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没有下雪,但陈家的年味儿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足。
家里银钱富足,年夜饭上鸡鸭鱼是完全不缺的,子孙辈又争气,一家人都乐呵呵的。
今年家里的对联也是陈延和陈安一起写的。
大红的纸裁成长条,在上面写上各种祝福的吉祥话,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也有福禄双全,富贵临门。
外面的一切纷纷扰扰好像都能绕开这个小村庄,陈延站在小院子里,心温暖又宁静。
这里的夜晚没有爆竹,只有清冷的月光,沐浴着月光,又一年——
“康弟康弟!”陈安跑出来拉着陈延,“我们都在找你呢,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姐姐妹妹在等我们讲故事呢!”
月光只在屋外,陈延被拉进屋子里,烛光下,所有人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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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
陈延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就发现自己枕边放了一个红封,不用想,这肯定是娘放的。
果然,甫一出房门,陈延便撞见了李银花。
“娘的康哥儿出来啦?”李银花笑眯眯得,“有没有看见枕头边的红封?有红封镇着,康哥儿这一年都要顺顺遂遂的。”
母亲的关怀让陈延心里暖暖的,“娘今年也要顺顺利利。”
“你顺利娘就开心了。”妇人的目光柔和若水,“康哥儿好像比之前高了些,衣服都有些短了,等开春娘给你做一件春衫。”
短了吗?陈延自己倒不觉得,“不必了吧,好像去年的还能再穿。”做多了就浪费了。
“新年有新衣。”李银花嗔怪了一声,“你这孩子别多想,今年咱家里有钱!”有钱进账,她的底气足了许多,倒让陈延无法拒绝了。
正月里,陈家的姑娘小伙儿们又聚在了一起,不过这次不是在一起制书,而是重开学堂。
陈安教姊妹们识字。
陈延则每天加一门算学课,初步教会几位姊妹如何使用数学计算家庭开支。
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正月十二,陈延家收到了夫子通知,私塾十六日就要开课了。
可随着开课通知一起来的,还有甘田村的若干退学通知。
陈延和陈安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为这件事,陈家还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老陈头坐在主位,“今个里正叫我过去,说村上其他孩子不准备去私塾了,人太少了,那牛车雇不了了。”
私塾路途遥远,如果没有牛车,孩子们只能选择走路去私塾。
光走去就要一个多时辰,费时不说还很费力,到时候还得走回来……
来去都是黑天,还要再派一个人专门接送。
陈家就三个壮劳力,这样接送对家里来说肯定是不现实的。
大伯娘和李银花都有点着急。
“要不,我们专门雇个牛车?”大伯娘提出建议,“有牛车,我们也能多运一些豆羹和卤子。”
光为两个小的上学雇车很奢侈,但如果能对做生意有帮助,好像也还行?
大家有些意动,但老陈头摇摇头:“这样每天雇牛车的抛费太大了。”叫老陈头说,要是真要牛车来回,家里不如咬咬牙自己买一架呢。
要耕田的时候,牛也是壮劳力,农忙借出去还能挣钱回来。
然,他想的不是买工具。
“康哥儿和壮哥儿现下也去了甲班上学,家里又在县里做了豆羹生意,家里的人越起越早。”辰时,陈家人就开始劳作了,“长此以往,大家肯定会累倒。”
“来来去去不方便,不如直接在县城里租一个院子吧。”
陈延听闻,抬起了头,来了来了,爷爷果然带着他的开明和远见走来了!
老陈头的话为陈家人提供了另一个方向。
小婶立刻附和,“能在城里有个院子,我们卤子或者豆羹卖完就可以立刻补了!”
“那样我们可以多去几个地方了!”
“豆腐生意或许也能继续做起来!”大伯娘如是说。
李银花:“康哥儿和壮哥儿可以迟一个时辰起来了,晚上也不用那么晚,能空出更多的时间看书了!”
听媳妇们这么一说,几个男人也觉得很有道理。
陈阿婆也点点头,“春季多雨,去岁康哥儿坐牛车淋了一次雨差点冒了风寒,能住在县里对身体也好些。”
家里全票通过,租赁院子的事情,老陈头就交给了李银花和小三婶。
大家长老陈头算是明白了,自己三个儿子听话有余,精明能干是一点不占的,碰上这种要讨价还价的,还得儿媳妇出马。
兜里有钱,加上孩子开学在即,李银花看院子那是一等一个上心。
找了人牙子,一天看六七个院子,看了有三天,才挑挑拣拣找到了一个合心意的。
一套一进的小院,有一间大房两间厢房并一个小杂物间,李银花最满意就是这个房子的院子挺大,还有一口小水井,这就意味着能拉磨盘,磨豆腐还不用去外间打水。最妙的是,这里距离吕秀才的私塾不远!
而且因为位置偏,这里一月的租金只要七钱银子!钱少地方大离学校近,简直完美,全家都很满意,就火速交了定金,预备搬家,动作那叫一个快。
不过再怎么快,定院子都在十五号,肯定不可能开学就住进去了。
所以陈延和陈安还得步行上学几天。
家里派了小三叔每天接送他们,其他人就在家里忙着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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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么快就要住到县里来了吗?”陈安看着陈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过两三天应该就能住进去了。”搬家这几天豆腐摊都没出,家里都是财迷,应该空不了多久的。
陈安惊觉好像从他和康弟上私塾开始,家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变化究其根本,好像都和康弟有关。
…
新年新气象,吕夫子的私塾也加了几门新课程。
除了之前的四书五经、经贴墨义和写文章之外,还多了一些算学课和农商课。
当然,农商课不是让学子去经商或者种田,而是派大家去了解市井上农人与商人的一切基础情况,然后以此来做一些文章。
这门课的设立让陈延非常惊讶,这都有点像后世的体验课了,不得不说,吕夫子真是一位敢想敢做的老师。
介于农商课的内容比枯燥的文类课有趣多了,所以尽管只是与学子们‘初相见’,大家仍是兴趣满满,接纳良好。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小叔已经在私塾门口等两人散学了。
夫子直接把陈延叫去了书房。
这地方陈延已经来了挺多次的,还蛮轻车熟路的。
“你们村庄许多学子今年没有来。”吕夫子单刀直入,“你和陈安每天都走来私塾吗?”
夫子的关心扑面而来,不加丝毫掩饰,陈延顿了顿,“只是今明几天要从村里走来。”
“嗯?”
“学生家里在私塾附近租了院子。”
吕夫子挑眉,看来陈家的家底比他想的要厚上几分,陈家长辈也算有些远见了,“那倒是不错,住在私塾附近能方便许多,日后你也可以晚些回去。”
留堂?陈延面露疑惑。
吕夫子看了他一眼,道:“来我这里多学学怎么写文章。”
私塾的甲班还没学到做文章,吕夫子这句话就是要给陈延无偿开小灶了,他真的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优秀师者,陈延连忙向吕夫子作揖行礼,“多谢夫子厚爱!”
如此良才美质,哪个老师能不见猎心喜呢?只是——
“即为你师,应当因材施教。”天色渐晚了,吕夫子让陈延早些回去。
回去的路走了太久,陈延和陈安上床之后就睡得很沉。
隔日起来的时间又早,弄的两个人精神不太好,陈壮壮更是边走路边吐槽:年少不知牛车好,摇晃还骂它不好,直到走路才明了,能用轮子别用脚。
念完这东西之后陈安突然有点兴奋:“康弟,你说我这个算不算诗啊?好像压到了一点韵脚!”
陈延:嗯……怎么不算呢。
打油诗也是诗嘛。
好在,苦走了三天之后,陈家的东西终于搬完了!
锅碗瓢盆,陶釜和豆子还有大石磨,都被搬到了县里。
杂物房被改成了一间小书房,由于房间不够,陈延和陈安只能住在一起了。家里田地要有人种,县里生意要有人做,陈家人计算了一下,做卤子的小三婶是得常驻县里的,三叔年轻力壮,是拉磨的一把好手。
那就只能让陈多富和陈多财轮流到县里来搭把手了。
虽安排好了,但初来乍到总是有点手忙脚乱的,但大家都是能干人,又一条心,力往一处使,很快便把所有的事捋妥当了,陈氏豆羹摊也继续重出江湖了!而且为了多赚钱,家里还又做了一块牌子,开了一个分摊!
陈延在吕夫子家的‘课后延时学习’也进行的十分顺利。
在逐渐了解和吃透做文章的规则之后,陈延总能做出一些很有巧思的文章,这让吕夫子发现原来他的文章朴素和华丽是可以结合的。
雅辞美文也能掷地有声。
陈安虽然因陈延一人得夫子赏识而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就调整了情绪!人各有所长嘛,康弟虽然比他聪明,但是他长得比康弟高啊!
而且康弟每天学完回来还要教他,他只要多加努力,以后也是可以有所建树的!
大不了,弟弟中举他秀才嘛。
…
吕秀才又在叹气。
吕夫人:……
“夫君怎么了?”她发现今年夫君就爱叹气,“那学生不好教?”
“没有。”吕夫子摇头,“他很好教,极有悟性,一点即通,敏而好学,勤奋向上。”
“那何故叹气?”对了,吕夫人想起来,“你去岁不是说要收这位陈学子为学生吗?怎么今年没有消息了?”
吕夫子摇头,“算了。”
“如何算了?”吕夫人道:“我观夫君对他很是赏识。”
陈延原本的确是吕秀才看中的徒弟,只是:“他的文章被提学大人青睐,县尊大人也赏了他文房四宝,他去参加县试,必然得中。”
被提学大人嘉奖的学子若是县试都过不了,岂不是说明大人识人不清?
“以他的天赋、勤勉,还有胆子,府试必然榜上有名。”吕夫子自忖看人是很准的,“我看他会成为一个少年秀才,若是运气好些,很可能能成为廪生。”
诚然,现在吕秀才说要收陈延为徒,陈延和陈家人都不会拒绝,但一个文人只能有一个老师。
“他日他成为秀才,可以有更好的老师。”吕夫子不想在这儿横插一脚。
吕夫人听了,看着自己的相公,久久不能言语。
“你总说你屡次不第,成了天下第一大俗人。”
“我看,你还和当年一样……”
“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吕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