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歇尔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 杜圆圆不吹口哨了。
食庞之地所谓的民族服装其实是美的,剪裁合身,质地柔软, 最大限度地展现穿着者的身材曲线。
穿在身上盖翘的地方翘, 该收的地方收, 可以说赏心悦目。
但杜圆圆觉得,如果换做自己, 可能不会接受穿这样的衣服。
它就不是为战士准备的服装,把大部分战斗时应该保护的要害刻意躶露了出来, 仅仅为了视觉上的取悦。
雷歇尔的身材很漂亮, 拥有黄金比例, 属于一流战士的体格,强大的恟肌和收紧的腰线, 海蓝色的双眸,金色的长发结成发辫垂挂在身后。
现场高大的螳螂女士们个个露出了怜爱的眼神,将肆无忌惮地目光流连在重点部位。
雷歇尔本来是一位十分强大的战士, 到了这里,在这样古怪的城市的氛围下,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为了某种物品。
他甩了一下长长的发辫,在那些很不礼貌的目光中,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坦然一些。
只是脚步还是下意识地向林苑三位女孩靠近。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没有丝毫征兆, 没有预警,甚至没有任何对话。
一只高大的畸就那样出现在雷歇尔的身边。她的动作爆发力很强, 快得几乎和瞬间移动一般。
突然靠近, 巨大的复眼, 笑嘻嘻地嘴角, 伸出手摸向雷歇尔恟前的重点区域。
速度是她们种族的天赋能力。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比她们更快。
黄金狮子皱紧眉头极速后退,金色的长长发辫扬起,但显然也不能完全躲开这种毫无底线的羞辱。
幸而,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能比动作更快。
那就是意识。
在这只畸变种产生猥琐想法的时候,有人已经捕捉到她的思维。
在她靠近的那一刻,虚空中仿佛出现一双金色的瞳孔。
神秘的金色双眸挡在她伸出的油手前,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那只畸变种脑海中刺痛了一瞬间,脚步停下,伸出的手抓了一把,只摸到了一抹空气。
她没有得手,耸耸肩,嘻嘻笑了笑,在雷歇尔杜圆圆妮可几人的怒视中,无所畏地走回她的同伴中去。
“怎么回来了?枉费你长了只类人形手臂。”
“居然会失手,真是罕见。”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觉得失去兴趣,想想算了。”
“哈哈,那就算了。毕竟是客人,别把人吓跑了。”
那些人抖开手里的羽毛扇子遮面,笑着讨论,举止优雅,口中说着客人,但刚刚行为却丝毫没有真正客气的意思。
云洛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这样硝烟未退的一幕。
他的脸色铁青,比雷歇尔更不适应,这里的衣服没有袖子,甚至刻意地裸露了肩膀,让他的机械手臂和身体的连接处完完整整暴露在他人的视线里。
这本来没什么,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身体的残缺。谁在战场上,不要破碎几次衣物。
令人不适的是来自那些人的视线。那样黏腻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臂上,□□而露骨,让他断臂处已经很久不疼的伤口,隐隐又疼了起来。
“哇哦,看那个人类雄性。仿生义肢,我好喜欢。”
“长得也漂亮,要是四肢都断了,就更惹人怜爱了。”
“嘻嘻,他让我有了食欲,我感觉肚子又饿了。”
“忍耐点,别闹笑话,你已经是成熟种了。”
倪霁只比云洛晚出来一步,他没有金色的长发和机械手臂。穿这种布料稀少的衣物,才发现他的身体格外消瘦。
肌肉覆盖在骨骼上,绷得很紧。露出的脚踝,手臂和腹肌上有着很多道明显的伤疤——明明不久之前,他才接受过全面的治疗。
清瘦,骨感,布满伤痕的肌肉紧紧绷着,让他看上去像一只野兽。充满深渊、荒原、血腥的战场上未褪的硝烟味。
有一种很原始的荷尔蒙浸透在骨子里,让人很难不看他。
连林苑都有一瞬间没能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看着那个瘦瘦高高的哨兵,突然想起薰华坐在树上说的话。
“你用不着想得太复杂,身体的本能会告诉你自己是否喜欢他。”
现场安静下来,林苑闻到一点细微的气味,几只巨大的螳螂影子投影在墙壁上。
林苑的触手们捕捉到过这种类似的气息,在白塔的那间密闭的杂物房里察觉到过的气息。在春天里,很多湿润的草丛中,都能扑捉到的意识。
巨大的暗红色触手突然出现,交织蠕动,把几位男性哨兵瞬间全都圈在了触手中。
哨兵们大大小小的精神体全都出现。妮可的银色巨蟒吐着信子。
畸变种们摇着羽扇,锯齿状的镰刀倒影在墙上摇曳。
剑拔弩张,战斗只在一瞬之间。
“嗨嗨,不用这么紧张。”刚刚办理完手续回来绿翅隔开了双方,笑着说,“她们只不过和你们开开玩笑。”
她镰刀型的双臂在空中挥了挥,对自己的同伴说,“收敛着点,别看见好看的异性就兴奋,没看到人家身边已经有女孩子了吗?”
那些站在阴影中,半遮着面孔的巨大畸变种们盯着三位男士看了一会,最终哼了一声,散开去了。
绿翅领着林苑一行往边界走去,笑盈盈地交待,
“进去之后看好你们的男人,现在是春天,大家都比较容易躁动。”
提着裙摆一半的身体消失在边界线,回过头的时候不忘最后抱怨了一句,“要我说,做生意就不该带男人来。”
仿佛一切的过错都是在林苑她们自己造成的。
比起在路口处的剑拔弩张,食庞之城的内部倒像一个童话的世界。
这里的建筑都很低矮,建在地下,露出地面的只有漂亮的屋顶,用一种颜色很特别的石材制成。
城市里此刻是夜晚,到处点着灯。有大片的花海,植被。巨大的摩天轮,过山车和旋转木马竖立在满地的鲜花丛中。
行走在其中的畸变种形态各异,有些拥有螳螂的头颅和绿色的复眼,有些有和人类非常的外貌体征。有的身型巨大魁梧,三四米的高度。也有娇小纤细,和林苑差不多高的。
她们大多是女性,每一个都穿着漂亮的衣裙,提着小小的装饰品,在游乐场似的缤纷世界中穿梭。
绿翅带她们进来之后,发给每个人一张身份牌,便离开了。
在这里主动为他们带路的螳螂自称名叫绿蚁,长得很可爱,小巧玲珑,个子还没有妮可高。
她笑嘻嘻地声称带她们去寻找高价收购衣服的买家,
“那家人正办喜事呢。最喜欢你们人类这种精致的手工衣服。应该会多买几件,我可挣一点中介费。”
绿蚁说话的神色和模样,让林苑想到家里的小锁和薰华。
她面部表情比自己还丰富,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毫不停歇。
虽然是畸变生物,但如果只看露出衣服外的身体部位,已经很难从外貌上区分她和人类了。
“你们不用太紧张,只有边界外的那几位会对你们人类比较跋扈。”
绿蚁提着裙摆在铺着五彩石块的街道上行走,走一步要蹦跶着转两圈,她的裙子有些旧,但人很漂亮,
“想要进来必须通过她们,许多人类都会讨好她们,默默忍受她们的揩油。这让她们养出了一点不好的习惯。”
“我是很喜欢和人类交朋友的。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喜欢你们。进来的人类总会带很多有趣的商品。很令人期待。”
“所以进来之后,男性就不会被那样对待了吗?”妮可很好奇地问她。
“那倒也不是。男孩子在这个世界本来就生活得比较艰难。”绿蚁这样说,“在这里待久了就慢慢习惯了。你是女孩子,又何何必考虑这些。”
此刻夜幕低垂,食庞城内灯光璀璨,低矮的绿植生机勃勃,无数鲜花争抢着绽放芬芳。
附近的地面码着整整齐齐的小小屋顶。看上去是这里的居住区。
更远的地方,是璀璨的花海。
无边无际的大地上,铺满鲜花和芳草。花丛中伫立着大型的游乐设施,到处都很美,像一个梦,一个童话的世界。
前方的广场上传来一阵起哄声,有许多人在围观。
“哇,是求婚。”
绿蚁很兴奋,后背展开了一对薄薄的翅膀,轻巧地在夜空中飞着过去,将林苑一行人遗忘在脑后。
那是一片开满红色玫瑰的广场,五彩的石头铺出心形的图案。
一位打扮体面,容貌俊美的女性单膝跪地,正对着一位穿着“民族特色”衣裙的男性歌唱。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铁青着脸色,摇摇头,转过身去。
求婚者重新站起来,换了个角度,再一次跪在他的面前,深情款款情深,契而不舍。
“答应她!答应她!”围观的所有人大声起哄。
男孩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死死咬住嘴唇,转过脸去。
绿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落在林苑一行人身边。
她尽职尽责地介绍,“这是我们食庞之城的特色。”
“每到这个季节,求婚的场面总会特别的多。有时候也会发生一些暴力事件。”
“男孩子如果不想结婚,千万别在这季节一个人出门。”
林苑几人面色古怪,想到进来之前,那针对女性的三条法则。
不可杀人,不可放火,不可强制异性。
这个地方看上去或许和正常的人类世界一般无二。
全套模仿人类的语言,人类的衣着,人类的礼仪。
繁华彩灯,旋转的摩天轮。童话般的美丽小镇,却总有一种噩梦般的诡异感觉。
“如果遇到有人和你求婚,一定要慎重考虑。”绿蚁这话是朝着队伍中三位男士说的,“我们这里的结婚,和你们人类的婚姻有些不太一样呢。”
她笑得很甜美,双手交错在胸前,陶醉在美好的想象中,
“不过有时候是这样啦,当爱情来的时候,很难忍得住对不对,哪怕需要付出身体和性命。”
什么样的婚约,需要付出性命为代价。
这里的地势很平坦,建筑低矮,视线一览无余。
在绿蚁说话的时候,隔着巨大的摩天轮,远处的地平线无声无息升起一个小小的亮点。
夜幕中,小小的亮点染白了天边一线。
那一瞬间,广场上喧哗的人声和音乐消失,所有人齐齐扭过头,看向那正在飞速扩大的白斑。
“快,太阳升起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像是发令枪被打响,地面上一个个五彩的低矮建筑打开了屋顶。
密密麻麻的畸变种如同白蚁过境,或低空飞过,或迅猛狂奔,潮水般蜂拥向那地面那些纷纷打开的屋顶。
倪霁踩到高处望去,地平线上,一轮巨大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平坦的大地上,白天和黑夜之间,拉出一条泾渭分明的交界线。
那金色的长长弧线,闪着跳跃的火花,以极快的速度吞噬黑暗,向前迅速推进。
那是一道死亡界线。
火辣辣的阳光带来极限高温,所有被阳光舔过的地面,不论是绿草还是鲜花,都在迅速枯萎焦黄,化为灰烬。
那些跑得太远的畸变种们,迈开细长有力的大腿,疯狂地和升起的太阳赛跑。
跑赢是生,慢一步是死。
有人在被死亡交界线舔到之前,纵身跃进打开的地底房屋,啪一声合上屋顶。
闪着火光的晨昏现越过那所房屋,将四周地面烤成一片焦黑。
一众狂奔之人中,有一个离得遥远的身影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是一个男孩,还很年轻,看上去很少出门,不小心跑得太远,超过了安全的界限。
没来得及逃回居住区。
快被阳光追上前,他慌张地躲进一个高高立起的卡通雕塑下,在雕塑的阴影中痛苦地缩起手脚,悲声哀嚎求救。
很多人都站在黑夜这一边的高处看着他。
太远了,没有人有能力越过那样的火海将他抢出来。
巨大雕塑的投影在逐渐缩短。远处阴影中传来的求救声变得凄厉。
黑夜的这一半,无数人凝望着他死亡的过程。
晨昏线在逼近,热浪迎面扑来,地面一个开着屋顶,冒出绿蚁的脑袋,她冲站立在高处的倪霁喊,
“快下来呀,你怎么还在上面,大家都进来了,不能等你啦。”
哨兵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经没有声音的彩色雕塑,纵身跃入地下房屋。
屋顶闭合的那一瞬间,他闻到了远处一股血肉焦熟的气味。
滚滚热浪从头顶袭过。
黑暗的地下室内,六个同伴相互看着彼此。
食庞之城,他们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