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榜了。
陈延获得了一个让人很甘心, 又很不甘心的分数,第六名,甘心在于他离奖银差了很远, 不甘也在于为什么他离奖银那么远。
心理年龄、学习年龄已经远远超过黄班学子的陈延心情有些低落, 他果然还是差了一些天赋,明明他入学的时间比他们更长,明明也努力了……
可前面的风景离自己依旧那么远。
他的低落叶问和程瑞看见眼里,但叶问没有用言语宽慰陈延, 因为他本身就站在第一名这个位置, 不太好说话。
程瑞也没去,因为他本身将名次置之度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但少年之间,自有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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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哝。”叶问把东西推到了陈延的面前, “我猜这个你肯定会喜欢。”
陈延抬头一看,居然是一沓纸, 他随手翻看了一下, 发现这竟然是叶问书箱里的某本孤本。
这东西虽然只是手抄本, 但也价值连城。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被我这几张纸镇住了?”叶问笑嘻嘻的, 他一看陈延就要开口, 又添了一句,“你可不能说不要。”
“你说不要, 以后我都不敢吃你的东西了!我说到做到,你别害我以后都吃不到美食啊!!”他一副你负了我我就要跟你拼了的样子。
陈延:……
“快收下, 开心开心,一时的名次算什么, 你缺少的只是时间, 等升到天级的时候, 你一定在前面。”
好友的关心溢于言表,陈延心里暖暖的,他抬起头,神色坚定,“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延失落其实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
他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只是一次旬考,还有下次,等年末还有岁考。”次次都有奖银,错过这一次不打紧,下次能逆流而上就好!
噫,叶问看陈延也不像是在强撑,好像是真的不在意,那——
“你不对劲啊。”
“?”什么东西,陈延听不懂。
叶问背手而立,“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怎么还一副为名次所困的低落样子?”
陈延:?
“有这回事吗?”
“有!”还在一旁练字的程瑞立即转身,“你最近总是目视远方,吃东西的时候也提不起劲,在宿院里写文章的时候说话的频次也比之前少。”
“还有!你最近都没有去藏书阁!”如此种种,均为排名之后的异常情况!
“你们不说我自己都没发现有这个事……”陈延失笑,“我以前就喜欢目视远方。”毕竟后世健康用眼里就有看久了东西要目视远方嘛,“至于吃东西也提不起劲就更正常了。”
“我畏暑,如今已经五月了,正值炎夏,我胃口不太好。”
没有去藏书阁是因为陈延最近在分析自己的卷子,外加之前的邱平诗集比较长,他还在断断续续誊抄。
“所以,你真的没事了?”
“当然。”陈延指着自己,“我像是那种会被一次排名打倒的人吗?”
得到了陈延的肯定答复,叶问长长舒了一次气,“真是的,之前怕你不高兴,我和三弟在宿院里说话都字斟句酌都要累死了。”
“你们斟酌过吗?我感觉和之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很好,这件事情足以告诉我们有时候不需要太过于在意别人的感受,因为别人可能压根没有感受。
叶问和程瑞简直要翻白眼,“去去去,不许说这个,既然苦夏……你一说苦夏我也苦夏了,不如明日去山下吃一顿开开胃?”
换换口味也好,陈延欣然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午食时分,三人一起下山。
岳山书院建在山顶,所以大家越往下走,就越觉得热。
“今日是不是比昨日更热?”程瑞擦去头上的汗,“总感觉昨日都没有这么热。”
“天气变化快。”陈延也在流汗,“一天一个样。”
“再热些我看我们也不用再下山用午食了,直接在食肆里吃吧。”这阳光真刺眼。
“啊!”叶问一听这句话,辩驳道:“也没那么热吧!”
陈延:……
“大哥,抬手擦擦汗,你的汗也滴下来了。”
一直行至山脚,三个人的背已经湿了,偏生叶问为了维持形象,还要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陈延/程瑞:……
来都来了,能怎么办呢,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还没到,程瑞已经要崩溃了,“大哥你说说看,到底是有多好吃,你才能每次走这么远?”
叶问也无语,“我哪知道,二月三月走这边很快就到了。哪有这么累。”滋味也就那样,吃个新鲜,真要论好吃是比不上陈家的吃食的。
这越走越远,三个人的汗都快流在脚下了,陈延觉得这个时间不对劲啊,他停下脚步,旁边两人看向他,“怎么了?二弟累了要歇会儿吗?”
“不不对。”陈延看向叶问,“你之前说山下这个坊市在岳山镇和书院山门之间的位置,我们现在已经快到岳山镇了。”按理来说,那些个小摊子早该出现了。
叶问也在山边远眺,恍惚之间他也觉得走这么久应该要到了,“那摊子呢?”
他们在此地徘徊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有一老翁骑着驴慢慢往村落走,陈延当即把他拦下,问他知不知道此间坊市的事。
老翁一听,恍然,“晓得晓得,你们说的这里的小集?哟,几位小公子来的不巧,近来太热了,村子里许多人的吃食卖不掉要馊掉,这里人少,那几个练摊儿的就没出来。”
“估计得等下半年才会重新摆。”说完他又觉得好奇,“你们若要寻摊子,何必到这儿来,去书院山门那儿不是更快?”
谢过骑驴老爷子后,三个站在山路间、汗流浃背、腹中空空的男人就像是三座石像。
“都怪你大哥,吃什么摊子!”
“都怪天气太热,他们都不出摊了!”
陈延:……
“现在不是怪来怪去的时候,快想想怎么办吧!”陈延看了下天上的太阳,这个时代没有手表,他也只能观日推测时间,要死,“未时就要上课了!下午是周夫子的课!”周行简周夫子,便是第一天上课喷了苏孟真的那位铁面夫子。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原路返回了。
饥肠辘辘的三人组在经过山门的坊市时,又做了一件错事。他们因为太饿,买了一家店的饼子。在上山的过程中边走边吃。当然叶问吃的很小心。
面粉做的硬疙瘩实在是容易让人饱胀,同时,它也让人十分口干舌燥,本来就渴,再吃一张干饼,无异于沙漠里点火。
陈延生平第一次这么难受。
“我好渴……”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程瑞更不用说,“我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要下山?从明天开始我再也不中午下山了。”
作为提出下山建议的叶问很倔强,不说一句话,但他发白的嘴唇也昭示他此刻的不适。
终于,在烈日下快走了好一会儿之后,三人回到了书院,但还来不及去宿院换衣服,上课时间就要到了。
他们只能马不停蹄赶去了课院,好赖在周夫子来之前坐到了座位上,凳子一下就被汗湿了,拿起放在书箱里的水壶喝了几大口水之后,陈延才感觉自己稍稍活了过来。
第一遍钟声响起,课院里的学子逐渐变多,一些同窗瞅见陈延他们的狼狈样子,都暗暗投来打量的目光,陈延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叶公子想出来的排解烦闷的法子真真有用。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烦闷了,只觉得累。
……
周夫子来了之后,三人身上的目光终于变少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日周夫子讲书,主角竟是农人,旨在讲农桑之事,农之一道于国于社稷的意义,农人之苦、农人之难。
而在夫子说到‘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抢收’,形容此画面是,陈延突有几分感同身受,他们只是晒了一会儿太阳走路尚且如此,农人劳作,又是何等之难。
课上,周夫子让大家写了一篇策文,又引申到诗学课,令大家当堂作一首农事诗,陈延、叶问稳定出挑,但让人意外的是,程瑞之文也被周夫子表了一句‘情意真切’。
可见,有时候‘体验’、‘感悟’也是文学路上不可多得的灵感导师。
陈延想,怪不得闻名于天下的才子多几经游历、阅遍山川,想要笔下有灵,读万卷书同行万里路,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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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热燥渐起,已经到了就算在山顶,依旧觉得很热的时候了。
陈延三人已经把宿院里的被子棉絮全部换成了藤席或是竹席,除此之外,每天晚上还要泼点水在屋子里以做降温处理,但都收效甚微。
苦夏难熬,书院也表示理解,然后大方地给每一位学子都发了一把蒲扇。
然后陈延就无语的看见叶问和程瑞隔一段时间给对方打扇子,当然,程瑞打扇的时候多一些,因为叶问有时候要教他东西。
“二弟你也过来!”叶问一脸正色,“两个人交叉太累了,你过来撒,我们三个人轮流,你坐在桌子这边,打一下扇子扇两个人刚刚好的!”
“不了,我在抄书,纸会被吹起来的。”
“嘁!用镇纸压着,快来!”叶问都要走过来拉人了。
陈延摇头,“一张桌子坐两个人位置不够!”他喜欢宽大的位置。
“你一个人坐在角落你不热啊!”
陈延又不是冰块,怎么可能不热,但家里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也算习惯了。人是适应性极强的物种,他相信程瑞和叶问很快也会习惯的。
果然,在热了一整月后,第二次旬考即将到来之后,叶问和程瑞已经不用打扇了。他们开始信奉:心静自然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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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事儿果然多。
除旬考外,第一件事是总有小道消息说要搬走的苏孟真真的走了。他应当是结识了个有背景的人,来搬东西的时候都有好几个学子帮忙,很快便把东西收走了。
入学也快有小半年的时间,陈延发现他好像稍微成熟了一些,不再随便对着陈延翻白眼了,也会跟叶问和程瑞打个招呼。
但叶问和程瑞比较高冷,没有回应他,他也不生气,只说在临走前想跟陈延再说说话,但陈延对此并不好奇,便直接拒绝了。
啊,苏孟真的愤怒和白眼又出现了。
看来,他的平和也没有修炼到家嘛。
宿院彻底空了一张床,但三人的生活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第二件则是陈延在六月休沐得到的消息!吕夫子来江南府了!
他听闻这个消息高兴极了,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直接去了吕家。
父子二人相见,虽无泪眼,但气氛十分浓烈!
“陈延!”吕夫子笑呵呵的,“在岳山书院学得怎么样?”
“我很好。”陈延看着自己的启蒙恩师,满心都是关切,“夫子呢?乘马车到江南,身体可还吃得消?”
“我身子好得很。”他讲了两句话后,连忙拉着陈延坐,“看我,光顾着说话,一直站着。”
坐下寒暄了几句之后,两人便开始了当代读书人特有的打招呼坊市‘考校学问’,你来我往问了几个循环之后,吕夫子感慨,“岳山书院果然是个好地方,你进步多矣。”
提起学习,自然也少不了提到之前陈延托人带回去的几本书,吕夫子一脸欣慰,觉得自己收的这个义子真是哪哪都好,人在外也不忘记在家中的老义父。
明明小半年没有见,但几经谈话,陈延和吕夫子一点不觉得生疏,反而有点越说越来劲的意思。
由于陈延的休沐只有一天,吕夫子便邀请他留下在吕家用了午食,饭后,陈延问起他关于堂兄陈安要考院试一事,“夫子可看过堂兄卷子,来年院试,他有几分把握?”
“你兄勤勉自不必说。”自家中有事起,陈安也迅速长大,读书非常用心,他也很看重被吕夫子单独辅导的机会,日夜苦读。
吕夫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亦有天赋、悟性在,如果能一直如今年这般,明年院试应能中榜,只是名次恐怕不会靠前。”
陈延点点头,“我知晓了,多谢夫子这段时间的照看!”
“几个月没见,你又这么客气了。”他笑笑,“行了,也快未时了,你酉时就要去岳山书院了,现在是时候回去收拾东西了。”
“我等下次休沐再来看您!”陈延依依不舍离开了吕家。
回书院后不久,第二次旬考在紧张忙碌中结束了,陈延的排名比之上次有所进步,从第六到了第四,但仍与奖银擦肩而过。
不过这次陈延没有生出半点失落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吕夫子北上江南,让他心里产生了许多激荡的情绪。
年逾四十的吕肚
陈延由衷希望他这次能秋闱在榜,高中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