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一铝锅蒸的米饭,一盘香肠,一盘糟鱼干,一盘凉拌花生米,没有人去叫屋里的赵玉兰出来吃饭,就连周卫红往屋里看看,也不敢去叫。
“家里还有鸡蛋没?猫蛋爱吃鸡蛋,我给她炒两个。”
王翠芬问大儿子。
周向北在橱柜里扒拉半天,只扒拉出最后一个鸡蛋。
“家里咋就一个鸡蛋了?是不是都是被你媳妇弄她娘家去了?”
王翠芬虽然没在城里生活,但听人说过,在城里过日子,公家按人口发/票证,啥肉票,鸡蛋票,肥皂票……刚刚她从赵玉兰手里夺过钱和票证,票证里就剩下两斤肉票了,还有一斤豆腐票,三斤菜票。
这个月还没过去一半哪……真真是个偷家贼。
周向北不吭声,算是默认了,前段时间赵玉兰的大姐过来,从家里拿走了一篮子鸡蛋还有四斤大肥肉。
等喷香的鸡蛋炒好后,王翠芬直接把鸡蛋放在了猫蛋面前,没有让周卫红她们仨吃的意思。
“爸,我也想吃鸡蛋。”
周卫红她们眼馋的看了眼炒鸡蛋。
“娘,要不把鸡蛋放到中间,让四个孩子一块吃吧。”
周向北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娘。
“吃啥吃,你们天天在城里都能吃上鸡蛋,你们的姐姐在乡下尽受苦遭罪了,这鸡蛋应该给她吃,让她好好补补。
再说了,你姐姐她是城市户口,打生下来,就带着粮票,肉票,鸡蛋票的,可分给她的这些票,都进了你们的肚子,就这一个鸡蛋,还想和你们姐姐争,真是不像话。”
王翠芬没有管儿子,瞪了孙女周卫红她们一眼。
猫蛋吃着奶奶王翠芬给她炒的鸡蛋,碗里没有给她盛米饭,直接让她吃鸡蛋,吃菜,王翠芬把桌子上的糟鱼还有香肠片,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往她碗里夹。
“奶的猫蛋,多吃点,在火车上中午都没吃,肯定饿坏了……”
周卫红见这个坏奶奶对这个猫蛋这么好,心里顿时泛酸起来,怕桌子上的好菜都被奶奶夹给这个乡下来的猫蛋,她也连忙往自己碗里夹,在夹第二筷子糟鱼的时候,就被王翠芬用筷子打掉了,
“你这孩子,吃饭咋一点眼色都没有,你夹了几筷子了?这些东西你们天天吃,还和你姐姐抢,能不能懂事点,你也就比你姐姐小一岁,看你姐姐多懂事。”
周卫红委屈的不行,把夹菜的筷子缩了回去。
“儿啊,你说说你这三个孩子,吃个饭咋这么费菜啊,搁到你小时候,这么一小点酱豆就能就三个大馍馍,你这三个孩子真是一点都没学到你身上的好,吃这么多菜,这不就是败家吗?”
周老抠看不顺眼,刚刚老四吃一口饭就两口菜,老三一口饭就三口菜,老四更过饭,一口饭没吃,竟然夹了四次菜,两次香肠,两次糟鱼。
“来,爷爷给你们分菜,一人一片香肠,你们仨人吃一条鱼就够了,看这鱼多大啊,今个你们奶蒸的米饭也好,不用菜就能吃两碗。”
周老抠站起来,把装有香肠的盘子,往她们碗里各夹了一片香肠,见二孙女碗里的糟鱼还没来得及动,就把它夹出来,用筷子一分三段,一人一段,然后剩下的三盘菜都放到了孙女猫蛋旁边。
然后示意周卫红她们,
“吃吧。”
“爹……”
周向北见他爹老毛病又犯了,想把那盘花生米拿过来,让卫红她们仨吃,被周老抠给拦住了。
“拿啥拿啊,她们碗里不是有菜吗?真是一点都不会过。这次来,我和你娘给你们拿了一罐子酱豆,够你们吃好长时间了,以后吃饭就吃那个,既下饭又能把菜钱给省了,多好。”
“就是,要是知道她这么不会过日子,还把东西偷着给娘家,当初我和你爹说啥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王翠芬才不管孙女周卫红她们在场哪,她就是说给她们听的,还有里屋那个货。
吃完饭后,
“小红,去把碗还有锅给刷了,这么大了,搁我们乡下,这么大的娃,啥都会干了。”
“我不刷,你咋不让她刷。”
刚刚在桌子上吃饭就憋着一肚子气的周卫红,刚放下碗,听到让自己去刷碗,顿时忍不住了,指着猫蛋,气愤的瞪着王翠芬。
“你姐姐身体不好,又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不能刷碗,你是做妹妹的,应该多体谅姐姐,多心疼她,快去把碗给刷了,不刷的话,晚上就给我饿着。”
王翠芬这次非要给她们立立规矩才行。
周卫红忍不住哭了,一边用袖子擦着眼,一边泄愤似的,用竹刷使劲划拉着铝锅。
“呀,卫红,今天咋是你来这刷碗刷锅啊,听说你奶奶她们来了,哎呦,你咋哭了啊?”
院子里传来秦嫂子的声音。
“她婶子,没啥,这孩子小性的很,被她娘惯的不成样子,我让她刷刷锅,就委屈成这个样子……女娃家大了,就应该学着干事了。”
王翠芬站在门口,冲院子里的秦嫂子说道。
“婶子说得对,孩子有这么大了就该使唤使唤。”
“卫红啊,你奶奶是为你好,你有这么大了,是应该学着刷碗干啥的,我像你那么大,都会站在板凳上给猪熬菜汤了。”
秦嫂子娘家也是农村的,小时候没少干活,平时吧,她就觉得这个玉兰太惯孩子了,这卫红被她惯的,小姐脾气大得很。
“娘,卫红还小,她平常在家没干过啥活。”
周向北心疼闺女。
“小啥小,你二爷家的孙女,比她还小哪,都会上山割猪草了。”
王翠芬冲着儿子周向北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把他扒拉到一旁进了屋
“娘,我这些年没回过家,老二两口子咋样啊?”
周向北下面还有个兄弟,叫周向南,当初家里穷,只能供得起一个,他兄弟向南为了大哥能上学,就说啥也不去上学了,周向北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亏欠二弟的。
他当初凭着多上了几年学,在海城当上了工人,有了铁饭碗,吃上了公家粮,要是当年上学的是二弟向南,那现在在老家地里刨食的就是他周向北了。
可以说,他现在之所以能当上一个月拿二十八块钱工资的工人,多亏了二弟。
“还是老样子,这些年,老二媳妇的肚皮一直没动静……”
王翠芬没有再往下说,其实老二两口子一直想让老大把猫蛋过继给他们,当年,老二两口子总是要不上娃,啥药都吃了,就连偏方蚂蚱都吃了半箩筐了,可没啥用。
那阵子老二媳妇想孩子都快想魔怔了,隔三差五的说她肚子有动静了,直到老大把猫蛋从城里抱过来,老二媳妇就啥病都好了,当天晚上在门口撒泼,晚上非要抱着猫蛋睡。
这些年,老二两口子早就把猫蛋当成自己的娃了。
老二媳妇现在连生娃的药都不喝了,整天搂着猫蛋,她已经和她还有老头子说过很多次了,想让她们来给老大说说,把猫蛋给她。
她们坐上火车那几天,这个老二媳妇,天天在家撒泼,各种闹,不想让猫蛋给老大,非要让她们给老大说,还说她们反正有三个孩子哪,可他们这咋和老大张嘴啊。
其实叫她说,把猫蛋给老二两口子也成,因为啥,因为老大两口子,尤其是那个老大媳妇,一点都不疼猫蛋,是个偏心眼子。
如果把猫蛋单独放在这,那个赵玉兰还指不定咋苛待她的猫蛋哪。
就是不知道猫蛋咋想的,虽然她年纪小,但还是要问问她才行,王翠芬想再观察观察老大两口子,这件事埋在心里先暂时不提。
“你过来,快看娘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王翠芬打开带来的包,从里面先搬出一坛子酱豆,一包从树上撸下来的槐花,一包村里打下来分的枣子,五双针脚绵密的黑布鞋,还有一瓶子腌的酸黄瓜,家里自留地种的茄子,辣椒……葱,还有一条子风干的咸鱼以及一包青皮咸鸭蛋。
“娘,你们是不是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我拿过来了啊?”
周向北看着桌子上都快堆不下的东西,鼻子发酸,这年头乡下日子不好过,家里明明就数他过的最好,应该经常往家里寄点钱才对,更何况自个的闺女还让娘和爹帮他们养着,可他总共就往家里寄过三次钱。
他不孝啊……
“都当爹的人了,哭啥哭啊,你兄弟说了,你在城里孩子多,难免有不够吃的时候,就让我和你爹把家里那半袋花生也给你背过来了。”
来的时候谁能想到儿子在城里过的是这种日子啊。
“咱就不应该给他拿,窝囊虫一个,管不住家,让一个女人爬到你头上拉屎,把你给拿捏成了那个样,连自己的工资都守不住,我周老抠咋会有你这样的种。
自己的工资不说养孩子,养爹娘,被媳妇拿去养她爹娘一家,哼。”
周老抠心里憋着一团邪火哪,自个的爹娘,闺女在乡下过的啥日子,用脚指头想都能想的出来,他们把儿子养这么大,倒让他挣钱去养外人,真是怎么想,怎么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