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
霍北戎手指尖抵着额头, 疲惫到了极点。他手中挂断刚刚和霍澄交谈过的电话,脸色苍白。
像是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就在短短的一天之内。
他失去了两位至亲。
而一切的源头, 是他疯狂的猜忌, 是他笃信的一段梦境,那一场关于前世的,苏南背叛他的梦。
电话里, 霍澄还不知道苏南已经死了。
依然哽咽着求饶,“哥, 我……对不起, 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欺骗你,我以为他会因为孩子嫁给我,我没想到, 我, 我实在没想到……哥, 你原谅他吧, 他只是想和你结婚, 他只是很着急地想挽回你……那个孩子生下来我养,好不好,哥,你让他生下来, 你别伤害他身体……”
嘟嘟嘟。
电话在无意识里被挂断。
真的不是霍澄的。
霍北戎缓缓走向那被白布裹着的人,眸光灰暗。
苏黎说过, 在他救下苏南后,苏南还曾经那打电话给他。
他说他不想再骗他了。
就像是撒了第一个谎的小兔子, 不得不用更多的谎言, 去掩饰, 去遮盖。
而无数破绽让他更加笃信他的欺骗,却反而忽略了最简单也最直观的验证方法——
DNA鉴定。
苏南的确是在骗他。
这是他一眼就能看破的事情。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
苏南也是被骗的。
他误以为自己肚子里的真的是野种,却又不甘心放掉这最后一次豪赌的筹码,才会这样孤注一掷地欺骗他,戏弄他。
苏南很喜欢他。
苏南……不想和他离婚。
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挽留他。
而他,却一次次地怀疑苏南,对他不好,让他在一次次磋磨里更加失去和自己坦白的勇气。
一开始,苏南就是和他有婚约的。
到底为什么。
他冷落他三年,只把他当无用的花瓶,从没正眼看过他。
是他把他弄丢了。
再找不回来了。
“霍先生。”
身后的秘书小跑着,将一份最新的鉴定报告送来。
霍北戎拿起报告,刚看过第一页,就听到秘书说,“孩子……是,是您的。”
仿佛是最后一道重疾。
霍北戎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手颤颤巍巍地放在苏南的肚子上,另一只手握住冷冰冰的金属杆,额头靠在手背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哽咽。
“重来……”
“好不好。”
“我不跟你说再见……好孩子,你,你别……”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疼你。
可是求你。
你别走。
也别带走你小爸爸。
你们是我……仅有的亲人了啊。
“霍先生,希望您能节哀。”
从小到大,他都不曾拥有过一个完整的家。十五年前,他的家被一个‘野种’毁了,再也拼凑不回来。
十五年后。
他却将亲生儿子怀疑成野种,在愤怒和嫉妒之下失去本该有的理智。
再一次将一切葬送。
“我喜欢你,南南,我不跟你离婚,就算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不会和你离婚,我……我只是生气了……你一骗我,我就……”
“他是我们的孩子……”
“南南,他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怎么……走到这一步……”
霍北戎牙槽咬出血,唇角泛着殷红。
一点点咳嗽声,让血溅在苍白的盖布上。
“回来,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们……回来。”
他把他最心爱的两个宝贝,彻底弄丢了。
这辈子再也找不回来。
……
苏南的生日在二十七号。
十年后,霍北戎鬓角长出了些许白发,看上去憔悴很多,眼神依旧沉静,却不见什么光亮。
秘书开着车,载着他到一家最近卖的很好的马卡龙店铺里。
“霍先生,您想买这个吗。您等等,我给这家店老板打个电话……”
“不用。”
霍北戎推开了门,外面下着小雨,秘书急忙挂断几乎是秒接的电话,拿出一把伞跟上去。
霍先生这意思,是要亲自排队?
这队伍可长着呢,排到了街的那一头。
“你回去吧。”霍北戎接过对方的黑伞,站在了队伍最末端,“车留下。”
秘书似乎意识到什么。
再低头确认了一下日期。
一群拿着纸风车的小孩从路中间跑过,将秘书微微撞到。
“抱歉抱歉。”身后的女人急忙追上来,“孩子不懂事,真的很抱歉。”
霍北戎盯着那孩子的背影。
看上去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穿的也是附近学校的校服,他薄唇轻抿,“没事。”
“妈妈,我想吃这个。爸爸答应过给我买的。”
“可是买这个的话,要排至少一个小时的队哦。”
“可是我想要……”
孩子的父亲跟了上来,“好啦,你先带他回家,我在这排一下就是。难得他过生日。”
霍北戎将伞抬起,看着湿润的天空,寒凉的风吹过他的脸颊。
在孩子的生日,排着长长的队伍买下他们最想吃的甜品。
这是每个父亲都会做的事情吧。
多么简单的幸福。
笔直的身形和高挑的身材让他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他和苏南曾经有过三年婚姻,但那些记忆已经很淡薄了。他甚至有时候根本都想不起那三年的苏南是什么样子。
让他记忆深刻的。
是那一夜疯狂之后,怀上他孩子的那段时间。
鲜活,明媚。
苏南一直活得恣意张扬,有些小坏,有些算计,有些骄傲。
结婚三年。
他没有送过苏南一束鲜花,一颗宝石,没有陪他看过一场电影,旅游过一次。
他们的合照,都寥寥无几。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请问您孩子喜欢什么味道,可以任选九个搭配有活动价。”
店员的声音打破他的回忆,不知觉间,一个小时竟然也可以过的这么快。
“我……不是很清楚。”霍北戎很少在面对提问的时候,给出这么模糊的答案,“各来一份吧。”
“可是,我们这里的口味一共有七十八种哦。您真的要都买吗。”
那时候店员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您孩子喜欢什么味道,草莓,抹茶,葡萄?您如果不确定的话,可以打电话问问您的妻子。或者,您可以随便挑几样买。”
男人穿着定制西装,看上去贵气非常。他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一眼看过去就很有钱地男人有什么理由,会忙到连自己九岁孩子喜欢的口味都不知道的程度。
“都买吧。”
霍北戎下颚绷得很紧。
买下最后一份礼物,他开着车在黄昏的雨水里消失。
“生日快乐,南南。”
霍北戎走到墓园里,看着照片里始终年轻的照片,喉头一滞。
“我给你……和宝宝带了礼物。”
三十二岁的苏南会喜欢什么呢。
一场枫叶旅行,一颗贵重的红宝石项链,还是独处的深夜里落地窗边温馨的烛光晚餐。
霍北戎拿出一块拍卖下的名贵手工手表,和一枚刚刚打磨好,最新设计的戒指。
“不知道你会更喜欢哪个,我就都买了。”
霍北戎微笑,“我感觉,应该都很适合。”
伸手将一束漂亮的玫瑰花放在墓碑前,轻轻擦去上面的尘埃。又抚摸了一下不远处的小墓碑,将冷藏袋包好的冰激凌马卡龙摆在那边。
按照预产期来算,苏南和孩子原本应该出生的日期很接近,只差三天。
霍北戎想过,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很恩爱,这个孩子也健康的出生的话。
他应该已经九岁了。
已经上小学了。
“爸爸给你也带了礼物。”霍北戎将马卡龙盖子打开。
五六盒摆满了一地,琳琅满目,香甜可口。
“让小爸爸先选味道好吗,你知道,小爸爸很挑食的。”
霍北戎指尖轻轻抚摸着墓碑,“喜欢什么和我说,我三天后,再给你们带。”
日渐西沉。
红宝石戒指沾着枯草的灰尘,散发着艳丽的光泽。
手表的指针,一分一秒不停地往前走。
而那四盒,耗费霍家家主亲自排队一个多小时才买来的冰激凌马卡龙,已经开始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融化。
一片狼藉。
霍北戎在这里坐了很久,都没有起身。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霍北戎接听。
“我说过,今晚是我陪伴家人的私人时间,不会接听任何电话,如果再有第二次,你会被解雇。”
电话里的道歉声诚惶诚恐。
霍北戎挂了电话。
天边最后一点余晖收起,天空乌云再一次聚集起来,眼看着又下起了雨。
“抱歉,我向你保证,生日这天,以后绝对不会让别人打扰到我们,别生气了。”
霍北戎撑着伞,站在两座墓碑前,道歉道得很认真。
他的妻子是个脾气有些骄纵的小少爷,一点怠慢,都会气很久。
很难哄的。
“不然,你戴着项链试试。”
“很好看,我们南南,永远是最好看的。”
如果没有苏醒那段记忆就好了。
他以为,前世的记忆是一场拯救,可原来,是更沉的深渊。
十年里。
霍家很多人给他介绍过更多的联姻对象。
劝他可以走出那段伤痛,重新开始一段婚姻,甚至,可以生一个孩子。
可霍北戎出不来。
他的妻子,只能是苏南。
他的孩子,也只有这一个。
谁也无法替代。
他和任何人开始,都不会是‘重新’,在苏南死去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了‘重新’的任何可能,只能沉浸在这段虚假的快乐里,唱着一场永不结束的独角戏。
他站了很久。
久到不远处墓园外,有些不放心等待着他的霍家其他保镖佣人们都露出复杂的神色。到底还是没一个人敢上前去打扰。
终于。
霍北戎拿起小墓碑旁已经完全融化,变得黏黏糊糊,看上去根本不能再吃的粉红色马卡龙。
淅淅沥沥的雨再一次下起。
将霍北戎浑身都淋得湿透。
他将黏糊糊的一团,送进嘴里,唇角带着浅浅的温润笑意。
“好吃吗。”
“给爸爸也尝一个吧。”
雨水将一切都打湿,就连他指尖脏兮兮的甜味也一并冲淡。
霍北戎不得不承认。
他曾经离幸福,这么接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