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找到吗。”
“没有, 两位少爷。”
书房里,许沉和程谨深二人脸色沉郁,长相相似, 刚刚相认的兄弟不约而同沉默地坐着,眉头深锁。
就在昨晚。
他们找不到人, 已经调出了监控录像,确认了言言离开的时间。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还发现别的事情。
程谨深摩挲着手中的银行卡——那20亿,竟然就放在书桌下。
那孩子把话说得那么决绝,难听。
到头来, 还是舍不得啊。
舍不得把生活了二十年的程家推入深渊,舍不得, 拉着所有人跟他一起落魄。
只不过是嘴上凶蛮而已。
银行卡磕在桌子上的声音轻重不一,搅得许沉心烦, “能不能不敲。”
程谨深下颚微收,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满,“那还不是你,你不那么着急回到程家,能把他惊动吗。”
许沉眼风锐利,“程总好大的本事。二十年前看不住亲弟弟, 二十年后看不住假弟弟。倒是很会找人发火。”
正端着两倍提神咖啡推门而入的管家:“……”
“二位少爷先别吵了。谨言少爷没有带药, 跑不远的。”
这句本来是安慰的话, 却不知怎么触动到二人的神经。
是, 他没带药。
这么久了, 要是病发了可怎么办。
许沉神色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程谨深也终于发话, “再打电话给周家, 还有,把程谨言的事情告诉秦昀,要他帮忙找。”
楼下传来女佣的惊呼声。
许沉和程谨深耳朵灵敏,直接冲出书房,“怎么,是周家打电话来了。”
女佣脸色十分苍白,手中握着旧式听筒,惶然无措。管家一看那六神无主的神色就感觉到有些不妙。
“是,是警察打来的。”
管家松了口气,“是谨言少爷被拘留了?”
他出门在外,没人护着。脾气也总是骄纵,惹出一些事情也不奇怪。
人找到了就行。
听到管家这么问,程家两兄弟的脸色也不约而同地松了松。
找到了就好。
他没偷20亿,就不算重大经济案件,到警察局写个悔过书也就差不多了。他从小被娇生惯养,离开了程家,在外面也根本生存不了。
程谨深和许沉同时想。
如果哥哥(弟弟)不同意,他也总归能是养得起这么个废物闲人。
程谨深理了理领带,口气散漫地下楼,脚步肉眼可见地轻快了些,“真是,五千万都不够他花,一天天就会给我惹是生非……”
“不,不是。”
女佣额头沁出豆大一颗的汗珠。
“是,是他们说。”
“找到了谨言少爷的,尸体。”
咚。
许沉走得快,一个没踩稳,竟直接走半截楼梯上直跪着摔下,他手撑住冰冷的木质地板,抬起头看着女佣。
而刚走了两步的程谨深蓦地眼前一黑。
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许沉飞奔而起,被撞伤的膝盖好几次踉跄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
他夺过女佣手里的电话。
“什么,什么话……言言呢,言言在——”
一个字比一个字拔高。
却挡不住那几个字灌入耳朵。
“您好,程先生是吗。”
“您的弟弟,程谨言的尸体——”
“找到了。”
***
程谨言死了。
许沉和程谨深坐在警察局里的长廊上,确认过程谨言的尸体后,再没说出过一个字。
兄弟二人的手上还沾着点血。
如果不是警察拉开得及时,周陵几乎就要被打死了。
许沉那拳头如铁水浇筑,一下一下都是要命。
“你带他跑什么,你带他跑什么!”
“他心脏不好,他没带药!”
“五千万,你知不知道,那五千万是秦昀的,他根本没有钱,他……”
许沉心头一闷,牙槽被生生咬出血来。
“他连医院都去不起啊。”
周陵摇头,“不对,我,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我不知道他有心脏病,他怎么可能……”
秦昀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饶是看到这么个场面,他还是脚步虚浮地进门去,亲眼确认过那个人的尸体才出来。
没多久,医生的化验单开过来。
是先天性的心脏病,因为早产。可的确是在成年后才渐渐显现出病症来。
周陵满脸的血,看着那化验单宛如疯癫。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带着血落在地面上,“你们不逼他,他能跑吗。”
血糊糊的脸抬起,周陵眼睛里都是赤红一片,“他求我,求我带他走。你知道他说什么。”周陵将目光挪到程谨深身上。
“他说。”
“求求你,带我走。如果他们知道许沉才是程家的,一定会杀了我的……”周陵低声,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声音嘶哑中又有些可怖,咳嗽两声带出血沫,“他的程家身份是假的,他的未婚夫也是假的。”
周陵紧紧攥着地面,落下几道鲜红的手印,“只有我,和他从小长大的情分,是真的。”
“他只能依靠我。”
周陵泪水啪嗒啪嗒地不停落下。
“你们为什么不给他钱,为什么停掉他所有的卡。”
周陵指甲几乎折断,佝偻着身躯,发出一声难耐的哽咽,“为什么连去医院看病拿药的钱都没有,为什么……”
秦昀走到周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没有自己动手,而是让身后跟着的,学散打出身的保镖直接一脚踹在了周陵的心头。
秦昀缓缓蹲下。
“你不吓唬他,本来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狗屁长大情分。”
“周家算什么东西,你们程家也是,丢了人,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如果你们早些说,这艘船根本没机会离岸!”
“他偷了二十亿,我们怎么敢外传……”程谨深的声音有气无力,似乎疲惫到了极致,连解释都不愿意。
秦昀却怒火正盛。
命令手下人动手,将程家兄弟也打伤。可他却也很清楚,程谨言之所以连医院都不敢去,连个落脚点都找不到,也是因为他停了程谨言的卡。
为了区区五千万。
他停了他的卡,断了他的买药钱。
让他送了命。
变成了这样一具冷冰冰的,什么都不是的尸体。
不远处的警察已经冲进来将他们混战中的一个个都隔开。
可不管他们再怎么在惊怒之下互相撕咬,狂吠,也改变不了他们重要之人已经彻底死去的事实。
三年后,在程家和秦家的相互倾轧之下,周家破产了,产业被瓜分殆尽。
听说,周家老爷子原本有个孙子最是聪明,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浑浑噩噩,进了疗养院休养,好像有些精神都不正常。
而秦昀,和程家解除婚约不说,更是和程家彻底闹掰。
对峙多年后,因为他终身未娶,后继无人,年仅三十五岁就签了财产捐赠协议,渐渐淡出商圈。
许沉接管了整个程家的产业,替代程谨深,成为了A市名副其实的新首富。
他买下了更大的庄园,建造了巨大的喷泉雕像水池——这是程谨言从前所喜欢的,恢弘又气派,只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许沉经过一天疲惫的工作。
回到家里,打开衣柜,又看到被挂在最里面的那件校服。
许沉的眼神沉痛。
今年,陈云玲出狱了。
又到了程谨言忌日这一天,墓碑前出现一前一后五道人影。
最后出现的,是许沉和陈云玲。
他们打着黑伞,陈云玲一直在哭。
“他,他其实。”
雨水噼啪打在陈云玲伞上,她捂着嘴,泣不成声,“他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程家的孩子,我……我告诉他的时候,已经宝石陷害案以后。”
许沉微微愣住。
这个是他没有想到的。
事隔十年。
他才再一次,从陈云玲口中,听到了当年的真相。
“他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被抱错的,不然,他怎么敢陷害你……他胆子很小,他其实和我很像,很像的……”
陈云玲啜泣着,抚摸着石碑前栩栩如生的照片。
“对不起,是妈妈那时候没有保护你。”
“妈妈只是不想看你继续伤害许沉,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沉哽住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些猜测,可还是追问,“那他以为是什么。”
陈云玲温柔又哀愁的眼眸缓缓抬起,这双眼睛,和程谨言真的很像。
许沉几乎有一瞬间呼吸都停住,耳边似乎能响起程谨言的哭声。
“他以为你是私生子。”
许沉指骨渐渐泛青。
“他以为他是正牌少爷,你是个来抢夺他财产的私生子……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假的,否则,他怎么有胆子……这样对你们……”
风雨飘摇,许沉手中的伞十分不稳,有些东斜西歪的。
“等到他发现一切的时候。”
“已经太晚了。他已经彻底得罪了你们,所以,他只能跑。”
他唇色很淡。
陈云玲一直在哭,许沉喉头仿佛被什么糊着,很久都没有作声。
“是我不好。”
“言言,是妈妈错了。”
陈云玲拿出绢帕,将照片上的灰尘一点点擦拭干净。
“妈妈不该威胁你的,妈妈也不知道,你那么胆小。”
冰冷冷的雨水彻底打湿许沉的裤脚。雨伞落地,额前碎发处,雨水一滴滴落下。
许沉缓缓跪在了那一座墓碑前。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一直以为,至少陈云玲,自始至终都是爱程谨言的,原来,不是。
那个时候。
陈云玲选择了他这个养子。
她也把言言放弃了。
颤颤巍巍的手指,触摸上冰冷的墓碑。
“你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是不是。”
没有一个人帮你。
没有一个人要你。
“我爱你,言言。”
许沉哽咽着,手指在墓碑出擦出两道血痕。
“我是爱你的啊。”
就算你陷害我,就算你欺骗我,就算你不爱我。
——我也很爱很爱你。
——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
可这句话,终究来到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