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胤禛轻斥因为赶着回来额头些微见汗的儿子:“戒急戒躁, 无论何时都要保持稳重。不过是岳钟琪的一封折子罢了,你听闻的时候这事至少已经发生了十天半个月,你急与不急,于事情并不会有任何影响。”
弘书微不可察的抿了抿嘴, 轻轻喘息着点头。
胤禛无奈地吩咐:“苏培盛, 先带六阿哥去洗漱一番。”这种天气出了汗不处理, 一会儿再病了。
等弘书收拾了一番再回到正堂, 胤禛都见完一波大臣了。
“皇阿玛, 岳将军折子上怎么说的?”弘书迫不及待地问道。
胤禛将折子递给他:“自己看吧。”
弘书接过展开,随着浏览,眉头渐渐聚拢,最后形成一个‘川’字。
“所以, 不是火器营出了问题,而是边省的将领偷偷从民间找工匠, 令其照着新式鸟枪复刻出来的?”弘书初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再一深想,却又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民间自古多奇才,新式鸟枪的构造并不算复杂,顶多是有一些巧思,真碰上那能工巧匠,人家多研究研究复刻出来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胤禛道:“折子里是这么说的, 但也不能尽信, 私造鸟枪的将领和工匠已经在押送入京的路上,先让刑部审过再说吧。”
很正常的安排, 弘书点点头, 将折子放回到桌上:“皇阿玛, 这次清查虽然没有在火器营发现什么大问题,但小毛病还是有不少的。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上下的保密意识不够强,倒不是说他们会往外透露什么图纸机密,只是会习惯性的吹嘘,尤其是赴宴喝醉了的时候,什么最近又试验了什么新武器、威力很大、打穿了几寸铁板这些的。儿臣认为,火器作为国之重器、事涉军政,还是得加强保密管理,哪些新武器该什么时候对外公布,都该有规划,而不是被人一张嘴就嚷嚷了出去。”
“儿臣想在火器营内部做一些革新,加强管理。”
胤禛没有意见,不过政事当然还是得按规矩来:“你先上一份折子来,将计划要做的革新写明,朕需要同军机处的大臣们商议。”
弘书前脚离开,后脚回到毓庆宫心里就有点后悔,最近事情已经够多了,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又给自己增加工作量!保密工作虽然重要,但也不是非要急这几个月,反正火器营现在研究的新项目,基本都是在已有的枪炮上进行小幅度优化,这些的保密性并没有那么迫切。
燧发枪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几乎已经是极限,再优化性能的提升也微乎其微,要想大跨度的提升性能,只能是研发出击.发.枪,但没有弘书的参与,不懂化学,只凭戴梓和他那几个学徒几乎不可能自行研发出击.发.枪,雷.汞这玩意儿可不好搞。
哀叹了一会儿后,弘书就打起精神,伏案开始做计划、写折子。
在私造鸟枪的相关人员到达京城的时候,弘书的折子几经难产终于写好送到胤禛的案头,他在设想的时候还觉得没有多难,但等真的要把每一步落在纸上的时候,他又觉得哪哪都有问题,不论是自己想的还是借鉴后世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合适或者想当然的地方。
胤禛大致翻看了一遍,对儿子没有废话、满篇干货的奏折很是满意,恨不得给每个大臣抄录一份,令他们以后就按这个模板来写奏折,而不是满篇繁丽赘复的废话。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胤禛在心里叹了口气,关于奏折内容这块,他已嬉笑怒骂不知多少次,大多官员还是该如何就如何,归根究底,是大部分的官员没有这种突出的个人能力,只能用堆砌的折子篇幅试图证明他的勤政。
“朕会尽快处理。”说完正事,胤禛放下折子,开始关心儿子,“你那边的工厂如何了,医院准备何时动工?”
弘书放松姿态,像闲话家常一样与大忙人阿玛交流最近的情况:“黑板厂和粉笔厂已经正式开始生产,如今也交付了好几批货物给内务府,目前两者的产量都有些跟不太上,我已经安排他们前三个月先熟练生产线,之后再继续扩大生产规模。”
关于粉笔厂就算扩大生产规模产量也可能跟不上的情况他并没有提,这件事该如何解决他已经有了些思路,不过具体操作还需细化,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水泥厂和红砖厂已经顺利结束试生产,勉强能达到合格率,儿臣已经命他们开始正式生产,合格率这东西还是得多生产才能多发现问题、改进问题。”没办法,现在并没有那么多专家,甚至工人和生产机器都不是专业的,若是不在实践中改进,妄想先在纸面上研究出问题并解决来提高合格率,那水泥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投入正式生产。
“医院这边,我已经使人传讯给常保,令他赶回来主持修建工作,到时候样式房的雷金玉可能也会调用,皇阿玛,您最近没有什么大建筑要用雷金玉吧?”弘书问道。
胤禛想了想:“最近工部上报,天坛等几处先农坛需要修缮,不过这事倒也不用雷金玉亲自负责,交给样式房其他人也行。”
弘书点点头,继续说自己这边的情况:“至于糖厂,目前倒没有那么着急,东北开荒队才出发,等开好荒地种完甜菜收获,怎么也得十月去了,在这之前弄好就行。不过儿臣最近在考虑一个问题,这糖厂是建在京城比较好,还是建在东北挨着生产地比较好。建在京城,就是管理、销售比较方便,利润相对来说会小一些;靠近生产地呢,就是成本比较节省,成品的运输损耗会比原材料的运输损耗低得多,就是管理不方便,容易出现问题,不好及时解决。”
说完他有些期待地看向阿玛,希望能从他这里获得一些建议。
胤禛不会错过儿子的期待,他垂眸想了一会儿,道:“还是在京城吧,目前来说,还是保密方子比较重要。”
原材料是藏不住的,而大面积种植也很难控制这种改良品种一颗都流露不出去,有心人只要试一试,哪怕是用煮蔗糖的法子来,也能轻易用甜菜生产出糖。因此,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保证白糖和冰糖的生产方子不流落出去,这样他们才能保证独家性,对外才能卖出好价钱。
弘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虽然甜菜糖大批量生产能把国内的糖价打下来,但在他和阿玛大臣们思考商议了几个月后,决定暂时不在国内大批量售卖白糖及冰糖,而是将其当做丝绸、茶叶一样的奢侈货物,高价卖给洋人,先赚取大量外汇银子,来搞国内基础民生建设。等个几年,白糖和冰糖的制备方法走漏了,再在国内铺开,到时候生产工艺肯定会更加成熟,成本或许还能压得更低,糖价自然也会随之更低。
又聊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父子俩才分开各自忙碌。
火器营的革新方案没有遇到什么阻力,毕竟胤禛的态度显而易见是支持的,又是六阿哥这个‘隐形太子’的大本营,没人会不长眼色的去反对,顶多是有些大臣觉得某些条例不太合适,略有争论而已。不过争议也没持续太久,所以几日后,这道折子就顺利通过核议,准许实施。
弘书再次去领审批后的折子时,被阿玛告知:“私造鸟枪之事,刑部审讯有结果了。”
这倒是意外的快,弘书诧异过后,询问了审讯的结果以及细节。
然后,他就独自出现在了刑部大牢里。
“燕同光?”弘书看着牢房里垂头坐着的男人,虽是遭遇横祸、深陷牢狱,这个男人却仍挺直着脊背,仿佛没有什么能压垮他。
燕同光抬起头,他虽然见识不多,但只凭审讯自己的刑部官员躬身陪在一侧,就能猜到这少年的身份不简单。他激动地站起身,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抑心情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拱手行了一个文人礼:“小生见过贵人。”
弘书示意狱卒打开牢门,抬步走进去,郎图和苏尔玛后发先至,立在弘书和燕同光之间,防止此人突然暴起伤害主子。
“听说你是童生,还是燕龙图后人?”弘书打量着眼前气质明显的男人,疑惑道,“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继续考科举?反倒跑到四川那边去做匠人,还落得个被人胁迫的下场?”
燕龙图,燕肃,北宋著名画家、诗人,因为官至龙图阁直学士,被称为燕龙图。弘书知道他,却不是因为他的这些身份,而是因为他还是个古代的科学家,就和写出《天工开物》的宋应星一样,燕肃也是一个被时代耽误了的人,他精通天文物理,只凭古籍记载的只言片语就重新复原出了已经失传的指南车和记里鼓车,并且改进了莲花漏使其计时更加精准。除了这些比较知名的,他还有很多发明创造和设想,只是因为古代不重视这些奇技淫巧的原因,他留下的相关稿件和著作遗失严重,后世已经找寻不到,只能从他人著作中的只言片语记载窥视到这名古代科学家的伟大。
弘书还是来到大清后,从《天工开物》这些著作里侧面知道了燕肃这个人,才去详细了解了一番。
燕同光脸庞泛红,倒不是因为读书人沦落去做匠人一事感到羞耻,而是想起自己被骗的过程而感到尴尬,好在他心脏还算强大,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答道:“回贵人,学生自小不爱读四书五经,也读的不好,这童生还是为了不辜负长辈期望,多番努力才考中的。考中童生后,家中长辈高兴之下微笑而逝,学生守完孝后,终究还是拿不起书本,便选择离开家乡,前往四川。”
“至于做一个匠人,却是因为学生自小便喜欢做些小物件,虽然族中和家人认为学生是玩物丧志、经常劝告斥责,但学生在做东西时宁静的内心不会骗我,所以学生只是选择了遵从本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