着眼,这个瘪老头子,还有脸问,
“你还饿啊?俺们都以为你不饿了,家里的粮食也不够吃了,你往后就甭吃饭了,把饭给你那个好兄弟一家省出来。”
“你说这话啥意思?”
周大发瞪着一双牛眼,黑着脸。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俺们不想和你过了,你就和你好兄弟他们一家过去吧。”
赵红霞实在忍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棚里的周川他们也都坐了起来,怒视着周大发,就连最小的孙子,孙女都不待见他了。
周大发这个向来在家里说话一言九鼎的人,此时儿子儿媳都要造他的反,他一时不知道该咋办了,仿佛木桩子似的,杵在那。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我是看老三他们太可怜了,他们都过来了,咱家日子比他们家的好过点,总不能看他们饿着吧。”
这是他第一次给媳妇,儿子,儿媳她们服软。
“你要是再留她们在这吃饭,往后你就不是俺爹,咱分家,你自己单过去吧。”
周大发的两个儿子也早就受的够够的了。
周大发没有吭声,想发火又突然不敢发了,在棚里站了大半夜,才饿着肚子去睡觉。
……
“你说说你是不是傻,咱要饭多好啊,拿钱去买粮食,傻不傻,那都是傻货才会去买粮。”
李大娘吃着手里老伴花钱买回来的粮食,一边嘟囔埋怨他。
薛老拐可不惯着她,直接把她手里的饼子夺了回来,塞给了孙子,
“你恁有本事,你去外面要去吧,我和儿子闺女吃这买来的粮。”
“你……好你个薛老拐,你们在这吃粮,让我去要饭?真亏你想的出来。”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饭好吗,那你去要啊。”
薛老拐的闺女向着她爹,帮她爹怼她娘。
“我……”
李大娘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了。
“往后,你就去要饭,咱们分开吃。”
听了儿子的话,李大娘哭到半夜,第二天再也不敢叽歪了。
过了几天,王翠芬和巷子里的人都混熟了,这天上午,有个中年男人提着东西来了周家。
他是灯泡厂的干事,想请人吃饭,可他媳妇和他离婚了,家里连个做饭的都没有,国营饭店对方又不肯去。
他住在巷子最里面,那天也闻到了王翠芬做的粘糕的味,那味好的很。
她女婿上门闹事那天,他也在场,听说她很会做饭,就想过来请她帮忙给做顿中午饭。
王翠芬一口答应了,当时就带着儿媳妇,还有孙女猫蛋去了他家,见家里买的啥都有,对方让她看着做。
其实钟建平也没对这个乡下来的大娘抱多大的希望,她做的菜再好吃,恐怕也就是做的乡下菜稍微可口点。
她儿媳妇当时说她做菜多好吃,他没当一回事,他也不是瞧不起乡下人,而是就事论事,乡下人吃过啥好东西啊,吃的东西少,见的也少。
她们吃着好吃的,在这城里,恐怕也就那样。
他是闻着那天的粘糕味还行,这才让她过来给做做,他找帮忙做饭的,已经找好几天了,可惜找不到,巷子里的人也没有多会做菜的。
听到他要请人吃饭,说啥也不愿意来做。
他把家交给王翠芬后,就出去接人去了。
王翠芬她们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反正在家呆着也没事,主要是王翠芬这个人也爱做饭,看到这食材这么多,高兴的很。
这些食材都是钟建平托关系搞到的。
猫蛋帮着烧锅,刘小娥帮着削土豆皮干啥的,人家去请王翠芬的时候,拿了两瓶酒,一包鸡蛋糕,王翠芬不是贪他这点东西,既然收了东西,说啥也要把饭给他做的体体面面的。
见时间还早,先用锅熬出来了一锅的骨头汤。
然后什么红烧肉,糖醋鱼,狮子头,铁锅蛋……豆腐鲫鱼汤。
红艳艳的,浓酱鲜亮的菜有,麻辣鲜香的也有,清淡凸出鲜味的也有。
王翠芬做的这些菜,都是跟她公公学的,这些菜讲究的很,和外面那些做饭的厨子做出来的菜压根不是一个道上的。
这些菜在原有的基础上,周老太爷又把自己半辈子琢磨出来的东西加了进去,王翠芬不知道为啥这样做,当时她公公怎么教她的,她记住了。
但如果真细究起来,她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四五,反正就知道这样做。
整个巷子里到处飘着鱼啊,肉啊的香味,这种香味是平时路过国营饭店闻到的香味不能比的,这味道都飘到大路上去了。
巷子里的孩子都扒拉着钟建平家的墙头,往里瞅,馋的一个劲的狂咽口水。
其中就有周家隔壁孙治文的儿子,
“那个大娘做的糕可好吃了,听说她连野菜都能做的好吃的很。”
“你就会说好吃,到底是个咋好吃啊?你吃过没?”
旁边的男孩问他,他摇了摇头,
“我没有吃过,但感觉就是好吃。”
王翠芬在周向北那的时候,缺盐少醋的,她又不舍得花儿子的钱,就那么凑合着做了,做出来的虽然也好吃,但比不上这。
以前她在村里给人做饭,虽说每个人都说好吃的很,可那还不是最好吃的,因为请她的主家,这不舍得买,那不舍得买,她也只能给他们凑合着做。
这次请她来做饭的人,把啥都买的齐全的很,王翠芬也能好好的过一把做菜的瘾了。
等钟建平带着人快到巷子口的时候,他去接的那几个人,都停了下来,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香味,这个时候钟建平还没想到这香味是从他家飘出来的。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