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在胡说什么?”
理官们的异国语言虽然说得生疏, 但是所有人都听懂了,那个伦纳德主教当即就不满了,冷下脸来, 却又自持身份一般并没有直接向方沉舟等人询问,而是对王子说, “王子殿下带来的人如此不敬我主, 这难道是王子殿下的意思吗?”
方沉舟忍不住啧了啧舌。
看这个什么主教都能对他们的王子这么质问,看来这个神——或者说神的信徒在这个国家的地位不低啊, 也难怪可以由他们来决定一个人是不是有罪了。
“当然不是, 伦纳德主教请不要误会了。”王子无奈地说, “这些是来自异国的客人, 我奉父亲的命令招待客人们,也许是不同国家的风俗不同吧。”
“您应该知道的, 这并不足以让我原谅他们对我主的无礼。异国人也应当知道如何尊重他人的信仰。”主教说。
周围那些围观的人显然也是这个教派的信仰者, 对方沉舟等人纷纷报以不满的目光。
方沉舟正想说什么,船队众人中忽然传出了一道不高不低的少年声音,语调平静却仿佛天生带着嘲讽的语气, “这就是用不同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和自己吗?”
是很标准的这个国家的语言,标准程度都可以和红谛听不相上下了, 但是声音又十分陌生,方沉舟不禁看过去了一眼, 发现竟然是那个总是避着人走,到了饭店从来不见人影, 都要等到赵东来或者范元正带着‘和善’的微笑去给强行喂饭的姜识。
方沉舟对姜识的印象很少, 因为碰面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还是第一次见姜识说这么长一串话, 姜识还在继续说, “口口声声说着我们应该尊重他人的信仰,却不见你尊重别人的信仰。你面前的这个人,所信仰的不过是‘真理’,所追求的是‘公平’,你在与他对峙的时候却连最基本的公平都做不到,你对你所信仰的神到底是有多不自信?”
“还是说,你只是把你所谓的‘我主’当成巩固地位的工具?”
这些尖锐的问题从姜识口中一句句问出,刚刚还能优雅地面对科弗德的质问的伦纳德主教面色顿时就变了,而姜识则是面无表情的,一副游离在状态外的样子。
“殿下,羞辱!这是羞辱啊!”伦纳德主教紧紧瞪视着王子,“您还要包庇这些异国人吗?!”
王子为难极了,又不想搞砸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又不想得罪伦纳德主教,“那个……这,也许有什么误解……”,方沉舟听够了姜识舌战群……呃,一个跟宣国文人们比起来战斗力为零的主教,也没打算继续为难无辜的导游王子了,就走出来一步,状似无辜地摊摊手,“这位主教,你就算反驳不了也不用总是为难你们王子啊,这样吧,既然你觉得浮力是不存在的,而我们觉得浮力是存在的,那么就像您之前与这位科弗德所做的那样,再来测试一遍,用事实来说话吧。”
“不过这一回可就不好用‘变量’来耍赖了哦?”
伦纳德主教表情难看:“你们如此侮辱我对主的信仰,污蔑我耍赖,还想要我心平气和地与你们测试?如果得出了与你们想要的结果不一样的成果,再一次污蔑我耍赖吗?”
“既然王子殿下不管这事,那我就只能去请国王陛下做主了。”伦纳德主教冷冷地说完这些话,拂袖而去。
在场不信他那个主的人对此心知肚明。
——看吧,就连他自己也知道,他们那套‘神明保佑无罪的人浮起来’是无法证明的,可是现场那些围观民众中的信徒却依旧对此深信不疑。
方沉舟看人要去告状了,表情倒是也严肃了一些,主要是不知道这个国家的皇帝是不是扶持着这个什么神来借此掌握国家权势,就打算先回营地再说,方沉舟礼貌地对王子说了先告辞回去的话,王子无奈地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方沉舟等人离开时,坐在地上不知道在发呆什么的科弗德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直接一个翻滚爬起来,追了上去,边追边喊:“等等,请稍等我一下!”
等他追上队伍的时候,方沉舟等人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路了。
“你们……你们真的相信我?真的证实过?”他追上之后喘着气,一双眼睛仍然亮得发光。
方沉舟点了点头,见这人还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就急忙追了上来,而这个国家现在的天气也不算暖,就说,“要不你先回去换身衣服?我们明天也还在这里。”
科弗德耿直地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被人从之前住的地方赶出来了,等会儿随便找个卖衣服的店换一下就可以了,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相信我啊!我从一个愚昧的国家来到另一个愚昧的国家,你们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啊啾!”
说着打了个喷嚏。
“算了,要不你先跟我们来吧?”方沉舟说。
科弗德立刻小鸡啄米点头。
等到把人带回了他们作为临时营地的那座城堡后,方沉舟安排去王宫附近打听消息的渭红悄然回来,告诉方沉舟那个伦纳德主教已经去过王宫告状了,但是直到他离开王宫,国王也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没有调动士兵抓他们的意思,方沉舟点点头表示知道后拜托渭红继续去盯着,不能大意。
而被他们带回来的科弗德则是已经换了一身干的衣服,比比划划手舞足蹈地跟理官们聊到了一起,方沉舟则是暗暗打量这个人,琢磨这个人会不会是他们陛下喜欢的人才类型,能不能作为特产打包带回去,反正她打包往回带人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开始就是带一些学语言很快的当地人,作为翻译,还算是比较克制的,直到后来皇帝对她的行为表示了赞赏……
“你们是说,你们的国家已经将这些作为完善的学科教授给孩童了吗?”科弗德忽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呼声,唤醒了方沉舟的思绪,方沉舟看了一会儿,自然地走过来问了一句几个理官和科弗德在聊什么。
“常理。”一个理官说。
而科弗德在听完理官们对民学开设常理课、以及常理课内容的大致介绍后,他强烈请求着想看一看他们教授的那些东西,并说只要能让他看一看,无论让他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他都可以接受。
“不是我们不想给你看,我们确实是有带着一些常理课本出来的,不过这些课本都是用我们的语言写的,你拿去看了可能也看不懂里面的内容啊。”理官说。
科弗德连忙说:“没关系的,我可以请教你们啊!”
所以最后理官们还是拿出常理课的课本给他看了。
皇帝让他们随船队一起出来,并且带出这些常理课本,本来就是想让他们在海外传播,并以此来宣扬宣国,当然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一本被翻得有些旧了的书籍被一个理官从随身背着的背袋里拿出来,科弗德小心地接过那本书翻开,第一页是清晰明了的条目,他屏住呼吸继续看下去。
第二页、第三页、第三页,每一页上都写满了他不认识的文字,但是几乎每隔个两三页就会有一些插图,有时候是力的图解,有时候是实验步骤,有时候是动物细胞与植物细胞的对比,有时候地月日的位置变化……科弗德连着翻了许多页,有时候快速地想看看后面是不是有更多他见都没见过的知识,有时候又很珍惜地抚着纸张细细地看图上的每一个细节。
哪怕他看不懂书中的文字,但这些图画也足以让他看出许多东西来了,让他目眩神迷,如获至宝。
“我以为,在格金不利埋葬在战火中后,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贤者之国了,却没想到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真理圣殿……”他喃喃说道,神情千变万化,有悲伤,也有欣喜至极。
他所说的格金不利,是他们这片大陆上几百年前存在过的一个国家,出了许多伟大的学者,也奠定了哲学的基础,只不过在国家战力方面并不突出,在几个世纪前的混战中消亡了。
“船长女士!”科弗德突然看向方沉舟。
“啊?”
“请问你们有往更西方前进的意愿吗?”
“怎么了?”
科弗德说:“那边有我生长的国家,也有与我一样拼尽一生去追求真理的人。我的老师,只是为了证实他追求的真理就被陷害判处死刑,我与我的友人们也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黑暗中摸索真理,我想让他们……也看见你们带来的这些真理。”
方沉舟欣然应邀:“当然可以。”
于是第二天,眼见着伦纳德主教告了国王国王也没有动静,方沉舟就堵上门去,有客气但不多地使计让那个主教与科弗德再一次重新前一天的事情,重新来证明一次浮力还是神力——而且还是在国都的中心广场,这一次他们把证实的各项条件摆得明明白白,什么密度、体积、重量,然后还把计算的公式摆了出来,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用数据代入进去验证结果。
得出的结果明明白白,算出来是多少就是多少。
到这里时国王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就差不多可以看出这个国家的神权和王权确实是存在矛盾的,国王大概也想借外力打击一下神权,不过这些就与方沉舟他们无关了,在这一天证明了浮力的存在后,他们当天就跟国王辞别,收拾收拾开始往科弗德的老家出发了,至于国王不让走或者教皇不让他们走什么的……
那他们就会知道,这个来自另一片大陆的船队,除了知识上的真理,还有另一种真理。
射程内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