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书和尹继善几乎是在宴会快结束时才回到席上, 何国宗等人都是聪明人,没人追问他俩失踪半天去干什么了, 只当他们不曾离开过, 又闹着喝了几杯,大家也就知趣的散了。
圆明园外,徐以烜和各家晚辈正等着接各自长辈——即便是年纪最小的刘统勋, 今年也有二十八了,他儿子业已八岁。
因徐以烜六阿哥伴读的身份, 各家晚辈几乎都围在他身边说话,徐以烜这些年跟在弘书身边经历多了,见过的人也多了,不过这短短时间的相处,对这些人都有了些初步判断。
虽然老子个个是龙,但儿子就不一定了。只以今日来的这些人说, 只有年纪最小的刘统勋之子刘墉言谈之间能有些让徐以烜眼前一亮的点。
刚好, 七阿哥的伴读犯错被革退一位,皇上将补人之事交给了六阿哥啊, 六阿哥这几日正愁没有人选,回头再打听打听这个刘墉, 若是确实不错的话倒是可以推荐给六阿哥。
徐以烜正考虑这事, 徐本他们出来了。
徐以烜看着父亲走路稳稳当当的, 不由松了口气,他就怕父亲在圆明园里喝多了,再拉着六阿哥哭可就不好了——他爹自从升官, 在家里的时候哭的倒比笑的多。
“父亲。”徐以烜上前搀住徐本。
不独他, 其他人也是一样, 迎向各自的爹。
刘统勋看着自家个头比别人家孩子矮了不只一截的儿子, 揉了揉眉心:“你来做什么,让管家来就是了。”
刘墉说是搀着不如说是拉着刘统勋的手往自家马车方向走,道:“我求了娘让我来的,我想看看圆明园。爹,你什么时候再升升官,也带我进去瞧一眼呗。”
“臭小子,心还挺大。你何叔叔如今官至二品都不能带人进去,你与其指望你老子,还不如自己努力。”刘统勋笑骂道。
这话恰好叫何国宗听见,假意不满道:“刘统勋,你教育儿子就教育儿子,少拿老夫作筏子。”又对刘墉道,“不过你爹说的也有道理,瞧瞧你徐叔叔家的老大,可比他老子出息多了,他老子今日才第一次进圆明园,你徐家哥哥早就进去不知道多少回了。”
一句打趣,惹得微有醉意的众人哈哈大笑。
徐本昂首挺胸道:“那是,我虽然比别的不如你们,但比儿子,绝对不必你们差!”
一句话成功拉住众人的羡慕嫉妒恨,想来今日回家后,各家小辈少不得要听几句‘你看看人家’了。
天色不早,众人略开几句玩笑便各自道别离开,赶在关城门前回城是不行了,只能回城外的临时住所。
徐本和徐以烜回到自家在城外的小庄子,徐本要酒:“今日在六阿哥那儿喝的克制,不尽兴,煊儿,你再陪为父喝两杯。”
徐以烜有些头疼:“父亲,你这些日子喝的够多了,要不还是别喝了吧,让娘知道,又该骂我了。”
徐本眼睛一瞪:“还敢拿你娘来压我!臭小子,真是翅膀硬了!也不想想你还能陪你老子我喝几回。”他这次升了贵州按察使,出了正月就要离京赴任,徐以烜作为弘书伴读,自然是不能随行的,贵州那地方又远,几乎没有中途回来的可能,父子俩至少三四年见不着面,要是他在贵州连任,九、十年见不上面也不是稀罕事。
徐以烜只能无奈妥协,后果就是在他爹喝多后更加无奈的哄人。
“呜呜呜煊儿啊,我、我没想到还能、还能有这一天啊,呜呜你爷爷、爷爷在地下应该不会再骂我了吧,爹啊,等几年、你再等几年,我在贵州好好干,到时候一定给你请个好谥号!呜呜呜煊儿呀,人家都是儿子靠老子,你老子我反倒要靠你啊,要不是你被选为六阿哥伴读,我这些年也不能升官这样快,也不能被选进谈判组,也不能立下功劳,如今被外任去贵州,我的顶头上司还是你同僚的父亲,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好儿子啊…呜呜呜…”
如今的云贵总督刚好就是鄂容安的父亲鄂尔泰,在知道徐本的任职后,徐以烜请鄂容安吃了回饭,鄂容安也不含糊,连夜给他爹写了一封家书。
你就说说徐本这爹当得。
徐以烜一边给徐本擦眼泪,一边哄:“怎么会呢爹,您明明是靠自己,您想想皇上的性子,要不是您有能力,皇上怎么可能只凭我一个小小的伴读就给您升官呢。”这场面他最近见的太多了,一开始听他爹这样说还感动的和他爹抱头痛哭,后来直接麻木,只想赶紧把人哄好,哄上床去睡觉。
“对对,皇上。”徐本大概真的是喝大了,“皇上也是好命,跟我一样好命,我有煊儿你,皇上有六阿哥,要不是有六阿哥,这次开疆拓土的功勋皇上还真没这么容易拿…唔唔…”
徐以烜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爹的嘴,头都大了,这人真是不能喝酒,瞧瞧平时多小心谨慎的人,如今竟敢大言不惭的评价皇上了。
不行,不能再放纵了,再不清醒指不定还能说些什么出来,算了,扣嗓子眼吧。
爹啊,恕儿子不孝了。
这边上演父慈子孝的画面,九州清晏里,好命的胤禛正在问苏培盛:“六阿哥睡了?”
苏培盛道:“是,六阿哥送走何大人他们之后,说有些头晕,就睡下了。”
胤禛无语又发愁:“他能喝多少,就头晕。就这酒量,以后可怎么办,蒙古那边的个个拿酒当水喝,他这样以后怎么应付的来。”
苏培盛呵呵笑道:“还有那么多大臣呢,哪能叫六阿哥与蒙古人拼酒。”
胤禛睨他:“老东西,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苏培盛谦虚:“都是皇上您□□的好。”
“哼。”胤禛懒得和这没脸没皮的老不修掰扯,“去将人叫进来。”
“嗻。”
苏培盛叫人进去,自己却没跟着进去,而是亲自守着门。他如今的火候,对分寸的拿捏已经相当到位,很明白什么时候可以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什么时候该谨守本分。
屋内,胤禛问道:“今日六阿哥离席,与你说了什么。”
“回皇上话,六阿哥今日与臣主要说了去病城的建设和喀尔喀蒙古之事。”殿下跪的赫然就是刚刚已经与众人道别离开的尹继善,半路被人追上又叫了回来,此时酒已经完全醒了,斟酌着将弘书与他说的话叙述了一遍。
却没说弘书嘱咐他帮忙看着手下之事。
虽然确定自己等人是皇上主动送给六阿哥的班底,但到底没有正式的谕旨,只是心照不宣的话不确定性太大,尹继善心里清醒的很,毕竟先帝的太子还没过去多久,指望帝王心意永远不变的都是傻子。去病城和喀尔喀都是公事,六阿哥为这个和他私下密谈,即便以后皇上心意有变,也不能因为这个起疙瘩。
哼,这臭小子笼络人心还是有点本事,胤禛提前已经知道两人交谈的大概内容,这会儿心中既高兴又有一点酸涩,为儿子能得到人真心支持而高兴,也为尹继善的轻易变心而酸涩——明明他也很看重尹继善,怎么只跟小六接触了这么一点时间立场就偏过去了,五年还比不过半年吗?
当然,这么一点酸涩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胤禛也只能假装自己提前不知道两人的谈话内容,道:“去病城建设之事,可以按照六阿哥规划的来,你赴任以后,若遇到问题,尽可以与六阿哥通信讨论。至于喀尔喀之事……”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六阿哥年纪还是小,于此事上思虑不够周全,蒙古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目前暂时对蒙古的态度不会有大变,你过去后,多注意喀尔喀和鄂罗斯之间的动静便好,其他的无需多做什么。”
“臣遵旨。”尹继善有些犹豫,“那六阿哥若是问起……”
“朕会与他分说,你不必担忧。”胤禛道,“除此之外,朕叫你来,也是有一事想嘱咐你。朕允了六阿哥在去病城的贸易之权,届时你多看顾两分,莫要让人知道六阿哥在背后之事。”
“臣遵旨。”尹继善有些咂舌,虽然知道皇上对六阿哥宠爱,但没想到会这样宠爱,居然连这种小事都替六阿哥想到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方才认为皇上会变心的担忧好像有些杞人忧天?
“好了,下去吧。”
尹继善走后,胤禛的表情却没放松多少,反而有些凝重,心里想的全是弘书对喀尔喀的言论。
小六他,对于藩国和领土的态度,好像有点偏执了。胤禛忧心忡忡的想,这可不是太妙,虽然开疆拓土对皇帝来说是武治的最高功勋,是每一位皇帝的终极追求,但若一味地只想开疆拓土,很容易就会变成穷兵黩武,对国家、对百姓可不是什么好事,也很容易从明君变成暴君乃至昏君。
不行,这个性子,还是得好好掰一掰。
胤禛还在想着如何引导儿子正确看待领土和藩国的问题,却没想到,在他还没来及说出口时,父子俩就因为这事爆发了一场严重的冲突。
事情的起因是两年前前云贵总督高其倬奏请清查安南国疆界,当时有旧境一百二十里牵扯不清,高其倬请于大赌咒河立界,但安南国王上奏陈情说高其倬清查不清,于是鄂尔泰赴任云贵总督后再次清查,决定退还八十里给安南国,安南国王却再次上奏激切陈情,言辞之间分明是想将一百二十里尽归安南。
胤禛便是泥捏的性子也不可能忍受一个藩国国王如此,便下旨严厉斥责,谁知这安南国王也是个不要脸的主儿,胤禛的圣旨一送过去他就跪了,再次上奏感恩悔过不说,奏折里还极其肉麻的舔了胤禛一回,什么‘圣寿无疆’、‘圣朝千万年太平’、‘臣国千万年供奉’等话张口就来,再加上使臣送来大量珍品赔罪,胤禛对安南国王的态度还算满意,想了想,不如借此事给其他藩国立一个标杆,便干脆将剩下四十余里地赏赐给安南国王。
在他看来,藩国国王也是自己的臣子,赏赐土地和赏赐府邸、庄子给朝中的王公大臣没什么不同。
但在弘书看来,这却是将国土白白送给越南人。
“皇阿玛!”弘书气势汹汹地闯入九州清晏,张口就是质问,“您怎么能将国土轻易赏给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