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被用来关押的长房里, 张太虚惴惴不安的走来走去,一遍一遍在心里复盘方才的一切,越想越后悔。
他当时就不该那么明确的说王定乾要蓄意破坏道场的!他应该言辞再含糊一点!现在好了,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你猜人家信不信?
之前偷听到的?那为什么不早点上报?是不是你们早有勾结, 内讧你才反水出首?王定乾可是凭着你和贾士芳的关系才能进宫的, 你还收了王定乾的大量财物。
就没法解释!
“吱呀。”
门一响, 张太虚一个激灵,连人都没看清是谁,就跪下哐哐磕头,表明心迹:“贵人明鉴!小的和王定乾真的不是一伙的,也不知道王定乾的计划, 小的就是看他最近不太对劲, 刚才临时猜出来的!小的收他的钱也只是帮他在贾道长那里说些好话而已!”
弘书进门的脚步顿住,等他说完才把另一只脚迈过门槛, 冷淡道:“抬起头来。”
张太虚听出来这是六阿哥的声音,当即心里一个咯噔,这位亲自来审他……是不是王定乾那个混账东西不忿自己出首他强行咬自己下水?
“六阿哥, 六阿哥明鉴啊!小的真的和王定乾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绝对是看小的揭发了他,所以才污蔑小的的!”
弘书眉头皱起, 不耐烦地喝道:“闭嘴!我让你抬起头来。”
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好,刚才阿玛突然到来、又有张太虚突兀地跳出来揭发, 他就猜到,肯定是有人针对额娘搞事情了。再将当场相关人士羁押起来后,他本来是想和阿玛一道, 先去看看那个叫王定乾的到底做了什么, 但阿玛却阻止了他, 不但不叫他同去,还叫他继续主持祈福法会和道场。
“贾士芳和张太虚同此事没什么关系,你去敲打敲打就令他们继续做法吧。”
这是阿玛的原话。
弘书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最近一年里,有关额娘的祈福道场几乎他都参与了,但就是这样,他也认不出每一个道士,像眼前的张太虚,他更是没有印象,但阿玛却能一眼认出还记得他的名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阿玛早就知道今日要出事,甚至连不太相关的人都关注到了!
但他却没有阻止此事,而是任由事情发展,就像是要看看幕后之人究竟打算做到哪一步一样。
这样的态度,幕后之人是谁,几乎就呼之欲出了。
弘历,即便没有丝毫证据,弘书也肯定是他。而既然是他,那今日的事必定不是张太虚所说的破坏道场那样简单!
张太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之前的还温和可亲的六阿哥此时冷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如虎目一样冰寒而锐利,落在他脸上刮得他生疼。
“叫什么名字。”
弘书冷酷无情的声音让张太虚不敢多说一个字。
“张太虚。”
“做什么的。”
“道士。”
“多大,哪里人。”
“四十有六,安徽人。”
“和王定乾什么关系。”
这还真有点难为张太虚,但他又不敢耽误太久,情急之下吐出四个字:“狐朋狗友。”
弘书都被这四个字噎了一下:“……怎么认识的。”
接下来,弘书事无巨细地问了张太虚和王定乾认识以后的一些细节,尤其是两人到京城以后的,在听到两人曾去弘历府上给小格格做过祈福道场以后,心中更加肯定幕后之人就是弘历。
但张太虚确实和王定乾不是同伙,所以不管他怎么问、用上什么语言陷阱,都没能从张太虚这里得到王定乾究竟做了什么的答案。
贾士芳也是一样,甚至知道的比张太虚还少,他不过就是收些钱财给人门路罢了,就连王定乾哪里不对都没察觉出来。
一无所获,负责今日祈福的官员来催了好几回,弘书即便不甘心,也只能暂时放弃,去主持法会和道场。
等这些弄完后,弘书直奔养心殿,却被苏培盛拦住:“六阿哥,皇上吩咐了,今日是皇后千秋节,请您安心去陪皇后娘娘,无须操心其他事。”
硬闯当然是能闯进去的,但弘书知道,此事阿玛是下定了心不想让他参与了,即便他强闯进去也无济于事。
愤怒在胸中积攒,却无处发泄。
弘书握着拳在院子里站了半响,才一言不发的离开。
苏培盛悄无声息地进入殿中,胤禛头都没抬:“走了?”
“回皇上,走了。”
沉默,良久后,胤禛才抬起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冷起脸起身:“去安排,朕不希望今日去第日寺之事被人知道。”
苏培盛躬身领命,出了门后,望望高照的艳阳,被晃得眯起了眼。
这太阳,倒是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弘历烦躁地在屋内转来转去,他今日心跳莫名地比平日快些,咚咚咚咚的,让人安静不下来。
转了几圈,弘历从供桌上拿了个苹果,背对着佛像往蒲团上一坐就开始吃,清脆的喀嚓声让他的情绪平缓不少,能够思索一些事情。
算算时间,吴书来也差不多该开始动手了,可惜,上次吴书来来汇报了他的计划后,离开时不小心出了点岔子,虽然最后糊弄过去了,这边却也加强了管控,吴书来再没能进来过。也不知道现在计划进行的如何了,成功了没有……
不!一定会成功!弘历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汁液飞溅,一定会成功的!皇后一定会死!他一定会……
“吱——”
门突然被快速推开。
弘历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花了眼,连来的人是谁都没能看清,张口就骂:“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敢……”
“大胆!”是苏培盛的声音,“皇上驾到!还不拜见?”
皇…皇…
“皇阿玛!”弘历瞬间哭腔,变坐为跪,膝行过去,“皇阿玛,皇阿玛您来接儿臣了吗?皇阿玛,皇阿玛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不该想着走捷径,妄图以舍了永璜来换取西藏的安定,儿臣让您失望了,皇阿玛……”
“砰!”
弘历先是仰跌出去,胸口才后知后觉地传来痛感。
“呕。”他想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弘历艰难用手撑起身体,生理性的泪水糊满眼睛,他泪眼朦胧地看向胤禛,一脸茫然地道:“皇阿玛……”
为什么?
“畜生!”胤禛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中饱含的怒意让人听了都心惊,但这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于是他上前,又一脚踹了出去,“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谋害嫡母,你竟然真的敢!”
“不孝的狗东西!圣贤书就是这么教你的?!朕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暴露了,全都暴露了。弘历心中一片荒凉,此时身体上的痛完全抵不过心底的慌,他拼尽全力地爬起来,抱住胤禛的腿,还想进行最后的挣扎,哭嚎道,“皇阿玛,皇阿玛您在说什么?谋害嫡母?怎么会,怎么会,儿臣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臣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是有人诬陷儿臣!一定是有人诬陷儿臣啊皇阿玛!您相信我,您一定要相信我!”
“放手!”他的话胤禛一个字都不信,反而因为他到这时候还在狡辩而更感生气。
弘历打死不放,但他双拳难敌四手,被苏培盛带着人拉扯开、按着跪在地上。
胤禛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从失态中恢复,然后缓缓蹲下身子,冷冷地盯着弘历,道:“想要皇位?无妨,但凡你有那个本事,朕都不会说什么。但你有吗?你比小六大了将近十岁,迄今为止有何成就?有何功绩?没有这些不说,卖子求荣、谋害嫡母你倒是手到擒来,即便是当年的允禩,也做不出来这些下贱事!还想怪朕不给你机会?朕告诉你,你不配朕给你机会!和小六相比,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弘历瞳孔紧缩,这番话让他完全破防,当即失态大喊:“我哪里不配!皇阿玛你就是偏…唔唔…”
苏培盛眼疾手快,把弘历后面的话全都捂了回去。
“朕偏心?”胤禛呵笑,微微摇头,仿佛自言自语道,“不,朕一点儿都不偏心,朕若是偏心,就该和皇阿玛一样,一登基就立弘书做太子。就不该有任何犹豫,更不该给你们任何希望。”
胤禛想起他才登基时,那时他确实最喜欢小六,却也确实没有想过一定会把皇位留给小六。他当然知道,小六作为嫡子,若最后不能登基,下场不会好。但一来,小六当时太小,才四岁而已,他不敢保证小六会顺利长成;二来,他也不确定,小六真的适合当皇帝、有当皇帝的能力。虽然小六从小就显露出神童的资质,但神童和能做好皇帝并不能画上等号,就像曹植虽是自小神童、才华横溢,但他的性格和心性却也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胤禛当时就比较担心小六长大后会和曹植一样,他喜爱儿子是真,却也不会为了儿子弃天下于不顾,一个不合格的继承人会给一个国家带来什么,历史上已经有太多前车之鉴了,他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好在,小六最终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此时年岁仍旧不算大,但已经是他期望中的继承人样子。
胤禛起身,瞥了仰头望他的弘历一眼,再次道:“是朕的错,朕不该给你希望。”
说完,转身就走。
苏培盛都愣了,以最快速度指挥完其他人把弘历看管起来后,疾步追了上去。
胤禛以最快速度回到宫中,然后一边吩咐苏培盛去传所有的王公大臣,一边直奔乾清宫。
等所有人齐齐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胤禛站在殿中,仰头看着正大光明匾。
“十三,张廷玉。”
“臣在。”
胤禛转过身,环视了一圈因为感觉得严肃氛围而大气不敢喘的王公大臣们,吩咐道。
“去将正大光明匾后的密诏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