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霁伸手一把将林苑向后扯, 避开了卷向林苑的攻击。
他回手朝前开了一枪。
手中的反重力武器造成了前方空间的重力塌陷。
那些枯败腐朽的怪物身躯中骤然出现一片大范围的圆形坑洞。
在那圆圈之中的所有血肉之躯被压成肉泥,圆形边缘无数整齐断开的枯老触手在挣扎扭动。
倪霁丢掉了过载的反重力枪,随手拿起一柄等离子武器, 枪口喷射的无声光线,切开了袭向他们的庞大身躯。
这个地方简直就是战士的天堂。轻易就能找到攻击力强大的武器。
倪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搞科研的研究所内放置着这样大量的强力兵器。
他跳进神殿的时候, 从研究所内顺手捞来很多, 每一把都很趁手, 弹药充足, 杀伤力巨大。
如果不是这只垂死的怪物体积过于庞大的话, 战斗早就结束了。
灼眼的电弧射线不断亮起, 巨大的触手血肉横飞,鲜血淋漓的战斗中倪霁心中有不解。
当年的人类拥有着如此强大的武器,数量众多的战士,背靠这样的坚城壁垒, 竟然都抵御不住畸变生物的进攻, 以至于一路败退到如今的局面。
昏暗的地底世界,粗大的触手环绕抽动在黑暗的神殿,被切断的触足血肉模糊, 诡异的悲鸣声如海潮般从黑暗的深处传来。
她存活了数百年,吞噬了无数精神力, 成长为如此强大的庞然大物。体积巨大,精神力的掌控能力更是可以延伸到无边无际,被整座地下城的生物奉为神灵。
即便在如今, 已经衰败, 濒临死亡的时候, 还是如此强大地令人感到恐惧。
零的精神力彻底在这个世界消亡, 支撑无瞳之地污染区的柱不见了。
和零相互依存的“初”也变得虚弱,无力回天。
无瞳之地开始溃散,祂的意志和身体也将在不久之后彻底消融。
纯白的祭台,猩红的楼梯,墙面和地板都在缓缓溶解,浓稠的黑暗世界像落下帷幕一样缓缓剥落。
噩梦初醒,时空剥离。
此刻失去了柱,自身也濒临死亡的初失去了一切理智,只留下了最强烈原始的愤怒。
枯老的触手不断被强大的火力摧毁,又继续源源不断从地底涌出,遮天蔽地几乎挤满了整个神殿。
祂在混沌的怒火中,只想杀戮,撕裂,搅碎眼前的所有生物,
黑暗的神殿中,枯败的触手如暴风雨般袭卷向林苑。
林苑狼狈躲避,几次受伤,险象环生。
精神的世界里,排山倒海的精神力袭击向倪霁的大脑。
在倪霁的精神世界中,大海上晴朗的天空一扫而没。
星辰太虚骤然出现在苍穹,古老的生命体在星空深处现出巨大的身影,怒火滔天,无数腕足涌动,低低沉吟声远远传来。
原始的强大精神力铺天盖地袭向倪霁。
冰冷,诡异的巨大精神体强行迈过虚空,跨入海中,企图摧毁眼前这个人类哨兵的精神体。
相对古老的祂而言,那只是一只小鱼,哪怕祂已经衰败,虚弱,濒临死亡,要捏死这样小小的一只游鱼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倪霁的大海卷起狂风骤雨,以深海为屏障努力抗拒异物入侵。
黑脊白腹的虎鲸在狂风骤雨的大海中飞速游走,躲避着一次又一次的强大精神力攻击。
神殿内战斗中的哨兵停下脚步,弯腰捂住痛苦欲裂的额头,颤抖的手臂几番挣扎,勉强抬起沉重的枪。
在这个时候,倪霁明白了人类当年败给这些怪物的原因。
并不是败给这些畸变生物庞大的身体力量。
不论人数再多,武器再强。人类柔弱的精神世界抗拒不了这样强行而恐怖的精神污染。
哪怕是如今的他,强大的哨兵,也依旧被这样巨大的精神力彻底压制。
倪霁扭头看了一眼林苑。
林苑此刻的模样和他差不多,脸上沾着血,手里握着炙热的枪,为了躲避铺天盖地的触手袭击滚了一身的泥,好几次险些被重创身体。
狼狈不堪,危机重重,只是双眸依旧明亮,眼中战火不熄。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倪霁微张口说了句什么。
下一刻,那道熟悉的意志就进入了他的世界。
他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的向导。
清醒的时候交出身体的控制权,和意志昏迷时的感受完全不同。
他清晰地感觉到林苑的精神力如冰凉的水流一般覆盖过每一条神经,流过每一处关节,蔓延到指尖,足弓。
像是有一个人从身后贴身拥抱了他。
那种感觉太过鲜明,以至于倪霁险些在战斗中分了心。
他的意志往下沉,放开身体的控制权,把自己潜入海底最深处的那座宫殿隐藏起来。
向导的精神力操控着哨兵的身躯,哨兵重新抬起枪守在她的身前,巨大的枪炮声不断在黑暗中炸响。
林苑的精神力在倪霁的体内看顾着他脆弱的精神图景。
而倪霁的身体在现实中全力以赴地守护着林苑柔弱的身躯。
两个人相互张开手掌,护卫着对方最脆弱的部分。
融溶包裹着彼此,相互守护着对方,少了谁都不行。
倪霁觉得他们俩在那一刻几乎是一个整体,拆分不出两个人。
这种感觉有一点过分深入的亲近,令人头皮发麻。
沉入海底宫殿中的大鱼凝望海面,悄悄用鱼尾把几枚储藏着记忆的明珠扫到更明显的位置。
那里面装着重要的记忆,是在一个黑暗潮湿的洞穴内发生的事。
之前被哨兵藏得很深,耻于被人发现。
这一刻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场上,大鱼悄悄把它们扫出来,往显眼处推了推。
大鱼在海底深处摆着尾巴,心底有一点隐秘的渴望。
要是能被她发现就好了。
爆炸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赤红的颜色,灼热的火光还未暗淡,电磁武器的光波又划出长长的弧光,撕裂了空气。
战斗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中,渐渐向林苑和倪霁倾斜。
庞大的阴影在这些闪烁的枪火中横行肆虐,疯狂扫动,却已经走向衰败。
林苑听见了初的怒吼声。
听见了她的怒火中透出的绝望和悲伤。
听见她在喊一个单音节的名字。
那个字林苑听懂了
{零}
{零去哪里了}
{我的零,我的朋友,你去哪里了}
……
那声音渐渐消散,满地焦黑的触手不再动弹,僵化,溃散,缓缓化为一碰即溃的灰烬。
古老神殿中纯白的祭台碎为两半,华美的立柱崩塌陷落,雨落的石块覆盖在猩红的地毯上。
无数细密的灰烬随风而起,如雪如絮飘散在黑暗的地下神殿,飘舞在庞大的旧日地下城中。
在如絮翻飞的漫天灰烬中,林苑隐约看见了百年前的时光。
两个年幼的小小女孩,彼此依偎着对方,蜷缩在黑暗潮湿的地底神殿中,用一堆触手当做被子,其中一个小声给另外一个述说着故事,讲着自己的梦。
“零的梦好有意思,等我以后有力量了,就把它变成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会给零找到眼睛,让你可以随意地看到你想看的世界。”
“零和我生活在一起吧。我们一直在一起,活在你的梦境里。”
不断塌陷的世界中,数百年前互相牵着手的两个小小身影,最终消散不见。
林苑只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留给你吧,替她看一看这个世界}
有一只冰冷的触手抚摸了一下她的手心,将一个圆溜溜的石头放在了林苑的手中。
“这里要塌了,我们走。”倪霁的声音响起,牵着林苑一路向外跑去。
林苑在一路奔跑中低头,昏暗的光线中,看见手心里握着一块璀璨的宝石,球状的宝石纹理斑斓,像那漂亮美丽的瞳孔。
……
一个女性哨兵背着背包从地下城的裂缝口爬出地面。
她抬头看见挂在天空中那只流着血泪的眼睛,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掂了掂后背的口袋,看样子这一次又幸运地活着出来了。
她是驻扎在附近哨岗的哨兵,时常在无瞳之地污染区出入。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世界。在脚下漆黑的深渊里,曾有她的许许多多的战友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但她却不得不一次次地进入。她心里很清楚,下一次留在这里的或许就会是她自己。
地面上是荒芜的大地,高悬在空中的巨大眼睛流着瀑布一般的血泪。
那红色的血瀑一路从天而坠,滚滚落进开裂的地缝,落进漆黑的地下城深处。
这是她每一次进出这里都会看见的景象。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抬头凝望。
每一次看见那悬在空中盲目而流泪的眼睛,她都会忍不住在心里想这是谁的眼睛,是谁这样长年累月地流着血泪哭泣?
就在此刻,她看见那高悬在空中,数百年凝滞不动的眼睛动了动——那眼睛在缓缓地闭合!
流淌了无数日月的血红瀑布越来越小,逐渐干涸,
哨兵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头顶上最后的几滴红色眼泪从高空坠落,掉进脚下的深渊之中。
头顶上,那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彻底消失了。天空像画布一样开始溶解,整个世界褪去了迷梦一般的色泽。
一轮初生的太阳,在画布后露出真实而美丽的轮廓。
橙黄的隙光斜斜照进大地的裂口,点亮漆黑了数百年的地下城市。
“崩……崩塌了?”哨兵站在裂开的大地边缘,无比震惊地喃喃道,“无瞳之地在崩塌?”
脚下的大地轰隆隆地摇晃起来。无数探索者和形态古怪的畸变种从地底深处奔跑出来。
“崩塌了!”
“无瞳之地溃散了!”奔淘中的人们大喊着。
浓幕褪去,一座真正的地下城以数百年前的面貌出现在世人眼中。
恢弘壮阔的人类堡垒建造在地底,一层又一层,管道交错,楼宇累叠。
数百年前,这座地底堡垒被巨大的怪物从内而外摧毁,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如今荒芜的地底堡垒重现人间,大地上那道残缺的裂口接纳着天空明亮的晨曦照入。
地下城的最深处,震动的轰鸣声中,一只只畸变种们惊恐地抬起脖颈。
脚下的大地在轰鸣,头顶上方很高很高处,细长的裂缝边缘染上金色,现出了一线亮白的天空。
地底的畸变种们没有眼睛,但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股强行入侵的阳光,明亮的光照进了它们黑色的世界。
夺目,耀眼,照亮一切,令人惶恐不安。
摇摇晃晃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无数畸变种从地穴深处涌出,有一些向外奔逃,更有一些缓缓潜入更深的地底。
“我想到外面去。你呢?”七只手问他身边的伙伴,
庇护这个世界的神彻底不见了,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这里会进来很多的人类,即将变成激烈的战场。
他不太想过那种日子。他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那些人类生活的地方。在荒野和废墟中游荡一段时间,又或者再寻找一个有神灵的污染区居住。
“我想留下。”少了一边翅膀的朋友摇摇头,“我不喜欢陌生的地方,我出生在这里,只想待在这里。”
“不走吗?会进来很多的哨兵。”七只手说。
“那不是更好?意味着更多的食物。”一只翅膀呲了呲牙。
她喜欢哨兵,他们有香甜的血肉和能量充沛的精神力,能让她变得更强大。
“我会躲到更深的地方,悄悄捕猎,直至我变得很强大。成为新的神。”
“那好吧,注意安全,多吃点人类,别被哨兵杀了。”
七只手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劝说,独自扭头向着高处,向那有光的地面跑去。
远在帝国都城的白塔顶端。
皇家警卫队的路德整了整衣物,在纯白的宫殿中大步穿行。
他看见了他的陛下。坐在塔顶那扇唯一的小小窗前。面罩白纱,独自一人摆着一副国际象棋。
那莹润瓷白的手指捻着一枚洁白的棋子,似乎在沉思着如何将那枚皇后落在黑白方块的棋盘上。
晨曦披在她洁白的衣裙上,如梦似幻,美好得像是一位坐在窗边的女神。
路德的心中涌起一股温暖的依恋感。他缓步上前,在女王脚边跪下。
面罩白纱的女王陛下倾听了他的汇报,略微诧异地抬头,“崩塌了?那个无瞳之地?”
“是的陛下。”路德的声音很兴奋,“天大的喜讯。短短时间内,捷报频传,我们又夺回了一座旧日城镇。”
作为皇家卫队的队长,他知道那是一座规模多么巨大的地下堡垒。
里面藏有无数的武器和战略物资。从前,需要战士们出生入死,才能够带回一点点。如今那里所有的一切,唾手可得,都将成为帝国的财富。
想到这里,身为指挥官的他全身血液几乎都要为之沸腾起来。他甚至已经在心底策划,怎么分配那些武器和装备。又能提升多少士兵和哨岗的战斗能力。
“是啊,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他听见窗前的女王陛下这样说。
话说得并没有什么不对,却好像有人捏着他的衣领,从后勃颈倒进一杯冰水,冷得他浑身一激灵。
为什么带着这样的寒意?
他抬起头,去他一直崇敬仰慕的那个人。
那人一身白裙,坐在窗台边,背着阳光,有些面目模糊,
“那个孩子,真是出人意料呢。”
轻声说着话,缓缓朝前伸出手来。
白皙又柔软的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指腹轻移,摸着他的脸颊,在他横跨过眼睑的那道伤疤上来回反复摩挲。
路德跪在冰冷的地面,浑身都僵硬了。
像有什么东西沿着他的脊椎细密爬动,他察觉到体内涌起了某种强烈的情绪撕扯着自己的神经。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一直爱慕着陛下,极度渴望着陛下的亲近。
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莫名地觉得害怕,从心底最深处传出畏惧的战栗。
像是整个人要被撕裂一般,冷汗沿着后背的皮肤滑下,脚趾都绷紧了。
那个背对着光,坐在窗边低眉看着他的人,面目模糊,似极其恐怖,又似乎令他疯狂爱慕。
苍白的面纱,红色的薄唇,冰冷的指腹在那道伤疤上轻轻抚摸,始终不肯放过。
他感觉到很疼,精神上的一种疼痛。
甚至痛苦地发起抖来。
想要求饶,却发不出声音。
强大的哨兵队长觉得自己此刻异常渺小,思维被彻底地卷入了混乱的旋涡,失去了自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看见那艳红的薄唇微微翘起,赦免般地说了一声,“你去吧。”
路德虚脱一般地起身,发觉自己膝盖所跪的地面,留下了两块汗水的痕迹。
他茫然地离开白塔,被户外的冷风吹一吹,回过神来。
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老路?”
好友兼自己的副手纪宣正站在身侧看着他。
“老路,你怎么了?”纪宣凝视着他的脸,带着一点担忧,“在陛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路德晃了晃脑袋,发觉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他想不起来面见陛下的一些细节,只觉得眼睑上的那道伤疤似乎有一些火辣辣地疼。
那是一道旧伤,留在脸上很久了,是他还在哨岗的时候,一场异常惨烈的战役中留下的。
虽然在治疗舱里可以轻易抹去这道伤疤,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留着它没有处理。
仿佛让这道疤痕消失了,自己的某一部分也会彻底消亡了一样。
“没……没什么。”路德打起精神,对纪宣说,“对了,前方传来消息,无瞳之地溃散了。你立刻派人去接应一下。”
“无瞳之地?崩塌了?倪霁去的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