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黄旗校场, 已经是副都统的拜山块头好像更大了些,仅仅只是走过来,就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六阿哥。”拜山行礼都显得气势汹汹的, “您怎么来了。”
弘书道:“车臣世子想要看看校场,顺便跟咱们的兵士切磋切磋, 我便带他们来了。可有耽误你们训练?”
拜山摇摇头道:“今日的训练已结束。”
“那便好。”弘书点点头, 给两方介绍,“这位便是车臣世子, 这位是拜山副都统, 原来是我皇阿玛潜邸的侍卫长。”
拜山上下打量了车布登班珠尔一下, 他品级低,主动见礼道:“见过车臣世子。”
车布登班珠尔眉头微皱,不太满意他的打量,只因拜山比他稍高一些, 那打量的视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但他好歹也是车臣未来的继承人,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发作,当即哈哈一笑:“拜山兄弟不必多礼,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不讲这一套,咱们直来直往, 随意些。”接着仿佛只是单纯好奇地问道, “你们今日的训练就结束了?我还想着观摩观摩咱们八旗的训练法子, 学习学习好回去操练家里那帮儿郎呢, 真是可惜。不知我能问问是怎么训练的吗,效果竟如此之好, 居然这么早就结束了。”
拜山与弘书对视一眼, 眼中都蕴着浅浅的笑意, 弘书微微颔首, 拜山便道:“没什么特殊的训练法子,就是寻常的操练罢了,结束的早只是因为每日的训练量有规定,练完便完了。”
接着也不等车布登班珠尔再问,就转移话题道:“世子想看校场?我给您介绍介绍。”
车布登班珠尔只得咽下满肚子的好奇,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逛了一圈校场。逛完后,还不等他想出理由继续刚才的疑问,拜山又道:“不知世子想切磋些什么,如何切磋?”
他这般明显不想提及的态度,让车布登班珠尔皱了皱眉,更加好奇清军到底在训练什么,这么讳莫如深,不行,得想法子探问出来。
心思在这上面,对于切磋之事就有敷衍:“都可,客随主便,便按照你们这边的规矩来。”
拜山点点头:“那就比摔跤和骑射吧,最是考验基本功,也简单不费事。”
“好。”车布登班珠尔爽快答应。
双方很快点兵点将,一样样比过去,不得不说,车臣汗部的士兵们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尤其骑射移动靶一项,那行云流水的马上动作简直像和马融为一体了似的,高速移动的准头也准的不像话。
当然,八旗这边也不差,最后两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几个项目各有输赢。
车布登班珠尔心情很不错,虽然没有碾压八旗一方,但也充分展示了自家的肌肉,尤其是骑兵一项远远超过,而在草原上,骑兵就是最所向披靡的。希望清廷能明白,若要同北边的鄂罗斯交战,他车臣汗部是不可或缺的。
“哈哈哈,好,不愧是满洲巴图鲁,竟能开十八个力的弓,世所难见!神射手也不过如此了。”车布登班珠尔挑了八旗表现最突出的一个射手夸奖,夸了两句忽然眼珠子一转,想出一个主意,“最厉害的勇士就该配最好的神兵,恰好我这里有一张新得的宝弓,原还遗憾部落里无人能开满弓,如今看来,它不就是为你准备的!来人,将宝弓赠予这位勇士!”
射手看了拜山一眼,得到示意才出列接过宝弓:“多谢世子赏赐!”
人家赏了你的人,你不能没有表示吧。
弘书心中一动,苦笑着站起身:“世子你可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这手头一下也找不出可比宝弓的好物赏赐给贵部的勇士。”
要的就是你没有,车布登班珠尔哈哈笑道:“无妨,本就是我心血来潮,六皇子无须在意。”
“不行,不行。”弘书直摇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大清的礼节可从没有只收不送一说。让我想想,我有什么可赠予车臣勇士的。拜山大人,你这里可有合适的宝物,先借我一用。”使眼色。
拜山配合的摇摇头:“世子的宝弓确实称得上神兵,这样的兵器实难一见,臣并没有可以相匹配的宝物。”
“这可怎么办呢。”弘书直叹气,“难道今日竟真要失礼不成。”
差不多了,车布登班珠尔道:“六皇子无需如此,您这般倒是显得我一番作为唐突了。不如这样吧,我替我这手下决定了,不要什么宝物,就让他观摩一番八旗今早的训练法子好了,学会了回去以后多练练,日后上战场也能多些活命机会。”
拜山闻言,微微皱眉,看了车布登班珠尔一眼。
车布登班珠尔注意到他的表情,假装疑惑道:“拜山副都统如何这幅表情,六皇子,可是我说的话有什么唐突之处?”
弘书有些犹豫地道:“倒不是有什么唐突,就是……”
车布登班珠尔暗暗挑眉,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恍然道:“可是这训练法子是机密?这可真是!还请六皇子原谅,我并无意窥探机密,只是想着多学一点,将我车臣汗部的汉子们操练的皮实些,日后才能更好地为皇帝陛下征战沙场。”
他又失意的摇摇头:“唉,终究是我们这些后人不争气,这些年只能窝在北海南边与鄂罗斯人争闲气。想当年,祖父在圣祖皇帝麾下从征噶尔丹,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却是连战场都上不了。”
这是在打情怀牌啊,可惜,我和你口中的圣祖陛下并不熟。不过虽然不熟,但我还是能满足你的愿望的,弘书暗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也罢,拜山大人,麻烦你安排一下,给世子他们观摩观摩吧。”
拜山不赞同地想要说什么:“六阿哥……。”
“无妨。”弘书抬手止住,“最终都是要用在战场上的,世子他们是自己人,提前了解了解也好,免得等……时因为不了解误伤自己人。”
等什么时?车布登班珠尔暗想,战场,应该不是准噶尔,这都开打了,难道是鄂罗斯?是了,只能是北边了。不行,他一定得好好看看,清廷到底准备了什么秘密武器。
“是。”拜山不太情愿地前去整队准备。
车布登班珠尔假装感动道:“六皇子,真的没关系吗?我等不观摩也没什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别叫您为难。”
还演?你这演技可不咋地,以后别演了。弘书笑道:“不算为难,其实也没什么,不是你想的什么新训练法子,只是些新研制出来的武器,使用法子和刀枪弓箭不同,需要多练练才能不误伤自己人,这次出征准噶尔其实也带了些,不过量比较少罢了。可能等过段时间,准噶尔那边的兵事差不多了,你们北海那边也能听说。”
“那就好那就好。”车布登班珠尔应和着,心中不由皱眉,只是武器?武器有什么好神秘的,再好的武器一次也只能杀一个人,这还得看士兵素质如何,士兵若不行,便是神兵利器也不过破铜烂铁。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拜山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先是一队手持改良燧发枪的士兵出列。
鸟铳?这就是新研制的武器?车布登班珠尔心中升起不以为然,这六皇子该不会以为他没见过鸟铳吧?抱歉,他不仅见过,还有一支,这玩意儿不仅射速慢,还容易哑火,准头也不行,远远比不上弓箭,他用过几次就挂在帐篷里做装饰品了。
清廷人就拿这玩意儿当秘密武器?果然,阿布说的没错,这些清廷人就是自以为是、鼻孔朝天,自以为□□上国,实际顽固迂腐,总是瞧不起清廷之外的所有国家和部落,也不看看自家是个什么样子,总有一天要自取灭亡!
车布登班珠尔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想,一会儿等这些鸟铳射击完,他该怎么表现才能显得自己被震住了呢?
发呆,张大嘴?不行,太傻了。鼓掌,大声叫好?也不行,太常见了。唉,真难办,要不拔刀砍几下表示激动吧?
“砰!”“轰!”
“砰!”“轰!”
“砰!”“轰!”
“砰!”“轰!”
等等,这个声音,这个速度?正在冥思苦想的车布登班珠尔忽然察觉到耳朵听到的声音和间隔都不太对,连忙收敛心神向场上仔细看去,却见正在放枪的士兵们错位站成三排,第一排放完蹲下,装填子弹,然后第二排放,放完像第一排一样操作,第三排同样,等第三排放完,第一排的子弹刚好装填好,完美衔接上,然后周而复始。
不对,不对,即便是轮换射击,这个速度也有些太快了。车布登班珠尔使用过鸟铳,所以他很清楚这玩意的火药装填有多难,六弹指的时间能放两三枪就算不错,可他粗粗一数,这些八旗士兵没人每六弹指至少了放了十枪。
而且,他们一次哑火也没有!
车布登班珠尔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表情呆滞地看着那些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靶子的枪靶,稀烂,真是稀烂!可刚才两方士兵比试用的也是这个靶子,最厉害的射手箭头也不过钻进去两寸而已!如今却被鸟统打的坑坑洼洼、木屑乱飞,有两个甚至都被打透了,他甚至能透过孔洞看见后面距离很远的树叶。
这是什么威力?怎么会有这样的威力?为什么他的鸟铳没有这样的威力?这真的是鸟铳吗?
车布登班珠尔都如此,他的手下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盯着枪靶,甚至有人悄悄捂住自己的肚子,不由自主地想,他的肚子要是被打中,会被打穿吗?
弹药有限,拜山只给每人配了30发,因此很快打完。
士兵们按照训练准则收起鸟铳,有序退回原位。
弘书瞧着一脸傻样的车布登班珠尔,微微勾了勾嘴角,这就傻了?才开始呢:“世子,世子?”
车布登班珠尔猛然回过神,激动道:“六皇子,刚才那是、是不是鸟铳?”
“是鸟铳。”弘书点点头,含笑问道,“世子,感觉如何?”
车布登班珠尔猛点头:“好,很好,比我那支鸟铳强多了!六皇子,这鸟铳,能不能送我一支。”
还有心思要东西?弘书挑眉,看来震撼还不够啊:“当然可以,等一会儿演示完了,世子可以去自挑一支。”也不用怕送给他被学了去,就蒙古部落里那稀烂的铁匠手艺,能搓出一根合格的枪管都够呛。
“现在,咱们还是继续看吧,还有其他的呢。”
其他的?车布登班珠尔不是很关心,他的心却已经全挂在了鸟铳上,在他想来,第一个亮相的应该就是最好的了,毕竟清廷人就爱一上来就给人下马威么。再说,他也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武器能比这个鸟铳更好了,子母炮?这个威力倒是大,可惜只能安装在城墙上,是个固定靶子,哪有鸟铳方便适合草原。
一会儿可得好好挑挑,还得想想法子,说服清廷把这个卖给他们车臣,到时候部落的儿郎骑着马拿着鸟铳,以他们的准头,绝对能将鄂罗斯人打的哭爹喊娘,将北边的草场都抢回来。到时候部落实力大增,清廷也得更重视他们。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上一轮被打的稀烂的靶子全部撤下,叫蒙古人奇怪的是,没有新的靶子被立起,而是一个个颇为沉重的袋子被摞起来,围成一个坑状,然后又在里面放了一些木板和铁板。
这是要干什么?如此奇特的行为吸引了车布登班珠尔的注意,总算将心神从鸟铳上分了些出来。
正当所有蒙古人不明所以的时候,一队新的士兵出列,只见他们每人手上都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个东西,有的是长圆柱体样子,有的却是椭圆形状。
第一个士兵站在指定位置,用力将圆柱体手柄后的拉环扯掉,然后精准地扔向沙袋围成的坑里。
车布登班珠尔的视线随着那个东西移动,疑惑,为什么要扔出去?这也没变化啊?
下一秒,圆柱体落入坑中,然后
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声,被围堵起来的坑里尘土飞扬,更有破碎的木板飞出。
这!这!车布登班珠尔的眼睛瞬间瞪得像牛一样大,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是什么?!
“这是手榴弹。”弘书和蔼的声音响起。
车布登班珠尔愣愣地转头看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话。
弘书疑惑:“不是世子你问这是什么吗?”
他竟然问出声了吗?车布登班珠尔依旧木愣愣的,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刚才有发出声音。
“轰!”
比刚才更大的声音。
弘书体贴地介绍道:“这个是手.雷,和手.榴.弹不太一样,它的威力更大些,不过投掷性没有手.榴.弹那么稳定。”
车布登班珠尔不知道什么投掷性不投掷性,他只知道,这是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武器,他不禁想,要是自家骑兵和清兵对上,清兵迎面扔来这个东西,他们该怎么躲、怎么防备,人能躲掉,马能躲掉吗?
——其实这倒是车布登班珠尔见识少了,手.榴.弹这东西的雏形出现的很早,最早能追溯到宋朝,那时候主要是以纸、布等裱糊为外壳,后来又慢慢发展成生铁外壳,叫做掏火炮或者震天雷,算是世界上最早的铁壳手抛弹药,与现代的手.榴.弹已经颇为相似。现在,这种铁壳手抛弹药在西方用的也不少,还是经过改良的。
在蒙古人呆愣的注视下,不多的几枚手.雷和手.榴.弹被扔完。
弘书微笑邀请道:“世子,一起过去看看?”
看什么?车布登班珠尔机械的随着弘书前进,来到一直被炸的坑旁边,定睛一看,就发现放进去的木板都已碎裂,稍微大些的块状上还插着不少铁片。
这些铁片又是哪来的?车布登班珠尔还没得及想清这个问题,就又看到旁边的铁板,铁板倒是好些,大都保持着完整,但上面坑坑洼洼的痕迹显示,它们显然也不那么好过,而且即使是它们,身上也插着不少铁片。至于周围做围挡的沙袋就更不用说了,早已破破烂烂,沙子正像流水一样流到地上。
弘书满意的点点头,其实手.榴.弹杀伤力最大的还不是这些破片,而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不过那玩意儿太意识流,现在的人难以理解,还是这样直观的展示比较有效果。
“世子,觉得这个如何?”弘书微笑问道。
车布登班珠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嘴巴蠕动半响只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挺好。”
弘书笑了笑:“那我们继续看下一个?”
“还、还有?”车布登班珠尔惊愕。
弘书点点头,笑道:“世子可是饿了?别急,不多了,也就两样,不会花太长时间的,一会儿就能去用膳。”
也就?两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车布登班珠尔从心底涌上一股无力。
然后这股无力在看完地.雷和燃.烧.瓶的演示后布满全身,让他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