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谷这个地方虽然有个‘医’字, 但是它首先是一个江湖门派,其次才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如果用后世的概念来表示的话, 应该就是那种私立医院,虽然也出过几个神医,但是从整体看起来,其实绝大部分的神医还是出自于民间。
毕竟内力对学医术也没有什么速成之效, 顶多是感知敏锐一点, 力气大一点抬得动人。
——但是医谷特别擅长解毒, 尤其是江湖上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毒。
因为自古医毒不分家, 医谷的医术和毒术都在江湖上很有名气, 江湖人但凡是有什么绝症、中了什么毒都喜欢重金or重宝求医谷出手救人, 但是一般的风寒骨折什么的还是喜欢找民间大夫,因为便宜点。
崔引玉身为医谷谷主的亲传弟子, 从小就被医谷谷主捡回去带在身边学习医术和毒术。
但是偏偏崔引玉对医术和毒术都不感兴趣, 独独对尸体情有独钟, 喜欢和尸体待在一起,探寻尸体的各种变化和各种现象出现的原因, 这就导致了她虽然是谷主的亲传弟子, 但是并不受医谷内其他弟子的待见。
唯一对她好点的就是她的师父, 一直想让她当下一任谷主,还做主让她与自己的独子定下婚约,只要她好好地与谷主独子成婚, 那么下一任谷主几乎就确定是她了。
但是崔引玉知道, 只要自己当上了这个谷主, 她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再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 要把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钻研医术上去, 成为标志一般的医谷谷主、受人追捧的‘回春手’。与她有婚约的那位体弱多病的谷主独子也表示过不喜欢她整日与尸体为伍,让她好好学习杏林之术给病人把把脉开开药就好了。
所以崔引玉在一种不知名的心情的驱使下逃婚了,在离开医谷的途中,她想:如果逃离失败,那就当是上天也要她按照师父的路走,她就好好成婚当这个谷主好了。
但是在种种阴差阳错之下,她成功离开了医谷,还被渠州一个仵作老婆子捡了回去,接任老仵作的职位,最后更是被渠州知府推荐到了国都衙门当仵作,还凭借着自己学过的东西帮忙破了很多案子,被很多人夸赞。衙门的捕快们都说她是个很厉害的仵作,要不是有她在,不少案子都会成为无头悬案。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也一直有一份愧疚、一份彷徨压在她心底,她想着师父从小把她带回去养育的恩情,想着师父独子的病需要时常有人在身边照顾,师父教了自己那么久的医术自己却不想继续婚约,那该怎么办?
在身份被医谷弟子叫破的那一瞬间,这个梦也到了醒来的时候。崔引玉其实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发展,无非就是被带回医谷,被责罚一顿,然后师父叹着气语重心长地劝解她,之后按部就班成婚……啊不对,这个应该没有了,刚刚那些人说婚宴已经举办过了,应该是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吧。
——直到那位她没怎么有过交集的指挥使说出了那番话。
崔引玉缓缓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出‘你们医谷谷主不满意的话叫让他来找我聊聊,或者我去找他聊聊也行’,说‘她是朝廷的人’,只觉得沉寂任命的心脏忽然激烈地跳动起来,还有李笙和旁边人护着她的行为,也让她眼睛有些发热。
这份笃定的回护,是她视为父亲一般的师父从未给过她的,师父只会说,‘引玉啊,你要好好学习医术,阿章以后就交给你了’,在其他弟子与她发生争执的时候说,‘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他们不与其他人争执,却只与你争执呢?往后那存尸之处你还是少去吧’。
而在指挥使大人说出了那番话之后,那个她不怎么熟的弟子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医谷在哪儿我知道啊,指挥使大人有需要的我也可以带路!”谷上梁很有眼力见地又跳出来搅混水了,其他江湖人都对这个不止倒戈飞快还给敌人引路的‘叛徒’没辙了。
崔引玉被人轻轻拉去人群后面,远离了那些打量他的江湖人的视线,这才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李笙松了口气,摸了摸脑袋,“不得不说,还真是吓我一跳啊,没想到尹玉你还有这来头……你天天蒙着脸就是因为这个吗?”
“不完全是。”崔引玉摇摇头,“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常与腐烂的尸体接触,嗅闻尸体腐烂的气容易得病吗,这是有道理在的。”
……
而在前方,等待崔引玉和医谷这件事揭过之后,牢房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有医谷这个被盯上的大冤种在前面,这下谁都不敢轻易发言了,就怕自己一说话,那人美心黑的谛听指挥使转头就是一句‘你们XX派在哪里?我去拜访一下’。
就是在这种气氛之下,当谛听打开白逐风的牢门让他出来的时候,大牢的角落里传到一道曼妙的声音。
“敢问指挥使大人,不知我等阴阳神教的人,条件是也如他们一般吗?”
是靥芙蓉。
她倚靠在大牢的栏杆上,脸上带着笑,染着蔻丹红的手指搭在木质栏杆上,完美地符合人们印象中的妖女形象,安临听到这问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被抓的这几个阴阳神教的人以及靥芙蓉这个圣女的信息。
大概是因为专心内斗的原因,加上阴阳神教的存在方式主要就是树立宗/教洗脑民众信仰给他们送钱,跟那几个被判死刑的相比竟也不算是罪大恶极。
安临于是微微颔首,“念在你们还没有犯下太多罪行,可。”
靥芙蓉闻言,很果断地盈盈一拜,“芙蓉也愿为指挥使大人效命。”
——是的,就是这么速度。
毕竟魔教众人从来不讲究什么礼义廉耻忠义,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实话要不是被谷上梁抢先第一个倒戈了,以靥芙蓉为首的阴阳神教估计才是第一个滑跪倒戈的。
因为被朝廷抓住而担心被教内对头抓住把柄打击夺权?没事,打不过就加入敌人就好了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对此,其他江湖人只能说,“魔教果然是魔教。”
这次大理寺大牢之行,能招安两波人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安临对此也很满意,转了一圈后带着人离开大牢,任由大牢里的其他江湖人继续饿着,只偶尔给他们一定米汤以确保不会把人真的饿死。
当然了,这些江湖人招安还是得招安的,谷上梁、靥芙蓉的纷纷倒戈已经给他们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们有了一个‘做出这样的选择也算是人之常情’的隐约念头。
至于剩下的……
“想让那些江湖人全都归顺,虽然可以用威逼利诱,但也不能全用威逼利诱,这样他们就算人归顺了,心也没归顺,所以还应该有一些触动他们心的东西。”在皇宫中,用皇帝号照常披着奏折的安临一边在奏折下写下批言,一边笑着对王修文说,“江湖人嘛,除了惊天门无极堡那样的,其他人还是讲究一个义的。朕与皇后商量了几个晚上,想到了一个办法。”
“是什么办法?”王修文配合地问,也是真的有些好奇。
“皇后早已经派了一些人出去找一些遭受过江湖人伤害的百姓带回琼安来,朕和皇后打算让这些百姓和他们接触一下,让他们切实地看看无拘无束的‘侠以武犯禁’会对百姓造成什么后果。如果是还算有救的江湖人,他们也许会羞愧,也许会有其他的思考,最后若是但凡有升起那么一点保护弱者的心,归顺就会变得很顺利。”
“也该让他们知道一句话——侠之小者,为友为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一手,才叫攻心。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王修文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神情略有些动容,“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哦,这是一个叫郭靖的人说的。”
随着安临对王修文说出收服江湖人的计划,被找来的那些遭受过江湖人伤害的百姓已经被谛听带到了琼安。
第一个到的是一个带着老妪,谛听把她带到大理寺大牢后指着关了一牢房的江湖人对老妪说,“这些都是朝廷抓住的江湖人,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杀了你儿子的人。”
“谢谢官差老爷!谢谢官差老爷!老婆子一定好好地看!”那老妪干瘦的身躯颤抖着,连连道谢,然后颤颤巍巍一步步走向牢房前,满是仇恨的浑浊双眼一个个从大牢里的江湖人身上扫过去。
“不是你……”
“是你吗?也不是你……”
“是不是你杀了我儿子?”老妪几乎是神经质地一个个问过去,尤其是看到身材高大留着胡子的江湖人,一边颤抖着一边质问。
如果说站在审问的是狱卒或是面无表情的谛听,这些武林人士不会有任何感觉,甚至还会有反抗情绪,但是当站在这里带着仇恨凄厉质问的,是一个无力悲痛的老人时,他们却没法像对着狱卒和谛听一样一言不发冷漠相待。
“不,不是我。”被质问到的人忍不住闪避了老妪睁得很大的眼睛,避过去后又感觉那目光好像一直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那个……敢问老人家,你是哪里人?你儿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