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二和周老抠他们就拉回来一小堆的蜂窝煤, 从板车上搬下来,码到了灶房的墙角。
看着这几块煤球,周家人都不踏实, 因为十几天就烧完了, 后面没煤球用了咋办?
晚上的时候,周老二去找了刘旺,俩人商量了商量,夜里赶着驴车出了城。
这个时候, 城里还没有难民, 粮食,菜, 蜂窝煤啥的, 还不紧张,周老二他们要趁难民进城前的时机,赶快囤好过冬的东西。
搬过来这一两天了,王翠芬她们一直没有出门,现在院子里挂的都是咸鱼,压根不能出去惹人的眼,要是被发现了,那可就遭了。
隔壁的人都知道这家搬进来人了,但一早上只见一个男人和一个老头拉着大板车出去买煤球, 倒没有见里面还出来啥人。
大门一直从里面关着, 就仿佛不希望人上门打扰似的,胡同里的人路过这的时候,最多也只是往门口撇一眼。
甚至有的人还不知道这搬进来人了。
之前那三袋子大青鱼, 周家和刘家一人一半, 王翠芬做了一些咸鱼, 剩下的想做成糟鱼,可做糟鱼要用到坛子或者罐子,家里的坛子之前都腌上了咸菜,坛肉,糟鸭蛋。
“这不有个大水缸吗?”
收拾院子,想在院子里给毛驴搭个棚子的周老抠指着灶房外面墙角里那个落满灰尘,里面盛着积雪和烂叶子的陶瓷缸。
王翠芬过来一瞅,用扫把扫掉水缸外面的残雪,见还真是个大水缸哪。
她们刚搬来那会,天黑,再加上水缸被雪给埋了,一时竟没有发现。
俩人把水缸歪起来,滚到了院子中间,院子里没有水龙头,也没水井啥的,整个胡同吃水都指望着胡同口那仅有的一个水龙头。
水龙头按在了墙上,下面伸出一小节铜管子。
胡同里一大早,人来不及倒尿壶,都是蓬乱个头发,眯着眼,弓着背,拎着铁桶急匆匆的跑过来排队接水。
有的时候那人能排到外面的大路上。
王翠芬把桶里的雪和叶子树杈清理出来,把桶里仅剩的那点水倒了进去。
“这城里好是好,就是接水要到外面接,这也太麻烦了。”
周老抠也觉得麻烦,以前他们住在乡下,自家院子里就有一个压水井,想怎么吃水就怎么吃水,方便的很。
猫蛋见她爷拎着桶去外面打水去了……
“奶,要是能在这院子里弄个压水井就好了。”
乡下人有会弄压水井的,等再过些日子,逃难的人过来了,里面保不齐就有会弄压水井的。
王翠芬把孙女的话听进心里去了,老家院子那个压水井,就是她公公还活着的时候,请人来家里弄的,就管人家吃了两天饭,给了多少钱倒是忘了。
周老抠来回拎了几趟水,可算是把水缸和剩下的鱼全给弄好了。
周老二和刘旺俩人赶着驴车,去湖上弄来了一车的青鱼还有草鱼。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等天黑了,才带着只露出俩眼睛的帽子,来到了黑市,在黑市出了半板车的鱼,天亮后,又在国营饭店那出了一袋子,棉花厂食堂单位出了剩下的。
用鱼换来的钱和各种票证,他们压根来不及数,一股脑都塞进了散发着腥味的褡裢里,然后连夜又跑了回去,又拉了一大车……
周老二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了。
他把塞的鼓鼓囊囊的褡裢交给爹娘,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直接一头倒在了床上。
整个人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身上都是浓臭的鱼腥味,衣裳都是泥点子。
见他终于回来了,在家等的焦急的王翠芬和刘小娥她们终于把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刘小娥心疼的给他摘下帽子,只见眼下青黑,胡子拉碴的,脚上的鞋已经被雪水浸湿的透透的了。
猫蛋端来热水,王翠芬给儿子用热毛巾擦了脸,擦了脚,又把烧的热腾腾的炉子给搬到了儿子床前,给他用棉被盖好。
那边的刘旺也是一个样子。
刘蛮山见他们一直不回来,晚上朝周家都跑了好几趟了。
俩家的大人还有娃都担着心,在家等的急的不行,周老抠和刘蛮山还去外面找过,听黑市那边有人说,有个胆子格外大的男的在这卖过鱼。
还被抓投机倒把的人追着到处跑。
被追着跑的那个人就是周老二,这种东西,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这些鱼必须要尽快出手,才能腾出来车去拉第二趟,所以不能像那些人一样躲躲闪闪的不敢卖,像他们那样,啥时候能卖掉一车啊。
他直接背了一袋子鱼,敞开了口,收钱收的压根来不及数,瞅情况不对,背着鱼袋子撒腿就跑。
在周老二这,人家给钱还是给票证,都行,这也是他为啥能短时间在黑市出掉半车鱼的原因。
最小的鱼也有两三斤重,大点的四五斤,再大的有六七斤重。
他出手的价格便宜的很,小的一条一块五,中间的两块五,大的三块五。
这可比供销社的便宜多了,供销社不仅要鱼票,价格还不便宜,并且这大冬天,你想买还不一定能买到,它是紧俏货。
有的人一买就是买五六条,多的甚至十几条,这样的机会很难遇到,反正是冬天,放着也不坏,比去供销社买猪肉都划算。
给岳父岳母家拎两条,给厂子里领导送两条,这可比买点心都有面。
当时在黑市的角落里,简直是哄抢了起来,要不是抓人的来了,周老二在那能把整车的鱼都出掉。
后面甩掉那些人后,又跑到了国营饭店,国营饭店的厨子一听说他有鱼,激动的很。
这些天,不是这个厂子里的领导过来吃饭,就是那个厂的,还有一些上面的干部啥的……
一个星期前国营饭店的范主任就给他下了死命令,说明天有个大人物过来吃饭,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想法款待好。
可拿啥款待,就拿那些白菜萝卜?
他就是一个厨子,饭菜做的再好吃,也空手变不出花来啊。
范主任在外面找了几天的菜,就拿回来点鸡蛋,还有一块猪肉,这够干啥嘞?
就这些东西,让他想法子……他能想出啥法子。
就在他明个没法交代的时候,这鱼就送上门来了……他直接做主要了一袋子鱼。
去了棉花厂食堂,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食堂里人正巴不得在冬天里找到点肉啥的,给工人改善改善生活哪,买下鱼后,让周老二要是有鱼还往这送。
这种事,他们喜欢还来不及,就像天上掉馅饼似的,哪会去举报给他们送鱼的周老二,举报周老二他们,他们连鱼都没得吃了。
即使是这样,周老二后面拉的鱼也没有给他们,怕他们去举报。
来到钢铁厂食堂的时候,他们直接用大米换的,钢铁厂副厂长的小舅子是在粮食站上班的,所以钢铁厂的粮食要比其他厂子的富裕些。
周老二和刘旺正巴不得哪,用一车的鱼换了大半车的大米。
有好米有糙米,反正都能吃。
等到半夜才敢进家门,这些天外面都在抓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卖鱼的男人。
这种帽子周老二他们搬过来后,就没戴过,再加上卖鱼的时候,周老二在明处,刘旺牵着驴车在暗处,卖光一袋鱼后,就避着人去藏起来的车上再去搬下来一袋。
所以他们都卖了几车鱼,买鱼的和那些抓人的都不知道他们牵着驴车卖的。
胡同里的人都没有往他们身上想,只知道这家刚搬过来的不爱出门。
王翠芬和周老抠看到板车上的米后,都傻了,比看到那些钱和票证还要傻。
刚刚在屋里钱和票证从褡裢里倒出了一大堆。
周老二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他狼吞虎咽的端着碗,扒拉了两碗大碴子粥,吃了五个白面馍馍后,整个人就像活了回来似的。
他让他爹去把刘旺他们叫来,两家人分了钱和票证,还有那些米。
票证杂的很,啥肥皂票,卫生纸票,蔬菜票,粉条票,豆腐票,点心票,煤球票,盐票……多的数都数不过来,厚厚的两沓,钱也不少。
次日早上,王翠芬让儿子在家歇歇,她带着孙女猫蛋还有儿媳妇小蛾拿着钱和票证,去供销社买东西去了。
她们没敢一次买太多,怕被人怀疑,天天早上出去一趟,傍晚出去一趟,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蜂窝煤也渐渐堆满了整个灶房。
不知道从啥时候起,好像是一夜之间,榕城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逃难来的人。
这个时候,榕城的人还没想到囤东西哪,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供销社和粮站已经挤满了人,要么就是排起了长队。
王翠芬家里,每个房间都堆的满满的,就连猫蛋睡的西屋,地上都摞着白菜萝卜大葱,还有粉条子,豆泡,卫生纸………成麻袋的大米。
王翠芬和周老抠睡觉的那屋,则是从家里运过来的腌菜坛子,还有苞米,小麦……周老二和刘小娥就连床底下都塞满了东西。
这下,只需要每天出门接水,倒尿壶外,就再也不用出门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
周老抠把之前逃难板车上的木架子拆了,给毛驴紧挨着灶房的地方,搭了一个棚,这个棚背靠墙,左边也挨着墙,右边用木板挡住了风,上面左高右低的木板斜放着。
东边还用半扇木板挡着了,毛驴拴在了墙上锤进去的木块上,它能在里面走来走去的,地上铺了带过来的麦秸秆,麦秸秆上是之前它身上裹的褥子。
在这也算冻不着了,有个好窝了。
站在门口看,这搭的就像个小房子一样,在乡下可没有这样的。
乡下的驴棚牛棚的,一般都是用草垛在上面给你搭的不往下滴水就得了,左右两边,还有前面那寒风嗖嗖,驴子再冷也只能忍着。
队里养驴的人,即使对驴再上心,也不会说把驴子拉进屋里去,撑死也就是过来看看棚子漏不漏水。
只有那好心的孤寡老头,没有家人了,只有自己一个,平时把驴啊,牛啊当成老活计,下雪的时候就把他们牵回屋里去,和驴说说话啥的。
“吃饭啦……”
周老抠用麦麸子掺豆面给它熬的糊糊,里面磕了个鸡蛋,它这几天着实受累了。
等过几天去城外看看,看能不能给它挖点草啥的。
王翠芬和刘小娥把院子里晾着的咸鱼给收到了筐子里,咸鱼早就冻的硬邦邦,干巴巴的了。
收完鱼后,婆媳俩人就开始腌糟鱼了,猫蛋坐在凳子上,用从家里带来的碾子,碾着腌糟鱼用的各种香料,地上放着买回来的米酒还有盐。
那个大水缸到底还是没用来腌糟鱼,有了票证后,去供销社买的大坛子,大水缸用来装水了。
天虽然还没黑透,可屋里已经拉起了灯泡。
这灯泡就是比乡下的煤油灯亮,堂屋里拉亮一个,整个屋都亮堂了起来,光是那种暖黄的光,但也不太黄。
堂屋门关着,炉子里烧着蜂窝煤,上面坐着一个长嘴的铝壶,壶里的水烧的嘎嘎滚,顶的壶盖子砰砰的响。
周老二连忙把它从炉子上提起来,倒进了暖瓶里。
把猫蛋赶去看炉子了,他坐在猫蛋之前坐的地方,碾着香料。
猫蛋用火钳给炉子里的红薯翻着身。
这红薯是之前二爹从老家运来的,有白瓤的,红瓤的,吃起来甘甜的很,不仅甜还软糯,尤其是白瓤的红薯,吃着口感细腻,噎人。
红瓤的没有那么糯,口感较稀软,甜的流糖水。
一门之隔,院子里还在下雪,屋里暖和的不像话,前几天,王翠芬和刘小娥就把棉袄里的棉花掏出来了点,还塞到了原来的棉被里。
这到地方了,也不需要逃难了,再整天穿的那样厚,不舒坦。
猫蛋穿着贴身的不薄不厚的棉袄和棉裤,在屋里刚刚好。
王翠芬给鱼抹上盐和香料,挨个码在了坛子里,刘小娥也有样学样……从外面进来的周老抠跺跺脚,冻的耳朵都红了,搓着手过来烤火。
祖孙俩人一边烤火,一边吃着烤红薯,急的刘小娥三番两次的说给她留点。
“你去吃吧,我来弄。”
周老二接过手,帮着腌鱼。
“你就可劲惯她吧。”
王翠芬白了儿子一眼,数落着他,哪有这样惯媳妇的,让她干点活,就心疼。
周老二呲着牙笑,也不还嘴。
刘小娥早就听习惯了,已经不当回事了,乐颠颠的啃着红薯。
“爹,咱再烤点花生吧。”
“想吃就烤!”
周老抠这个公公好说话的很,前几年队里一分黄豆,她和猫蛋想吃豆糕,给她公公说一声,她公公下午就去村里磨房那把豆子给磨好了。
她想吃糖糕了,她婆婆嫌费东西,不给做,她只要和她公公说一声,准能吃上糖糕。
从老家带来的东西都在她公婆屋里,她在婆婆的瞪视下,突突突的跑进了屋里。
王翠芬用抹布擦干净手,剩下的让儿子腌,她准备做晚饭了,钻进屋里拿面,就见这个馋嘴的儿媳妇正弯着身子,到处找着花生。
她想也不想的一巴掌呼在了她的屁股蛋子上。
刘小娥捂着屁股,一脸委屈的看着婆婆王翠芬,
“娘,你打我干啥?”
“你说打你干啥?家都要让你吃败了。”
她这个儿媳妇自打嫁过来,两个月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家里熟了,就开始暴露好吃懒做的本性了。
她也管过,可没法管,一管她就给她撒泼,弄的王翠芬头疼的不行。
“娃想吃,就让她吃吧。”
外面听到动静的周老抠劝道。
……
刘小娥拿着一兜子花生,笑嘻嘻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身后跟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王翠芬。
“砰砰砰……”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刚好周老二也把鱼腌好了,连忙把水缸推到了门后面,用木板盖着,周老二见屋里没啥打眼的了,这才去开门。
“二娘,刚刚你是不是挨打了?”
猫蛋朝刘小蛾身边贴了贴,小声问道。
炉子里的火照在刘小娥的脸上,有些微红,她把烤好的花生剥掉壳,堵住了猫蛋的嘴。
可没一会儿,又憋不住了,瞅婆婆王翠芬不在,就和猫蛋发着牢骚。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你奶她还打我屁股……哎……我难道就不要面子的吗?”
刘小娥一脸的愁绪,身后突然响起来王翠芬的声音,
“呦,你还要面子啊,你有这东西吗?”
王翠芬讥讽着她。
刘小娥被吓了一跳,很不满,
“娘,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
“你刚进门那两年,就连你的衣裳都是我给你洗,说,还说啥?”
王翠芬不想搭理这个懒媳妇。
“给我烧锅去。”
“哦。”
自知理亏的刘小娥乖乖站起来,仿佛小媳妇似的,跟在王翠芬后边。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跟出来的猫蛋见他爷他二爹正在大门口和人说话,她连忙跑了过去。
刚进了灶房的刘小娥忽然探出个脑袋,往大门口瞅着,下一秒就被王翠芬给扯着领子又拽了回去。
“恁走吧,俺也没吃的。”
不是周老抠不想帮人,帮了这一个,就会有接连不断的人过来要饭。
给了这个,不给那个,容易遭人恨。
“你过来,我给你。”
周家隔壁的张大姐,就见不惯周老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没见人都这样可怜了吗?
她从家里拿了两个白面馍馍递给了要饭的人,对方千恩万谢的接过馍馍,那馍馍上立马就有了黑乎乎的手指印。
“大善人啊,大善人……俺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
对方拿着两个窝窝头不断的鞠躬。
“你快回去吧,都不容易。”
张大姐见要饭的走了,转头看向隔壁,只见隔壁的门已经关上了。
她回到家后,和丈夫说起了隔壁的人家太冷漠。
“说不定是人家日子也难过,南边发大水了,现在粮食啥的都紧张,咱家的粮食也不多了。”
“你这是怪我刚刚给了那个要饭的俩馒头?
孙治文,你啥时候变的和隔壁一样冷漠了,人家老家发了大水,逃难逃到咱这,多不容易啊。”
张大姐指责着丈夫。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咱的情况也不好,昨个我去粮站都没买到粮……”
他是让她心里有个数,别那么好心。
把家里的吃的都给逃难的人了,那他们一家就饿肚子吗?
到时候是不是也要去要饭?
“你说来说去,还是怪我给了他俩馒头。”
张大姐看着丈夫,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刚刚那两个馒头就算是我自个的口粮,晚饭我不吃了,你满意了?”
“你真的没有怪你,我是在提醒你。”
孙治文好声好气的和她说着,他们俩五岁的儿子抬头看着他们。
……
要到俩白面馍馍的人,回去也没藏着掖着,向大伙说着他遇到了好心人,要到了俩白面馍馍。
“柳大,你咋恁有本事啊,你在哪家要嘞,俺闺女刚刚去要,就要回来俩窝窝头……”
“就是嘞,柳大,俺可是恁二婶,咱都是亲人,你瞒谁也不能瞒二婶。”
“柳大,你要来的馍馍借给俺一块吧,恁侄子饿的都没劲说话了。”
“俺也要,借给俺一块,等俺要到了,再还你……”
……
墙角里的周杜娟,一脸羡慕的看着那个刚刚要到两个白馍馍的汉子。
“安子媳妇,瞅瞅人家多有本事,让小杏端着碗去要饭吧。”
周杜娟的婆婆没好气的说道,已经劝这个儿媳妇好大会了,可对方一点都不听劝。
“娘,凭啥让小杏去,你咋不让她哥小兵去?”
闺女小杏是周杜娟生的,小兵是她丈夫和前面的女人生的。
“小兵是男娃,咋能去要饭?要是让人看到,那会被人笑掉大牙的,将来会娶不上媳妇。”
后娘就是后娘,真是一点都没错,别看以前在家里装的对她孙子有多好,真到事上,一点都不为她孙子着想。
“小杏是女娃,让她去要,人家看她小,说不定给的还多哪。”
周杜娟的婆婆抱着半大小伙子似的孙子,好言劝她。
王小兵因为刚刚他的后娘让他去要饭,他此时瞪着她,一脸的不爽。
“杜鹃,要不就让小杏去吧,她年纪小,不懂啥丢人不丢人的。”
周杜娟的丈夫,玉林公社第一大队的会计,王安,也劝着媳妇。
他们大人都要脸,不好意思去要饭,只能让娃去要。
“你咋不去要?”
周杜娟心里的愤怒没地说,见她丈夫也劝她,整个人心中的火气想压也压不住了。
“你这说的啥话,他是你男人,哪有男人去要饭的,男人要饭,往后还有脸咋活?”
周杜娟的公公饿的没力气了,可说起儿媳妇还是中气的很。
“你们怕臊,怕羞,怕丢脸,让她一个女娃,去要饭养你们,你们咋好意思说出来啦?”
周杜娟抱着闺女背过去了脸,她不想再看到他们。
“人家家里都是娃去要,小兵大了,又是男娃,知道要脸了,这种事让小杏去吧。
你不让她去,难不成咱要饿死在这?”
王安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天上又下着雪,他靠在墙上,有气无力的。
他侧着头看向媳妇的后背,心里后悔的不行,后悔当初没有跟着她爹娘一块走。
当时周老二去周杜娟这个二姐家里告诉她可能会发大水的事,还说他们明个晚上走,她要是想走,就去村口等着,到时候一起走。
周杜娟把这事和家里人说了,她丈夫还有她公婆都没有当一回事,还笑话她爹娘是不是神经了……
她知道她爹娘没有把握是不会走的,当时雨已经下好多天了,可能真会发大水。
她很想跟着爹娘走,可丈夫一家不听自己的。
爹娘走的那晚,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没睡着。
半夜的时候,其实她起来了,来到村口正好见她爹娘在那等着,她没敢露面,见他们等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爹娘走了后,没隔几天,双水村就有人陆续拖家带口的离开,还说要发大水了……去逃难。
慢慢的,她们村子里也开始有了动静,她那个顽固的公婆,再也说不出啥了。
在路上的时候,雨下的太大了,地上的水已经漫到膝盖了,扁担上的粮食啥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可以说,她们是从水里,泥窝里逃出来的。
逃出来后,从家里带来的行李已经啥也不剩了,和逃难的人一块走,好不容易才挨到这。
周杜娟要是早知道这样,那晚她说啥也要抱着她闺女和她爹娘走。
也不知道她爹娘,兄弟逃到哪了。
“这事说来都怪她爹娘,这么重要的事,咋能让他们的儿子过来说,都没和咱说清楚,只顾着自己逃,压根不管咱,还有没有点亲味啊?”
周杜娟婆婆说的这话,真是能让人笑死,要是王翠芬在这,非要拿针戳她的嘴。
人家的闺女跟了她这个二婚还带着男娃的儿子,她当初一没请人去周家提亲,二没有正正经经的要迎人家的闺女,三没有给彩礼。
只要是娶媳妇该做的事,那是一件都没做。
她的儿子骑着自行车把人家跳墙头的闺女就那样驮走了,她儿子不懂事,她这个做娘的能不懂吗?
这么多年,她和她老伴一次都没去过周家,两家的村子又不是离的很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可这些年,一次都没来过。
这像啥话?
现在还有脸说周杜娟的爹娘和他们不亲。
周杜娟听的没吭声,最后还是让闺女小杏跟着那几个孩子去要饭了。
……
张大姐正要关灯睡觉,就听有人在外面啪啪啪的砸门,她连忙从床上穿好衣裳下来了,来到大门口,打开大门,见门口乌压压的一堆人。
“你们有事吗?”
“给俺点饭吧,行行好……”
张大姐看着面前伸出来的这么多碗,领头的是俩大孩子,后面跟着一堆的萝卜头。
“我不是给过恁了?”
中间张大姐的门还被人敲响过一次,是个老大娘还有俩男人。
她背着丈夫,偷偷的把家里吃剩的馍馍一人给了她们一个,这刚打发走,咋又来这么多娃?
“你没有给俺,俺和他们不是一家嘞,俺都听说了,你给那个叫柳大的俩白面馍馍,后面又给那仨个人一人一个。
俺也不多要,给俺一人一个就行了。”
领头的男孩又把自己的碗往张大姐身边伸了伸。
“我家也没吃的了,你们去别处要吧。”
张大姐这次慌了,看着这架势,她家有再多的粮食也不够分给他们的。
“他们都说你是好心人,求求你了,你可怜可怜俺们吧,俺兄弟饿的快不行了……还等着俺要饭回去救命哪。”
张大姐听说他兄弟快饿死了,心软的毛病又犯了,让他们小声点,她偷偷的回屋,把家里明个要吃的玉米馍馍给他拿了一个。
男孩见她给的不是白面馍馍,还只有一个,顿时失望了。
“俺也要,给俺一个吧,俺空着手回去,俺娘会打俺的……婶子。”
“还有俺,那奶说了,俺要不到吃的,就不让俺回去,俺小兄弟也饿的不行了,呜呜呜……”
……
张大姐没法子,只好把家里未来几天吃的馍馍都端了出来。
一人一个,可压根不够发的,挤在最外面的王小杏不仅没有抢到馍馍,还被人推了一把,手中的碗都摔碎了。
抢到馍馍的人,一窝蜂的跑了,没抢到的继续朝张大姐要,可张大姐也拿不出来了,只能把家里的大门给关上了。
王小杏跟着剩下的四五个人,敲响了周老抠家的门。
周老抠他们都听到了,可没有一个去开门的。
这种东西一旦开了头,后面就会止不住。
有那家里明明还有粮食的人,还让娃出去要饭,能要回来一点是一点。
外面寒风交加,又下着雪,他们有的蹲在人家家门口,有的躲在墙角,有的蹲在棚子里。
只要回来一块饼子的王小杏,在回去的路上,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吃了一半,藏了一半,想回去的时候偷偷的给她娘。
可刚走回去,周杜娟的婆婆见这个死丫头啥也没要回来不说,碗也没有了,顿时把她的耳朵拧的通红通红的。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啥,开始翻她身上,王小杏捂着不让翻,可没啥用,那半块饼子最后被找到,抢走了。
“小兵,你快吃。”
半块饼子,分了四份,王安,王小兵,公婆一人吃了一块,唯独没有周杜娟的。
“你这个死妮子,人家肯定给你的是一整个饼子,你偷吃了半块,俺让你嘴馋。”
周杜娟的婆婆打着孙女王小杏,嘴里还骂着,
“没见你哥,你爹都饿成啥样了,竟敢偷吃,俺告诉你,有了啥好吃的,都要先紧着你哥吃。
你是当妹子的,要学会让着你哥。”
王小杏被打的一个劲的哭。
“还有脸哭,你就是个没本事的,看旁人家娃多有能耐,要回来的不是白面馍馍就是苞米面馍馍,你就要回来一块饼子……”
“娘,你嫌她没本事,你自己端着碗去要啊。”
周杜娟一把把闺女从婆婆手里抢了回来。
“安子,看看你的好媳妇,竟然和俺这样说话。”
“娘,你就消停点吧,越说话越饿的慌。”
王安吃了那一小块还不够塞牙缝的饼子,肚子更饿了。
抱着闺女的周杜娟,眼圈发红,饥寒交加,耳边还要听着婆婆的指责……
雪下了一夜,周老抠起来在院子里铲雪,王翠芬在灶房做早饭。
周老二给她娘烧着锅。
“你咋不多睡会啊,让你那个懒媳妇起来给我烧锅。”
王翠芬心疼儿子,想赶他回去睡觉。
“娘,我不困了,谁烧都是一样嘞。”
周老二在家干活都是抢着干,王翠芬想使唤刘小娥的时候,活已经被周老二干完了。
王翠芬不吭声了,媳妇都是这样被惯坏的。
早饭,王翠芬蒸了一锅白面馍馍,糟鸭蛋,熬的米油都出来的大米粥,还用羊油炒了个酸辣白菜叶。
从坛子里捡上来一碗腌的萝卜条,滴上麻油,这样简单的一顿早饭就做好了。
这样的饭,放到外面,会抢的打起来。
外面的难民闻到香味,都摸索进了巷子里。
隔壁的张大姐家,俩口子正在吵架,外面还有人在拍门。
张大姐一脸怒火的打开了门,见是昨天那个要饭的。
“大姐,俺又来了,你再给俺点吧,昨个俺老娘吃了俺带回去的馍馍,多喜欢,说你是大好人。”
柳大不好意思的伸着碗,其实他今个是不想再来这家找这个大姐要的,可其他家要不到,要半天才要到一个窝窝头。
“我家也没有吃的了。”
张大姐语气有些冷淡。
昨个她好心好意给他两个馍,他回去竟然乱说,弄的人都来她家朝她要,今天她男人看到家里的馍没有了,和她吵了起来。
“大姐……”
柳大卖苦的话还没说出来,张大姐就从里面关上了门,他只好去了旁家。
王翠芬她们坐在桌子上吃着饭,
“蛋儿,吃个鸭蛋,好好补补,看都瘦了。
中午,咱蒸大米饭,炖鱼肉!!!”
猫蛋无论吃多胖,在王翠芬这个奶奶眼里,总是瘦的。
“娘,我想吃甜米饭。”
刘小娥吸着鸭蛋油,眼睛亮亮的瞅着王翠芬。
“吃吃,吃个屁,今天中午你做饭,别想给我躲懒。”
王翠芬骂着儿媳妇。
“哼,就知道使唤我。
不给我做甜米饭吃,往后我再也不听你的了。”
“你试试?”
王翠芬凉凉的撇了一眼刘小娥,刘小娥顿时不吭声了。
“做吧,又不费啥功夫。”
周老抠话刚落地,就被王翠芬瞪了一眼,周老抠连忙说道,
“主要你好几年没做过甜米饭了,吃过的都说好,别说娃惦记,就连我也惦记。”
王翠芬做的甜米饭不是寻常的甜米饭,而是有讲究的。
“是啊,看爹都想吃,你就做吧,往后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有了刘小娥的话,再加上猫蛋和儿子都说想吃,让她露一手,王翠芬只好矜持的同意了。
吃完饭后,王翠芬揣上红糖票,想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红糖,只带了猫蛋,刘小娥也闹着非要跟着。
一打开大门,四目相对,准备敲门要点饭的周杜娟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