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也没有垂直而落的馅饼。
就同赵教谕和陈家的这场婚事。
赵教谕之子赵寿康在川安县真就是半个透明人,作为举人之子,他在县内一无功名, 二也不在学堂里, 二十多岁未有正头娘子, 而且——
他居然也不出现在夫人们的择偶圈里。
这里的夫人泛指吕夫人, 人到中年,夫人们除了喝茶交际、赏花游玩,做的最多的就是交换男女信息, 拉纤保媒。
这赵寿康听着像个良人, 但怎么大家从未提过呢?
她暗里打听了一番。
结果令人瞠目结舌,也令陈家人气得发抖。
所谓赵教谕之子, 为何名为寿康?皆因他就是一个病秧子, 生下来就先天不足, 活得很是艰难。
赵教谕在赵寿康先天不足后, 又生了二子, 可惜二子十岁夭折, 再后来, 教谕再没有过儿子,只剩赵寿康一个独子, 只能精心养着。
体弱无法钻研读书,更不能奢求科举,赵教谕对后代的满腔期望全部落空,但赵寿康能提供后代——
是以, 小道消息流传, 从他十五岁起, 教谕府邸就常有大夫出入, 为他治精气不足之症。
二十二岁的赵寿康染指了赵府许多丫鬟,甚至还有一子,只是听说不太聪明。
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一个这样的烂人,妄图来娶秀秀。
陈延想着自己古灵精怪,善良可爱的姐姐,脑子里的火几乎要烧出来了。
李银花一听这些消息,魂都要飞了,立刻拒绝了赵家的求亲。
直言:“我思考良久,小女实在顽劣,配不上赵公子!”
那媒人脸一沉,“陈娘子,你再仔细想想,那可是教谕大人!”她一甩帕子,“你家中可有两位读书人呢。”
说罢,她起身:“我明日再来问问你。”
陈家又开了一个家庭小会。
说是会,实则大家都六神无主。
对陈家人来说,秀才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那人……那人还是举人,举人老爷啊。
甚至还以陈延和陈安的前途相要挟。难以拒绝,可同意?
秀秀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大家都期盼着她和梅花一样,能找一个家境不错,比陈家好一些,但别好太多,年纪相仿又尊重她的儿郎。
绝不是嫁给那种恶心、肮脏,甚至已经有子,随时一脚蹬要去西天的破烂人。
“娘的秀秀……”李银花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向来坚强的陈多富眼眶也是红的。
大伯娘一家也是,陈安双拳紧握,气氛十分低迷。
陈秀秀过往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左右看看,看着为难的父母,脑海里一阵空白,她只觉得,这不对。
弟弟都要去院试了,家里怎么还是这种样子?
那人是举人,会不会影响弟弟的县试?
“要不……要不就嫁了?”她抬起嘴角,想露出笑容,但笑得比哭的更难看,“聘礼有一百两纹银呢,那人也是举人家里,要是,要是……”
“不必!”陈延站起身,“姐姐,何至于此?”
“举人又如何,我们又无甚事求这个举人,即使是举人也不能枉顾律法。”
“若我科举前途要秀秀你为我垫脚,那这科举不考也罢!”陈延目光如刀,“爹娘、大伯伯娘,教谕的手再长,也不过是在川安县里,若是他真让我们过不下去,我们还可以去府城投奔思然兄。”
现在还远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陈安也起身,“我也和康弟一样,若是我的前途还要堂姐这样……那我宁愿现在就放下书回家种田!”
“是啊是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大伯娘翠翠也是满脸憎恶,“嫁娶之事你情我愿,他们要是强逼!我们就去县衙里告!”
大家的意见都很统一,秀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李银花也像是有了主心骨。
第二天,媒人上门,李银花依旧没有应允。
那媒人变了脸色,“陈娘子,你这可不聪明,你心里到底是女儿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我们家儿子女儿都重要!”李银花忍不了了,“烦请您回去吧,小女实在是配不上赵家公子!”
媒婆气呼呼的去了给赵教谕的夫人复命。
赵夫人原本以为那农家人是在拿乔,想多要点聘礼,没想到居然真的拒绝了?
她当即就沉下脸,在自己的陪嫁面前骂起了李银花,“没有眼色的东西,怎的,还看不起我家寿康?”
“一个农家女,能嫁到赵家是她享不起的福分……”
陪嫁嬷嬷也跟着骂了李银花几句,算是在安抚赵夫人。
“若不是看在他们家出了两个读书的种子,那女子长得还算可以,我何至于看上她?让这种人来生寿康的血脉?”赵夫人越说越生气,“敬酒不吃吃罚酒,遣媒人上门做正妻不要,那就等着!”
“等那无知蠢妇捧女上门为妾。”
陪嫁嬷嬷看着自家夫人阴毒的脸,心里瑟缩了一下,还好自家没有女儿,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这赵家祸害成什么样。
这陈家的女儿被夫人知道,也真是倒了大霉了。
她们两人说话间,一个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咽下青黑,一看就纵欲过度的男人径直走了进来,男入女院,毫无通传,赵寿康见到自己母亲的第一句话也是:“娘,府里怎么这么久没有采买丫鬟了?”
先前那些都玩过,不好玩了。
“大夫说你近来身体不好——”
“我这身体反正也好不了了。”治不治管不管都是死,赵寿康扯着赵夫人,“再买几个颜色好点的小丫鬟来府里。”
“那就买一个。”
赵寿康笑逐颜开,“对了,先前不是说要娶妻,什么时候娶?”
“我儿还在等这个?先前那个不要了,娘给你挑个更好的。”
“不,我就要她。”赵寿康偷偷去看过陈秀秀,他就喜欢那种鲜活的小女孩,在自己身下挣扎,然后被……那样的神色,太美了。
赵夫人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想什么,便说了一句:“叫她来做妾,给你另选一个妻。”
“那我等娘!”
他欢天喜地地出了房间,赵夫人还在房里抹眼泪,“我这苦命的一辈子,苦命的儿子,二子夭折,大儿子……我苦命的儿啊。”
夫人的哭声和陪嫁嬷嬷曾经听到过的丫鬟死前的哭声夹杂在一起。
苦命?
若少爷那样都叫苦命,那些丫鬟呢?
命运何悲。
-
陈家人怕在做生意上被教谕抓住做文章,干脆最近的吃食生意先停住了。
然而,赵家这种能想出给这样儿子找妻的人,心都是脏的,发难虽迟但到,陈安被私塾退学了。
吴秀才专门给吕秀才去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二人虽为君子之交,但教谕人在那儿压着,不作为恐会影响私塾,所以只能暂且将陈安退学了。
被退学之后,陈安直接搬来了吕宅。
吕夫子没做过亏心事,也无求于赵教谕,倒是一点也不怕。
可这样被针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吕夫子看着眼前的义子,“你怎么总能在科举之前遇到这种事?”
陈延:“夫子认为遇上这些事是凑巧吗?”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和陈安不过是童生,就算之前府试拿了第一,大家也只应该关注他而已,谁吃饱了撑的要再了解一下他家中的姊妹,而且早不了解,晚不了解,媒人偏偏这个时候上门?
“你是说?”吕夫子比了一个方字。
“除了方家,还能有谁。”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恐怕只有自己家里的人是人,别家的人都是草吧。
“单是方家恐怕做不到这件事,何师爷恐怕也插了一脚。”
谁能想到呢,一个少年举子成长的过程中遇到的最难的事情,不是科考,而是科考路上这些腐败的人。
“赵教谕出手,等闲恐怕不会停……”
“若你此次院试得中秀才,将来恐怕还要去县学进学,这以后的事可如何是好?”
赵教谕是陈延道目前为止遇到过的最强大的敌人,而且光靠陈延自己,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压过赵教谕。
即使院试中了秀才,就算是头名,在举人面前,也矮了一头。
所以,陈延决定请外援入场。
看着吕夫子担忧的目光,陈延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夫子一怔,而后露出喜意,“是极,那位大人上次召见过你!”还赠了义子手书!
“夫子,一味忍让等待只会让那些人愈发猖狂,此次院试过后,我决定……”他对着吕夫子耳语了几句,“这段时间请您帮我多收集一些东西。”
“还有那吴文春,也可以带回来了。”
“好。”吕夫子发现,这义子比他更有魄力。
“多谢夫子!”
“你我父子之间,何必言谢,既然你俱有安排,又要去府城探查书院,川安县内的事情又极复杂,你就早日启程去府城吧。”江南府路远,这边的小乡绅举人手应该伸不了那么长。
而且,一直留下,也恐夜长梦多。
“嗯!”陈延点头,“我也有此意。”
于是,在院试未至,不到八月之际,陈延带着自己的行囊,跟陈多富驾着牛车,低调离开了川安县。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川安县的一滩水,会被一个年轻人搅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