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雪心中一片闷痛。
等不及那人回答, 一道天雷落下。他将时雾紧紧拥在怀里,撑起一道法力将他稳稳护住。
轰隆隆。
声势浩大。
时雾看到季元雪唇角溢出鲜血,一瞬间慌了, “师尊!”
“别过来!”
季元雪划下一道阵法,将时雾困在小竹屋里。不行, 他的法力还是不足以驱散天雷, 只要他还活着, 他必然就会一次又一次迎来飞升之劫。
时雾必死无疑。
他不能让他死,他得保护他!
季元雪擦去唇角那点血迹,道,“阿云, 剑拿好。”
时雾那一瞬间说不清什么感觉。
明明是温柔的话, 听上去却像诀别, 让人无端端生出一种惧意。
“不, 我不拿。”
他记得上一次,师尊就是把剑给了他,就死了,和百年前莫名重叠的场景,让时雾犹豫着拒绝, 他眷恋地抓紧了季元雪的衣袖,“这是师尊的剑, 师尊自己拿着。”
季元雪没有强迫他,只抬起手,仙袍猎猎, 衣袂翻飞。
“那你乖乖在我身后, 不要乱走。”
眉心仙印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他抬头看着无尽的苍穹, 眼底渐生暗光,“我会护着你,你不会有事的。守住阵心的位置便可。”
“嗯!”
时雾感觉脖颈处的道侣印瞬间滚烫一片,忽地又惊呼,“师,师尊!”
恍然间,似乎感觉到什么呼应,看向季元雪的背影。
师尊身上——
为什么有和他一模一样的道侣印!
时雾宛如五雷轰顶,根本什么都想不了了,他飞快地想要冲出去,却被一道道仙障阻拦保护着。
季元雪,他是季元雪!
“说了不准出来,守住阵心!”
似乎有很多东西在他脑海里渐渐连成一条线。
时雾看着那人的眼神,一时间,才发现那眼神里果真也有凡人季元雪的影子。
脖颈处的道侣印滚烫。
时雾似乎意识到什么。
“你是他,你,你……师尊,你!”
轰隆隆。
一道惊雷劈下,季元雪身上仙气被打出重重惊澜,一瞬间天地似乎都为之撼动,时雾如果不是藏在阵法里,一定被波及得魂魄都要碎掉。
如此,如此难挨的雷劫!
季元雪那么坏,师尊那么好。
他们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可若不是一个人,他又怎么会和自己同结道侣印。
“季元雪,季元雪!”
时雾大喊着,倏然间红了眼睛。
时雾脖颈处的道侣印滚烫得仿佛要烧起来,那种感觉从未如此清晰,随着季元雪的最后一缕魂魄归位。
道侣印熠熠生辉,无不印证着,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的心意是如此相通。
他们是一对有情人。
轰隆隆——
天空中顿时雷声震耳欲聋,几乎登时就要劈下。这一次时雾看得清楚,雷劫所朝的方向,分明是自己所在的竹屋阵法!
“季元雪,你回来,你仙体未愈,魂魄刚刚补好,你,你根本扛不住的!”
时雾捂着心口,拼命拍打着仙障的边缘。
可他如今只是废人一个,根本无法闯出去。
时雾漂亮的挑花眼里渐渐氤出了雾气,阵心的离水剑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激发出无尽的仙法加固了仙障,死死守护着阵法中的时雾。
而他一抬眼,就看到季元雪因为拦下一道天雷而半跪在地,灵脉受损,周身的仙气都开始逐渐溃散。
“不,不……”
时雾蓦然间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你放我出去,那雷是劈我的,它是劈我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季元雪的仙缘也如此浓厚。
他们本就是一人!
“对不起,阿云。”
季元雪手指进一步收拢,想要再一次捏碎时雾的情根,独自赴死,“当凡人那段时间,是我对你不好,让你吃苦了。”
季元雪唇角溢出一缕鲜血,眉心的仙印忽明忽暗。
他如今,竟连……捏碎此人情根的法力都没了。
抬头,看着即将落下的惊雷,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他,可还喜欢我。”
惊雷声中,他的声音听得不大清楚。
时雾一时间心底百感交集,他曾经恨不得季元雪去死,可是到了这一刻,看着为了自己抗下一道又一道雷劫,几乎神魂俱灭的那人。
又惶惶然间,哽咽着泣不成声。
“我,我……”
轰隆隆——
惊雷在头顶乍现,为了听到一句回答,季元雪再一次撑起仙障强行抵挡住天雷的击打,在一片剧烈的心跳声里,承受着雷霆万钧的裂骨之痛。
借着雷劫,跪地吐出两口鲜红的心头血。
没有半分犹豫,再一次以鲜血,加固着面前的阵法。
“师尊!”
时雾朝着他爬过去,却被一层薄薄的仙障拦住,“季元雪,你,你怎么了,你受伤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避开啊,你为什么不避开!”
季元雪唇角苦笑。
这劫,他渡不过的。
百年前没渡过,这一次,也还是——渡不过。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心爱之人去死。
“不喜欢也好。”
得不到他的回答,季元雪释然着伸出染血的手,轻轻触碰仙障。
时雾不知所以,也抬起手,隔着薄薄的仙障和季元雪贴着手掌,这个动作在这惊天骇地恍若灭世的雷劫里,透着无尽的温情与眷恋。
他看到季元雪唇色极淡,唇角满是血色,眼底鎏金的光芒闪烁着,温柔,却又暗藏着决绝。
“今日过后。”
季元雪将离水打入阵心,将体内最后的法力渡入剑身,以残破的神魂设下一道无比强韧的阵法,将时雾重重护住。
“便将我彻底忘了吧。”
时雾仿佛意识到什么,“不,不……”
季元雪温柔地笑过,在他脚边开出两朵佛桑花,花香弥漫在他身边。
“原谅我。”
“活下去。”
他会死。
他虽是九天帝尊下凡,可他如今只是个尚未飞升,魂魄都堪堪聚齐的凡人季元雪!
不行的,他根本扛不住这一道道的雷劫。
时雾眼底渐生惶恐。
他听别人都说,凡尘界飞升修元界百年里总有几人,可修元界飞升仙界,却是千万年难出一个。
就是因为。
九天之劫,最是凶险,多少仙魂都是折损在这里。
原来——
师尊的劫,是情劫啊。
百年前,师尊已经在这劫难里死过一次。靠着救世的功德才能重新转世,再得飞升。
如果这一次,季元雪再死。
一定就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他会彻底魂飞魄散。
再无转世的可能。
想到这里,时雾好似鼓起最后的勇气。转瞬间握上离水剑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最后一刻将剑柄生生拔出。
护着他的阵法转瞬间溃散,惊雷瞬间将小竹屋包裹着,形成一道不断闪烁的雷阵,将时雾死死困住。
季元雪大惊,眼底露出惊骇之色,随着一道天雷落下朝着他狂奔而来。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了。”
“你的劫……是我。”
时雾将离水剑深深刺入心口,鲜血的腥气将身下的佛桑花香彻底掩盖。
“我死了,你就可以飞升,是不是。”
狂风呼啸,风云涌动。
季元雪堪堪接住他软倒的身体,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
“不,不——”
时雾吐出一口鲜血,染红季元雪的衣袖。
“你太坏了,季元雪,我,我还没有原谅你。”
“可是,可是知道你是师尊……我又,又觉得很开心。”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滴落在泥土里。
随着他生命的流逝。
季元雪眉心的仙印却越发明亮,仿佛酝酿着蓬勃如朝阳的法力。
“因为,我和你之间,从没有过别人。”
时雾声音渐渐弱去。
他是如此的绝望,抱着他心爱的道侣,几乎不知所措。
“不,我,我会救你,我不是说了,我会护着你!你拔剑干什么,你破阵干什么!”
时雾伸出手,抚摸着季元雪的脸颊,“原来,我是你的一个劫啊。”
“真的好痛,真的好辛苦。渡劫……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呢。”
季元雪将他堪堪抱起,想带着他走出雷阵,可一道惊雷劈,又堪堪跪跌在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种要紧的时候,他非得是如此废物的凡人之躯!
连所爱之人的性命都护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气息越来越微弱,什么都做不了。
一次次爬起,又再一次跌倒。
直到身上最后一缕仙气都散尽。
季元雪几乎将牙槽要出血。
便是仙气散尽了,他一寸一寸地挪,也要带着时雾爬出这道天劫雷阵。
“别说话了,你不是劫,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永生永世唯一的爱人,我是九天帝尊,我会飞升,我会带你入仙界,我……”
时雾缓缓摇头,握住他满是泥泞的手。
季元雪眼神微微凝住。
——师尊永远不会抛弃我吗。
——不会。
——那如果师尊飞升了呢,去了仙界呢。你也会带着我一起吗。
——嗯。
稚嫩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时雾将手中的剑,十分吃力地,交还到季元雪手中。
“我知道。”
“我去不了仙界了。”
话音未落。
时雾的魂魄已经开始在在漫天的惊雷中撕扯殆尽,渐渐散去。
季元雪眼眶欲裂。
身负重伤,灵脉几乎已经完全枯竭,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破碎的魂魄,却是什么也拢不住。
“不,你别死,宣清云,宣清云!”
怀中人的眼神柔软,好似在这人生最后一刻,心中诸多感慨。
爱与恨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也不再担心季元雪。
因为他眉心的仙印已经越发明亮。
他知道,这个人就快飞升了。
于他而言,一切的苦难都即将结束,所有的苦痛,都已经熬到尽头。
等他成了仙,过上千年万年,哪里还会记得自己这凡尘人。
他不过是这个人成仙路上的一块踏脚石,宛如浮萍之末。
“这些爱,恨,亏欠,偿还,短短的百年。”
“于你而言,只是一个劫。”
“可于我而言。”
“却……是我,全部的人生……”
他作为凡尘人,短暂如蝼蚁的一生。
全都耗在他身上了。
说完这一句,时雾彻底气绝。
季元雪感受到身后的滚烫的印记瞬间消失。
他呼吸猛然窒住,几乎令他肺腑一寸寸搅碎一般的痛楚不断翻涌。
喉头腥甜,一个低头,最后半口心头血喷在他洁白无瑕的衣衫上,随着那人残破的身体在雷劫中化为一片尘土。
道侣印消。
——他的爱人,魂魄散尽了。
痛。
太痛了。
那种肝胆欲裂的痛楚,带来的,是逆天的法力。
无数法力顺着雷劫灌入到他身体中,劈开他眉心的封印,一寸寸为他重铸仙体,无数雷劫翻涌着撕扯他的魂魄,天地都为之失色。
劫数已应。
九天帝尊,终得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