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正常人, 你应该如何跟一个答非所问、无理搅三分的复读机讲道理呢?
这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陈延:“苏孟真,突然在人耳边大声说话,人是会被吓到的……”
“所以你就打人吗?”
“我并没有打你, 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你。”
“所以你打了人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苏孟真那张圆脸上写满了不理解,“你就算不小心也是打人了!你打了我,不跟我道歉还这么咄咄逼人?”
“再说了, 你在宿舍里面写文章别人连不小心看一眼都不能看吗?”苏孟真直接把‘偷看’、‘大叫’定义为不小心瞥了一眼, “那你不应该选这个位置,应该去桌角。”
“而且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写‘小儿劝学论’,还不许人惊讶吗?我的稍稍惊讶, 你就反应这么大。”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墨汁, “那院试敲锣的时候,锣声更大,陈延你也会这样吗?”
陈延此人在宿舍里的定位跟自己太像了, 所以苏孟真决定要打压他, 打压这种从小地方来的、年龄不大性格又好的书生他很有经验。
先找一波茬, 逼着他道歉,然后再继续攻击他, 从他引以为傲的每一个点来攻击他, 狠提他的出身, 让周围的人以奇怪的目光注视他——
他迟早要崩溃的, 到时候自己再‘幡然醒悟’、‘人退一步’,施舍关怀,很快便能得到他的心, 介时, 陈延和他就是站在同一方的人了, 再以此为基础, 去接触另外二人。
至于现在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在叶问和程瑞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嘁,苏孟真并不在意,这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好骗的人,他是无法和这二人交心的。
只要有些牵扯,关系过得去,他再展露出自己的读书长处,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他们家族边缘的‘姊姊妹妹’而已。
思绪万千从脑海中纷涌而过,苏孟真看着陈延,再度发难:“你对锣声都不会这样,我说一句话你就这样,是我今天做错了什么吗?”
好好的一个下午,就这样了,对面的人已经演上了,陈延简直想出一张痛苦面具盖在脸上。
他已经不想和苏孟真说话了,直接转身,从书箱里拿出家里的抹布,小心擦去了书桌上的墨汁,然后把石棉纸折好、最让他痛心的就是那本书了。
才在府城的书肆里买的,竟就落了墨点。
陈延打的是无视苏孟真的主意,这种人他知道,越理越来劲。没有人陪他唱戏的时候,戏台子自己就散了。
陈延这么想显然是低估了苏孟真作妖的决心。
在陈延不理他之后,他又痴缠了上来,“陈延你打了我居然不和我道歉吗?”
“你做了错的事情就这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许是贴心的考虑到纠缠太久其他两位舍友可能会觉得吵,所以苏孟真把自己声音压得很小,嗡嗡嗡的,像是一只大苍蝇。
陈延又不想动手,一时之间,竟有了几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他额角的青筋都开始跳了。
不得不说,这个苏孟真气人真的很有一套。
他还在叽歪,陈延抬起头,目光很冷,“你是真的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应该给你道歉?”
“打人就是不对的!”
陈延:“你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错误?”
“这么怕和人接触,就不应该住在宿舍里,你来都来了,就要适应这里的人。”
好,陈延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对。”
陈延说话的声音没有特意压低,所以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不止苏孟真,程瑞和叶问也抬起了头。
苏孟真有些讶异,他以为陈延会过一会儿再屈服的,这么快?
“苏孟真,我错了,对于今天下午的事我感到很抱歉。”他竟然妄图和一个棒槌讲道理,并且浪费了半个时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延的态度转变得那么快,但是管他呢!自己的打压第一步已经成功了,苏孟真表现了一波自己的大度,“既然你道歉了,那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只是下次你不管怎样都不能再打人了!”
陈延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我会记住这句话的,苏孟真,希望你也记住这句话。”
这话奇奇怪怪的,让苏孟真有点不舒服,但到这儿,陈延已经服软,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围观完了此事的程瑞和叶问都皱起了眉,特别是叶问,他本想说点什么,但碍于大家今天才刚见面,而此事已有定论,便什么也没说。
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宿舍里整个下午静到针落可闻。
然,就在晚食用餐的钟声响起之后,苏孟真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笑着约程瑞和叶问去小食肆用餐,他特意跳过了陈延。
叶问直接拒绝了,“今日我还有事,就不必一起了。”他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中午会跟着舍友一起,是因为刚认识,不想生出龃龉。
但下午这一遭让他对苏孟真的印象大跌,再者——
高岭之花一个人走出了宿舍门。
程瑞想了想,叫了一嘴陈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小食肆。
他刚问完,一边的苏孟真一脸歉意加了一句:“陈延中午没去小食肆,弄得我都忘记邀请你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呢?”
“好。”
三人一起走出了宿院,岳山书院的小食肆距离宿院不远,行在路上,苏孟真用余光打量着身侧的陈延,内心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个人的精神看上去怎么这么好?
来书院的第一天就被舍友针对,一个秀才,当着好几个的人面示弱、道歉,对他的心情一点影响都没有吗?
苏孟真思及此,已经在心里谋算下一步了。
程瑞算是此次事件的旁观者,他觉得看苏孟真上蹿下跳还挺有意思的,在书院独身读书无趣,但分到这个宿舍里让他平静无聊的生活里多了很多有趣的波澜呢。
陈延的心静如止水,说去小食肆用餐,那主题就是用餐。
打饭、选菜,付钱的时候直接出示自己的号牌就可以,据说小食肆内部会记好每个号牌的账,等每月月底自己去书院找负责此事的夫子自己结一下就好。
避免了每日要带零钱的尴尬,陈延觉得这点的设计还挺不错的。
以及,大家也怪会以讹传讹,这岳山书院的小食肆食物吃起来味道其实还行。
就是大抵为了照顾各位学子们的肠胃、食肆的整体菜品味道偏于清淡,少了些滋味,但说这菜难以入口,那不至于。
怪不得山下不卖正餐。
就在陈延想这些杂事的时候,那苏孟真的声音又从耳畔响起,“陈延……”
“有什么事吗?”
“我们在跟你聊天啊。”苏孟真瞪大眼睛,“都坐在一起,我们跟你说话你一句都没听到吗?”
“算了算了,你没听到就没听到吧。”
这熟悉的谴责语气,这熟悉的宽容大度。
这顿饭都开始让人腻味了。
-
三人用完晚食后就回了宿院,叶问大概是在大家回来后的半个多时辰以后回来的。
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陈延总觉得他额头的汗有些多。
是夜,约莫晚上七点左右,天已经基本黑透了,但这个时间太早,大家也睡不着,便点了几盏油灯。
临睡前的片刻是苏孟真每天的最佳学习时间,他喜欢在这个点看一些书,然后把这些东西带入梦中慢慢学。
所以,他拿着自己的书去了宿舍的书桌边。
此刻,坐在床边的陈延合上了自己手里的书,目光投向了苏孟真。
十分钟后,一句“苏孟真,你怎么还在看这样的书?”伴随着苏孟真的抽气惊呼声在宿舍内炸响。
再之后,明灭的光影里,陈延又来了一句:“苏孟真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
“你的手抓到了我的脸你知道吗?你知道一个秀才的脸多重要吗?要是容颜有损我今后前途湮灭,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很投入地看着书,脑子里想着自己作诗赢得一片赞叹的场景,苏孟真很是投入,然后一股热气扑向耳朵他人刚瑟缩,那声音就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他懵了一下,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起,他回过神,再之后就听到了陈延的一番指责。
苏孟真:???
苏孟真惊呆了。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在别人耳畔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他直接站在了蜡烛面前,影子投在墙上明明灭灭。
“你在说什么?”生气了生气了,陈延一看苏孟真生气了,立刻打出一张答非所问加先发制人,“所以你做了这种有可能湮灭别人前途的事情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你知道脸上有伤者难以为官,面部有损科举不易吗?”
“你关心过我如果前途渺茫一腔抱负该如何施展吗?你什么都不关心,你只关心你自己。”陈延的半张脸被烛火照亮。
苏孟真:……
“你你!如果不是你在我耳边那么大声说话,我根本不可能碰到你,不对!”他大声道,“我根本没有碰到你!”
陈延:“苏孟真你的忘性真的太大了,什么叫我的声音大,我的声音再打能比考院的锣声更响吗?明明没有,你无法接受就是因为你不能适应!”
这段对话的重复率实在是太高,苏孟真这下算是明白陈延下午说的那句你记住了是什么意思了,他,他竟如此无耻?!
施展茶艺以及排挤大法以来,苏孟真碰到过各式各样反应的人,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陈延这种的——
他伸出手指着陈延,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你学我?”
“苏兄说什么呢?我当然不会学你。”陈延笑着说:“我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一定要逼人道歉的人。”
“我很能理解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不能适应别人的声音,所以我会在不注意的时候多帮你几次,让你早日适应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这种奇怪的氛围有些渗人,苏孟真浑身不自在,他刚要再问,很突然的,陈延立即走到了他身边,靠近他的耳朵,大声说了一句:“字面意思。”
苏孟真被吓得退了两步不小心绊到凳子,踉跄了一步,撞到了桌子上,他后腰一痛,“你,你——”
刚刚在边看书边消食的叶问书已经回了书箱里了,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宿舍的角落陈延和苏孟真交锋一点不落于下风的样子。
这个叫陈延的秀才,有点意思。
陈延已经在气势上占据了绝对的高峰。
他唇角带笑看着苏孟真,“想必苏兄现在已经知道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什么意思了。”
看着苏孟真在光里咬牙切齿的样子,陈延就知道,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不过这个表情看久了也很腻味,所以陈延卸去了脸上的笑容,往前一步把苏孟真拉了起来,对他说道:“我来岳山书院是为求学,没有心思和你在宿舍里玩这些勾心斗角的话术。”
“望苏兄下次离我远些。”他也会直接把这个苏孟真当透明人的。
苏孟真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他排开陈延的手,语气恶劣,“你给我等着!”
可惜,陈延只是看了怒发冲冠的苏孟真一眼,没有再给他反应,而是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床铺。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无视’你的对手更让人抓狂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